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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如一梦
心电图上的图案逐渐趋于直线。
于是他想,生命真是脆弱的事物。
约阿希姆不是第一次目睹伊杨的死。
他永远遗忘不了的第一次,是在遥远的几十年前的纽约。那时他还是个真真切切的少年,没有多少烦恼,也不知道未来将和什么而战,他只是出于好玩的目的,偷偷爬上了普朗克的飞机。
“我们就不要去给大人们添乱了吧。”
伊杨曾经这么阻止着,然而他没有理会,于是她没有再阻止,只是默默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然后他们坠落,然后奥托向他举起了犹大的矛。
——。
他没有死去,因为有人替他挡住了伤害。
伊杨站在他的面前,金色的矛洞穿了她的胸口。但是还不够,这样短暂的时间,还不够。于是她开始说着那本该只有奥托才知道的秘密,肆意地贬低着天命主教长达五百年的无望之爱。
那时约阿希姆无法理解。
他只知道在伊杨姐姐那疯狂的语调中,奥托震怒了。
于是毁灭降临了。原本奥托为六个人准备的六种死相,全都毫不吝啬地施加在伊杨的身上,她的血遮挡住了视网膜。
悲鸣在持续着,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不懈地说着,将这毫无人道的单方面杀戮继续下去。
后面的事他已经记不起来了。
他只记得他艰难地把自己的身体挪到了伊杨的旁边,鲜红的血一视同仁地粘在他的身上,这些血的主人躺在地上,身上有着无数被犹大的灵矛刺穿的空洞。约阿希姆想用手去堵住,却发现那只是徒劳。
她已经死了。瞳孔涣散,心跳停止。即使血液还在流动,也只是尸体最后的生理反应而已。
约阿希姆第一次知道,人的身体能流出这样多的血。
多到几乎将他淹没。
然后他成为了瓦/尔/特·杨。
当他站在纽约高楼中的一座,自上而下地俯瞰着这座伊杨和父亲死去的城市的时候,艾妲问:“你在思念吗?还是悔恨?”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或许都有。
在他成为律者之后的时光里,他不止一次地回想起了过去。和肩负重任的如今相比,那样的日子幸福到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事。
不靠谱的爸爸,和举着锅铲斥责他偷吃的姐姐,这样普通的光景,每日每夜都在重现。虽然妈妈经常不在家,但年幼的约阿希姆想,即使那样也没关系。因为姐姐和爸爸都在这里。
可是忽然之间他们都离开了,只剩下他一个人。
约阿希姆不知道爸爸是因为什么而死,但他亲眼目睹了伊杨的死。因此他比谁都清楚地明白,她是为了自己而死的。
为了保护而挡在了自己的面前,为了拖延时间而激怒奥托——然后,她就这样死去了。
约阿希姆无数次在梦中回到了那个他偷偷登上普朗克飞机的早晨,无数次地听着伊杨的劝说,他无数次的想要答应,但在这个梦中,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于是他们登上飞机,然后坠落。
再然后,血色淹没了他的世界。
约阿希姆无数次地重复着这个梦,即使被噩梦缠身,他也不曾告诉过任何人。他知道有能够让他好好安睡的药物,但对他来说,这个梦是他必须承担的罪孽。
他的莽撞害死了伊杨,他的脆弱害死了伊杨。
如果这是来自死去的她的报复,那么他愿意永远背负着这一切。
但他知道,这只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只有承担这份痛苦……只有承担这份痛苦,他才能在愧疚中得到些许的救赎。
时间是1991年。
在准备拦截天命的“律者杀手”之前,约阿希姆罕见地小憩了片刻。
久违的,他做了一个正常的梦。
他和伊杨躺在绿色的草坪上,吹着凉爽不已的风。他们互相诉说着未来的理想,他想要成为老师,伊杨则顾左而言它。
直到梦的最后,她才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那我就当约阿希姆的保镖吧!守护世界什么的让人一听就像退缩,但是只是守护约阿希姆一个人的话就没问题了!因为,我是约阿希姆唯一的姐姐嘛!”
