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齐董，我想把汪苒调到别的部门去。”

　　“为什么？”齐同远端着茶碗的手一顿，抬眼看着齐安歌。

　　久居上位者总仿佛有一种能看透人心的能力，齐同远也不例外。他的目光灼灼，让齐安歌觉得自己的小心思马上就要无所遁形。

　　齐安歌被他迫得垂下眼，但还是坚持道：“我和她配合不好。”

　　这说法显然无法让齐同远信服。

　　“胡说。你才刚刚接手IT部几天，你怎么就知道配合不好？”

　　话一出口，办公室内的气氛骤然一变，连空气似乎都随之稀薄了几分。

　　齐安歌心头一凛，这话，她没法反驳。

　　她刚接手IT部，而汪苒才进集团一个多月，彼此工作上还没什么配合，自然谈不上什么配合不好。可她无法在部门里和汪苒低头不见抬头见，就算找不到一个说得过去理由，就算她知道希望不大，也要试一试。

　　万一……齐同远答应了呢？

　　她低头不语，以沉默坚持。

　　齐同远误解了她的意思。见她不说话，以为她知道错了，也就缓和了一下口气，端出语重心长的长辈态度。

　　“做领导，必须要能够管理各种各样的下属。再说我听说小苒的表现挺好，怎么会不好配合。”

　　态度虽然缓和了，可最后一句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这就表明了他的态度。

　　“我没说她不好配合。”齐安歌心一横，“我是说我和她配合不好。”

　　这已经几乎是在强辩了。

　　齐同远的脸彻底沉了下来。

　　他不明白一向冷静稳重的齐安歌今天这是怎么了，竟然会一反常态，为了这样的事和他较劲。

　　他根本不在乎一个部门副总监级别的位子上坐的是什么人，虽然里面夹着汪毅的面子，可给汪苒换个地方甚至换去下属的任何分公司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太无关紧要了。

　　可无论在家里还是在公司，他齐同远都是霸气十足的人物，绝不容许有人无端挑战他的权威。齐安歌的坚持完全是无理取闹，这已经踩到了他的红线，自然不能纵容。

　　于是，他冷冷道：“这事不用再提了。不要让我觉得你是连下属都管理不好的废物。”

　　齐安歌心一沉，知道此事无望，只好站起身，“那我先下去了。”

　　“你等会把你刚才说的那些整理一份资料发给我。”

　　“好。”

　　临出门前，雄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过两天回家吃顿饭。”

　　齐安歌讽刺地想，这口气一点不像是一个要女儿回家吃饭的父亲，倒更像是龙椅上的皇帝在对有用的臣子示恩卖好。

　　只可惜，甲之蜜糖，乙之砒霜。

　　她不是齐友松，这样的好，她并不想要。

　　她本想拒绝，斟酌片刻，还是妥协。最终，低低地吐出一个字，“好。”

　　回到办公室，汪苒已经走了。

　　人虽然已经走了，可空气里还阴魂不散地漂浮着她的味道——淡淡的茉莉香气，一如初夏。

　　芦丹氏的夜茉莉，这么多年了，汪苒还是用它。

　　齐安歌皱了皱眉，快步走到窗口打开窗户，让微凉的风吹进来，带走这让人烦闷的香水味道。做完这些，她转过身，这才看见大班台上摆了一个白色的药瓶子，满满的都是英文。

　　药瓶子下面压了一张白纸，字迹娟秀。

　　“小歌，这个药是我找美国的专家为你开的，应该对你的胃病很有效，你试试。苒”

　　看着这熟悉的字迹，齐安歌身体里轰然作响多时的火山终于喷发了，愤怒的岩浆冲天而起，烧得漫天赤红。更多复杂难言的情绪随着无边的愤怒奔腾翻涌，勾起太多痛苦无助的记忆。她的心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攥着，失去了正常的跳动，一阵钝痛。

　　修长白皙的手陡然攥紧，光洁挺刮的白纸霎时皱起。身体里的力气似乎一下子被抽空，她不得不努力地用两只胳膊撑住桌面，才堪堪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下意识地，她一只手抓起药瓶，用力地捏着，好像要把它捏成齑粉。因为太用力，她的手微微发抖，连接手指的筋腱根根凸起，指节因为按压而发白。

　　她到底是怎么能够装作这么若无其事？

　　她到底是怎样才能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还像以前一样叫她“小歌”

　　她想怎样？

　　她到底

　　还想怎样？

　　齐安歌再也遏制不住焚心噬骨的怒火，蓦地抬起手，将药瓶狠狠地砸在墙上……

　　她抓起桌上的电话，打给阮悦，“告诉王志，今天之内给我把人找到。”

　　“给我订下午去A市的机票。”

　　……

　　杜若站在A市CBD的一条马路上，看了看手中的导航，判断了一下方向，穿过马路，向着不远处一栋写字楼走去。

　　A市地处北方，到了初秋，昼夜温差极大。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多，日头正是毒辣，杜若穿着小西装，感觉衬衫的后背已经黏在了身上。

　　她想过新工作可能会不好找，但没想到会这么不好找。

　　她的学历没问题，本科和研究生的学校和专业都过硬，有问题的是年龄和履历：

　　二十七八岁年纪，未婚未育，毕业之后工作履历一片空白。

　　任哪个公司的HR都会觉得她是婚育高危分子，招进来干不了几天活保不齐就要回家结婚生孩子。现在二胎放开，要是三年两个娃，公司四年都不能解约，真招了这样的人进来，就等着被老板骂吧。

