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棠

　　翌日清晨，姜妧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只眼，窗外的阳光透过屏风照在她红肿的脸上。她扶着自己的头，皱了皱眉头：“头怎么这么疼。”
　　“公主，你醒啦。”和桃端着一碗醒酒汤跑向姜妧。
　　“和桃，我昨晚是喝了多少酒啊，头好痛。”
　　“公主，你可快别说了，昨日要不是佑墨偷偷溜出去把您接了回来，陛下和娘娘怕是就要知道您出宫的事了。”
　　“佑墨知道我出宫啦？完了完了完了。”说完，佑墨便从外边走了进来。
　　“我··我不是故意要喝醉的，我··”她嘟嘟囔囔的。
　　佑墨让和桃出去，俯身坐在姜妧床边，将一旁的汤水喂给她。姜妧看他没有责怪的意思，松了一口气。
　　喝完了醒酒汤，佑墨看着她，姜妧闪躲了眼神。他比了个手势：“（不能在外面喝酒。）”
　　“知道啦，再也不会了。”姜妧说。“再说了，不还有人和我一起的吗。”她小声说，或是酒劲过去了，说完，她突然想起了昨天的事，想起了那个和她一起喝酒的人。她皱着眉头，努力回想他说过的话，“他说，他会帮我，还说什么来着。”她揉着自己的头。
　　一番思索后，她震惊地意识到：他是，燕国皇子！
　　她不顾所有人的阻拦，直直地跑出屋子，向外面跑去，却撞上了皇帝和南昭仪。
　　“你要跑到哪里去。”皇帝低沉地说。
　　“爹爹··我··”姜妧一时语塞，低着头，攥着自己的衣衫。
　　“陛下，您别凶她。”南昭仪说。
　　姜妧转过头看和桃，“你不是说爹爹娘亲不知道吗。”和桃低下头。
　　皇帝看着她还交头接耳，顿时生出怒气：“姜妧！你小时候是多乖巧的一个小姑娘，事事都听父母的，不知道现在是怎么回事，跑出宫喝酒你也干得出来，现在又衣衫不整，披头散发地想跑出去，你看你哪有半分大公主的模样！”
　　姜妧低下头，嘴唇有些颤抖，眼眶里滚着泪珠，她努力地不想让它滚落。
　　皇帝看着她，也不忍心再说下去了，“从今天起到上元节，不许踏出你的清棠殿半步！”接着转头离开了。
　　南昭仪赶紧搂着姜妧走进屋里。
　　两人坐着，南昭仪让下人都出去。姜妧不敢抬头看南昭仪，她伸出手，将姜妧额前的发丝别到耳后，然后对着她笑着：“女儿长大了。”
　　姜妧抬起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似有些不解。
　　南昭仪慢慢地说：“我呢，是将门之女，年少时啊，我特别任性，喜欢练武，没什么酒量却也喜欢喝酒。后来啊，嫁给你爹爹，做了这宫墙里的一个妃子，也再难有可以任性的时候了。”她说的极为轻巧淡然，却又听起来凄凉。
　　“妧妧，娘亲知道这么多年，你怕我和你爹爹因为你母亲的事情对你感到愧疚，所以啊从小就乖的不得了，可娘亲不希望你这样。我们都是女子，年少时有父母的庇护，尚且可以任性几时。可嫁了人，便不得不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却唯独不能做好自己，所以趁着还在父母身边，你可以不用太乖。”
　　“娘亲···”
　　“好了，这几日你便好好休息，切勿再惹你父皇生气了，他的身子，受不了气了··”说罢，南昭仪抹了抹眼泪，离开了。
　　离开了清棠殿，南昭仪的贴身侍女问她：“ 娘娘，您怎么不和小公主说说昨日那个和她一起喝酒的男人，小公主可别被他蒙骗了”
　　“说了又能怎样，妧妧也是个倔性子，若两人真有情意，倒也好过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姜妧独自在殿内，想着南昭仪的话，又想着唐珩，“若他真是燕国皇子，上元那日定会前来赴宴吧·· ”

　　禁足的日子，是难熬的，看不见花园里的春花，看不见爹爹和娘亲；可也是开心的，可以做花酥，酿花蜜，好好理理搜集来的线索。
　　这天午后，姜妧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佑墨端了一杯蜂蜜冰水，坐在她旁边。
　　“你来啦。”姜妧开心地说，喝了一口蜜水，冰冰甜甜的。
　　佑墨点头一笑，两人吹着微风，看着院里开得烂漫的春花。
　　“你觉得我应该去和亲吗。”姜妧问，“我想了好久，还是想问问你。”
　　佑墨愣了一下，低下头想了会。姜妧看着他，不知道在期待着什么，她伸出手，“把你想说的，写在我的手上吧。”
　　佑墨抬起头，顿了一会，接着用手指在她的手上轻轻划道：希望公主一生快乐，仅此而已。
　　姜妧愣了会，顿时鼻子一酸，转过头不敢看他。佑墨看着她，低下头无奈地笑了笑。