梦里的他没能理解,但是不知为何,他还是流下了眼泪。
约阿希姆醒来的时候,眼角还残留着没有干透的泪痕。
他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事,那是几乎隔着半个世纪之久的琐碎往事。那时候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迎来这样的未来。
“你信守了诺言,而我却没能做到。”
第一律者自言自语般地说着,将他的脆弱与悔恨关在了身后。
在那个夜晚,他遇到了脚踩路灯歌唱着《麦克白》台词的狂人拉娜。尽管她们没有一处相似,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到伊杨。那时候他不知道为什么,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久违的梦。
那之后,他再也没做过噩梦。
在收到那封信之前约阿希姆从未想过拉娜就是伊杨的可能,这样说或许太过绝对,大概在有那么些瞬间,他会觉得拉娜很像死前挑衅奥托的伊杨,但是很快他的理性就战胜了感性,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拉娜的演技也太好了一些,以至于十年如一日地将自己扮演成另外的人。
……他的人生中有太多的不幸与失去,以至于他不敢相信奇迹的存在。
于是奇迹报复了他,他知道了拉娜就是伊杨的真相,在她代替自己登上月球之后。
已经失去律者核心的他,除了注视那个本来为自己准备的结局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于是他看着伊杨和西琳对战,看着她引爆核心,在世界上留下最后一抹悔恨的留音。他看着寄宿着伊杨意识的律者核心被西琳粉碎,残留的意识仍然驱动着阿拉哈托,为齐格飞和塞西莉亚挡下西琳的攻击。
……伊杨又一次地兑现了她的承诺,而他依旧什么也没能做到。
如果她还能够回来,自己会怎么做呢?
他想,自己一定会抱住她。告诉她:没关系的,姐姐。我已经不是过去的约阿希姆了,即使依赖我也没关系。我会守护姐姐,也会守护好这个世界。
或许神真的听到了他的祈愿,因此伊杨再一次地睁开了眼睛。
他们共享了律者核心,此后会一直并肩战斗下去。
本该如此。
约阿希姆一度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那一天的一切,直到奥托再一次用犹大的灵矛刺穿伊杨的身体,他才发现,自己从来没有忘记过。
他曾经无数次地设想,如果在1955年的纽约,在伊杨死去前他就拥有了力量,那么一切是否就会有所不同?现在他得到了答案,即使拥有了力量,一切也不会改变。
又一次地,他看着她向下坠落。
心电图变成一条彻底的直线。
在只剩下他一个人的病房中,不是逆熵盟主也不是瓦/尔/特的他痛哭了起来。
时间仿佛回到了1953年的夏天,他们躺在嫩绿的草地上。
“因为,我是约阿希姆唯一的姐姐嘛!”
阳光有些耀眼过头,以至于她的面容都变得模糊。
约阿希姆想要抓住,却什么都没能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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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话说的内容是没能写完的伊杨视角。
大概内容是濒死的伊杨梦见了“未来”,也就是后崩坏书。
在那个未来里,约阿希姆和特斯拉结婚并且收养了小乔,而伊杨只是一个关系好的“姐姐”。
当然,这并不是未来的定数,而是她潜意识中想象的未来。
不过就算如此,这个未来也确实是可能存在的,而达成这个未来的方法就隐藏在这梦境中。
在核心内残留的乔伊斯的引导下,伊杨得出了答案。
在将那答案和律者核心交付给布洛妮娅之后,她死去了。这一次,她没有遗憾,也没有悔恨,因此也不会有下一次的轮回。她残存的意识,将会深埋入核心里,和那三十万人的意志,和谁也无法察觉到的乔伊斯一起注视着这个世界和他们的未来。
当然如果后崩结局是约阿希姆的死的话则是另一个结局,不过就异乡篇来看不大可能,所以也没有提及的必要。
——
“心率在下降!快!”
“必须立刻进行手术!!”
——好吵。
我在不知道是什么的噪音中睁开了眼睛。
“你睡得可真香。”特斯拉嘭地把水杯放在桌上,没好气地说道,“约阿希姆应该扣你工资。”
大概是因为刚刚睡醒,我的脑子里还是一片糨糊,但是身体却先一步地做出了行动,拍上桌面那打不知道是什么的纸,下意识地说,“我做完了!”
但是实际上我做了什么呢?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
我环顾着四周,这里是一个普通的办公室——起码看起来是这样。我看见坐在对面的可可利亚对我挤眉弄眼——不太友好的那种——这并不奇怪,她和我本来就不怎么对头。奇怪的是这间办公室里的人,她们都有着我非常令我熟悉的面容,这些过去在战场上和我并肩作战的女孩们如今坐在办公室里,她们的手上不再握着崩坏能武器而握着笔,笔尖划过绘制出美妙的轨迹,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都是再平凡不过的生活。
但,这对我来说,未免太难以理解了一点。
这是荒诞的梦,我下了结论。
这怎么可能是现实呢?我的指尖明明还记得握住长枪时的感觉,肌肉还记得与“神”对决时的战栗,这怎么可能是现实呢?