　　也不是没有公司愿意要她。

　　上次一家集成公司的技术总监就对她欣赏有加，表示随时欢迎她加入。

　　可是那个身材走样、轻微谢顶的中年男人贪婪露骨的目光，久握不放手心中的潮热，让杜若倒尽了胃口，当场拒绝了他。

　　兜兜转转，忙活了几天，竟然全无消息。

　　唐思桐倒是高兴她在家——这样她就不用每天吃外卖了。

　　一回家能吃到热饭热菜的日子简直不要太惬意，所以这家伙每天吃饭的时候，都要大大咧咧地拖后腿，美滋滋地端着汤碗劝杜若，“亲爱的，你别着急找工作啊，让我过两天饭来张口的好日子嘛。”

　　每到这种时候，杜若总要扔给她一个大白眼。

　　唐思桐脸皮厚，才不介意她的白眼，“或者要不咱俩凑合凑合，你勉为其难喜欢我一下？”

　　人与人的缘分很奇怪，她俩虽然认识得很早，却谁也没动过这方面的心思。

　　杜若知道她是故意胡扯，根本不当作一回事。看心情好坏，有时候会叫她滚远点，有时候会开玩笑说好啊。说说笑笑闹闹之间，四处碰壁的郁闷倒是都淡了。

　　玩笑归玩笑，工作还是要继续找。

　　杜若这些年没断了在网上帮人做开发，技术一直不曾丢下。就算不上班，也不愁生计。不过那些工作大都有保密协议，无法拿出来作为工作经历陈列。

　　正因为有了这份底气，她才敢两手空空地离开齐安歌。

　　可是她困在原地太久了，迫切地想要在社会上找到一个小小的位置，重回热闹的凡尘。

　　既然此路不通，杜若就准备调整求职方向，退而求其次，不再执着于集成公司。反正她的专业是计算机，在高科技领域里很多细分行业理都用得上。

　　不成想，就在此时，她竟然收到了SG的面试邀请电话。

　　“你好，我们是SG集团的HR，想邀请杜小姐来我们公司参加面试。”

　　SG，一家合资的企业应用集成商。规模不算最大，但是实力很强。人工智能方面的实力在业界都很有名。

　　杜若投简历的时候，并没有投给SG，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机会，谁成想SG竟然主动找上门来了。

　　面试约在周五下午三点，杜若2点50就到了SG的前台。

　　SG公司装修得很气派，深蓝色的主色调配着沉稳的灰，看起来很有高科技公司的感觉。

　　杜若在前台报了姓名，前台小姑娘就领着她进了一间小会议室，进门之前她留心扫了一眼，走廊里并没有其他的候选人。

　　HR的小姑娘电话里没有解释为什么会邀请杜若去面试，她也就以为是SG在求职网站上搜到了她的简历，主动邀请。没想到看这架势更像是内推，这让她有些奇怪。

　　一会儿，两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一个圆脸，一个国字脸。

　　杜若不自觉有了几分紧张，抬手，轻轻撩了一下额头前的头发。

　　圆脸的男人自我介绍是HR经理，叫钱邵宁，态度很友善地让杜若不要紧张。国字脸的那位态度倨傲，只说自己叫赵新成，连职位都没报。

　　面试的过程比想象得轻松，钱邵宁很会控制气氛，重点问了问杜若研究生期间参与过的项目。

　　杜若读研究生期间成绩相当不错，是老板最喜欢的学生之一，参与过不少项目，人工智能相关的项目也参与过几个，对这块并不陌生。所以被问及这些，她说得有条有理，也能提出些自己的看法。

　　钱邵宁听得频频点头，又闲聊了几句，他转头问赵新成是否有问题要问。

　　一直鼻孔看人的赵新成这才纡尊降贵地低头，心不在焉地翻了翻打印出来的简历，满脸不高兴，仿佛被人欠了钱一样，“我OK。”

　　杜若心态已经调整得很好，只当他是空气，面不改色地和钱邵宁又聊了两句。一会儿，钱邵宁表示已经可以了，让她回去等消息，杜若于是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候，赵新成忽然发问。

　　“你和沈总很熟？”

　　杜若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转身， “沈总？”

　　赵新成瞥了她一眼，又不吭声了。

　　钱邵宁没说话，也没解释，而是温和地笑笑，站起身，一直把杜若送到电梯间。

　　临别，他客气道：“杜小姐不必介意，赵总性格就是如此。”

　　杜若自然说没关系，电梯到了，两人挥手作别。

　　她出了楼，心里有些纳闷。

　　赵新成说的沈总，到底，是谁？

　　……

　　SG的效率简直惊人。

　　钱邵宁说是回去等消息，杜若还没到家，在地铁上就接到了HR的电话。

　　打电话来的不是温文尔雅的钱邵宁，而是换了一个女生，听声音很年轻，估计应该是钱邵宁的手下。

　　“杜小姐，我是SG公司的HR，请问下个礼拜您方便入职吗？”

　　小姑娘的话说得客气又疏离，十足公事的腔调。

　　“可以。”握着手机的手不自觉抓紧，杜若听到自己说。“下个礼拜都可以。”

　　“那好，杜小姐，一会儿我把OFFER发到您简历上写的那个邮箱里，您上午到就可以了，我们周一见。”

　　“周一见。”

　　挂了电话，杜若仰起头，靠在椅背上。

　　沉郁多日的心情终于有了一丝轻松，仿佛太阳为厚重的乌云镶上了一道金边。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