我的心跳因为肌肉紧绷而加速——
本该如此。
然而我却没有任何一刻能比现在更能体会到,胸腔内空无一物的感觉。
……仿佛,坠入深渊。
“喂——你到底在走什么神啊?”特斯拉的声音把我从深渊里拉了回来,她拍了拍那叠纸,喉咙发出有些别扭的哼声,“好吧——我得承认你做得不错,没想到你也有两下子嘛。不过,精神这么差,你不会为了方案根本没睡好觉吧?用不着那么拼命——”她瞥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可可利亚,“反正可可利亚也不可能取代你啦,执行总监。”
……执行总监?
执行总监。
这个词仿佛唤醒了我的记忆一般,驱散了我的不安。
……是呢,我怎么会忘了呢?崩坏确实已经结束了,这并不是梦。
八年前,琪亚娜把自己连同世界上99%的崩坏能一起封印在了月球背面,宣告纠缠了人类漫长岁月的崩坏灾难终于划上了休止符。
虽然世界上仍然有少量残留的崩坏兽和死士,但已经不足为惧,大家都已经不需要战斗了——当然,约阿希姆也是。他终于从那束缚了他将近一个世纪的,名为“瓦/尔/特(W.E.L.T)”的责任中解脱,成功卸任盟主,成为了本就是他出资建立的E.T.studio公司的总裁。
而我,也和约阿希姆一样脱离了逆熵,加入了这家公司。大概是因为有着那一半的律者核心,我上手得很快,因此成为了执行总监。
“哼,这种笃定的说法,是在表达她只不过是走后门的废物么?”可可利亚讽刺地说道。
最让人惊讶的,大概就是可可利亚吧。明明是个激进派,却在我之后加入了E.T.studio。我和可可利亚的关系一直不好,或许我曾经扮演过的狂人令她不快。因为某种程度上,她也是和那个我差不多的存在,人们对于相似的存在总是下意识地排斥。即使后来我恢复了本性,对她来说似乎也无法更改对我的印象,因此总是阻挠着我。这次也是,在加入公司之后,她似乎以拉我下马为目标地追赶着业绩,以至于我即使熬夜也要赶完工作。
“挑衅我也没用,到时候BD销售量出来就知道了。”我没好气地呛了回去,然后看向特斯拉,“对了,小特特,你怎么来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离开了逆熵。事实上,也有少数派留了下来,特斯拉和爱因斯坦都在此列。在逆熵被并入天命之后,她们也成了新任主教德丽莎的左臂右膀,是名副其实的大忙人。因此,特斯拉竟然在下午有时间跑来公司,只能说是不寻常,实在是不寻常。
“那个恶心的称呼,到底什么时候能给我换掉呀?!”特斯拉先是板着脸给了我一拳,然后又变成了有些别扭的神情,扭扭捏捏,“就是那个……就是那什么亲子活动啦!”
-后崩景象到伊杨梦醒前的分界线-
“竟然造出了这样的梦吗?”我低着头看水面中自己的倒影,“还真是恶趣味啊,羽渡尘。”
是的,我想起来了。
我被奥托用拟似犹大重伤,从空中掉落。战斗从来没有消失,也没有停止,停止的,只是我的生命而已。
我知道,我死了。
就像过去的瓦/尔/特·乔伊斯一样。身为律者的我们,对于犹大来说只不过是待宰的羔羊。更何况,我仅仅只是个半吊子而已。
……就像我没能彻底杀死西琳一样,我也没能杀死奥托,只是如此。
“不过,多少是个美丽的梦。”我喃喃自语,“只有梦见瓦/尔/特这点令人恼火而已。”
“不是噢。”那个本该是我的幻想的存在却不遵循我意志地开口了,“虽然如此,唯独我不是你的梦。”
我猛地抬起头,属于‘小乔’的那张脸上带着某种令我熟悉的神情,我的恶意忍不住地宣泄出来,“是你啊,瓦/尔/特。那个样子也是你的恶趣味吗?”
他过于成熟的表情,出现在小孩子的脸上显得那么违和。显然,他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有些无奈地笑了,“不是哦。乔弗利·乔伊斯·杨确实属于你的梦,就连我也只能被囚禁在这具壳中,无法违抗梦的意志,仅仅只是警告,就已经是极限了。”
三次,仅有三次,他摆脱了梦的束缚,向我发出了警告——
然而,我都熟视无睹。
我知道,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已经不想战斗了而已。
我是为约阿希姆而战的。
但是,约阿希姆真的需要我吗——
因为怀抱着这样的疑问,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梦。
我爱着约阿希姆。
但我明白,他并不需要这样的东西。
所以,我才会做这样的梦。
“啊,是这样啊。”
我无比颓唐地坐在了如同明镜般的水面上,比任何一刻都明白自己命不久矣的事实。
“结果,死之前最后看见的,竟然是这张讨人厌的脸……明明有更想见你的人吧。”
“对她们来说我并不是必要的存在。”他哑然失笑,坐在了我的身旁,“说起来,你还真是讨厌我啊。不过那也是当然的,毕竟你那么在乎约阿希姆,而我……虽然你没有看到,但我却剥夺了他的人生呢。”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才会那么讨厌你。”
或许是因为这是谁也不会窥探到的时间,或许是因为这是我留存在世界上的最后意识,我将自己的秘密脱口而出。
瓦/尔/特顿了一下,像是释然一般地笑了,“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从一开始就讨厌我。我还以为我做错了什么呢,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不成,你还有那种大家都会喜欢你的错觉?那只是奥托骗你玩的啦。不如说,像你这种仿佛误入百合向视觉小说的男主人公才令人讨厌。”我不客气地说着自己的真实感受,但实际上,我已经几乎不记得那是怎么样的故事了。那是离我太过遥远,以至于只剩下浅薄影子的过往。即使那是我经历过的事,也因为视角的不同,而变成了完全不同的故事。
但是,为什么瓦/尔/特能够理解呢?
我似乎情不自禁地说出了我的问题,因为他为我做出了解答:“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因为合理性吧。如果做了你是来自外部的观测者的假设,那一切都会变得合理起来。毕竟,会说出‘奥托,你也不过就是一个沉溺在对名为卡莲的幻想中的变态偏执狂而已!’这样的话的人,不是来自外部反而无法理解呢。”
“……真不愧是理之律者,该这么说么。比起自我存在的真实性,你竟然更在意是否合理。”
“我的行为是我做出的选择,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吧?”他毫不在乎地说着。
真是不可思议。
我明明对瓦/尔/特怀抱着近乎是恨意的感情,此刻却能如此平静地和他交谈。
这就是所谓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我喃喃自语。
“不过,你已经有不止一次地死后重生的经历了吧?对你来说,死亡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才对。”瓦/尔/特说道,“从新的身体醒来,获得全新的人生,是什么样的感觉呢?”
“我不记得了。”我如实地说道,“因为太过遥远……所以完全想不起来了的第一次。以及为了逃避,而短暂遗忘过的第二次。不过,神的眷顾已经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吧,我已经没有想要做的事了。”
我的责任已经结束了。
不如说,本来就是我自顾自地把那视为自己的责任。
已经握住了那个人的手的他,已经不再需要我了。
与其说我爱着他,不如说我爱着在意着他的自己,这样又卑劣又狡猾的爱意,本来就没有存在的必要。
因此这样就好。
在这瑰丽的美梦中死去,对我来说没有更加幸福的死了。
“不对哦,你还有要做的事吧?”
瓦/尔/特看着我。
“伊杨,这虽然是羽渡尘所创造出的梦,但也是你的梦。世界上从来没有人试图将律者核心分割成独立的两部分,因此谁也没能想到是这样的结果。本该因为不完整而衰弱的核心,却超常地运转着,但那也是合理的,独立的权能比起复合的权能更加容易运作,在你们身上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你应该感觉到了吧?比起你约阿希姆更加擅长复现,而你虽然擅长理解,却几乎没有完成过再现的过程——在不知不觉中,拥有‘理解’这一规律的你,已经成为了远超ADA那样的存在,对现在的你来说,想必预知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吧。”
“当然,对你来说,有意识的时候是无法做到的。毕竟,预知未来——是何等庞大的计算量?但是,对于已经不需要维持生命体征的你,在无意识中完成了预言。”
“……我是件吗?这一生仅有一次的预言。不对——!如果这是预知梦的话,为什么会有我的存在呢?我应该死了才对——!”
“是的,你已经意识到了。你之所以还会在梦中出现,就意味着——理之律者的,你所拥有的这颗核心,对于那个未来是必要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