　　就这样过了十多日，终于到了上元节，大清早浣衣局就送来了一套新制的衣裳，是姜妧特别要的海棠红，沙制的丝绸从腰间披下，袖口略微收紧，金丝刺绣夺目绚丽。宫人们伺候着穿衣洗漱，梳头上妆，姜妧望着镜中的自己，傻傻的笑着，今天她一定要是最美的小公主。
　　早晨，要先去寺庙烧香拜佛，以求岁岁平安。午间，在南昭仪的大殿里宴请妃嫔。下午，要在京城大街上游行，让世人都知道南国唯一的公主今日过生辰。姜妧自然是不喜欢这些繁文缛节，累的她腰疼，她只想快快到今日大草地上的晚宴。
　　总算到了傍晚，姜妧同南昭仪一起坐着马车来到宴会，皇宫贵族已经来了许多，各个打扮的艳丽，看见了姜妧，都连连的“公主万安”，姜妧撑起笑容，在缝隙中四处张望。
　　草地上有打马球的，有射箭的，有作诗词歌赋的，傍晚的余晖照在草地上，姜妧被南昭仪拉着，与不同的人寒暄，女眷们都在夸她，“公主今日真是炫彩夺目啊。”“公主这衣服真是衬肤色，真是个小美人。”···可姜妧一句话也没听进去，还是心不在焉。
　　“娘亲，我想去找元姐姐。”她开了口。
　　“去吧，你们也好久没见了。”南昭仪拍了拍她的手，笑着让她去。
　　姜妧赶紧带着和桃奔向人群，佑墨也跟在后面。她穿过人群，耳边伴随着阵阵问安，可她不想听。找了一会，她停住了步伐，脸上难掩的失落。
　　“和桃，我们回娘亲那吧。”刚要走，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姜妧？”
　　她霎那间浮现出笑容，不带犹豫地转过头，看到了那个她盼望了许久的男孩，她在落日里不顾一切的奔向他，发丝飞舞，光亮照着她，眼眸闪着光，满是笑意，他也笑着，温柔地看着她跑过来，两人对视着，仿佛空气里也弥漫着甜意。佑墨看着，认出了燕国的服饰，知晓了一二，转头离开了。
　　“你今天真好看。”唐珩说。
　　姜妧笑得像朵娇艳的花，她最想听到的夸赞，是要来自于他。
　　“谢谢啊，唐··唐珩。”她低下头娇俏的笑了。
　　唐珩从周为手里拿过一个盒子，递给了姜妧。
　　“这是什么？”
　　“你的生辰贺礼。我想，任何礼物，应该都抵不过这个，一会再打开吧。”
　　姜妧笑着说：“好。”然后便拉着唐珩去玩射箭。
　　“你还会这个呢？”唐珩宠溺的问她。
　　“当然，我什么不会啊。”说着便拉满弓，射出了箭，射中了二环。
　　“哈哈，你看。”姜妧骄傲地指着，“我厉害吧。”周围的人也附和着。
　　“你也来？”姜妧将弓箭递给唐珩，唐珩笑了笑，轻松地拉弓，射中了一环。
　　“哇。”姜妧不自主的感叹道，”那我输咯。”

　　唐珩凑近她的耳边：“我们是势均力敌。”姜妧低下头笑了。元意兰在远远的地方看着，一下子就明白了，笑了笑。

　　玩累了，正巧宴会还未开席，唐珩悄悄将姜妧拉到宴会数里外的小河边，拿过姜妧手里的木盒，将里面的一块腰佩和厚厚的一打字据拿出。
　　“这十几日我一直在询问那位伯伯，你上次同我说他原来是苏家人，其实他是苏家的大管家，这块腰佩便是他以前当差时的通行令牌。而这些字据，也全是他这些年收集的魏家私吞公款，在京城兴风作浪，以及当年陷害苏大人的证据。”
　　他将字据一张张打开，“我知道这些证据不足以让你父皇轻易拨动魏家，所以你赶紧让你那个丫头回去取你这些年收集的物证，我已经叫那位伯伯在我的马车里候着。今日皇宫贵族都在场，我们燕国使团也在场，我会证明魏家曾经刺杀过你，此事就不易被简单了结，这是一个大好的时机。”
　　姜妧拿过东西，双手有些微颤，声音也有些颤抖，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些··这些是最重要的证据。”她赶紧偷偷让和桃坐上马车，派了几个侍卫护送着，装成贵族模样，回去取东西。
　　唐珩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一前一后回到了宴席。
　　走进去，南昭仪便着急地走过来，拉着姜妧：“哎呀我的祖宗你去哪了啊，马上要开席了，快，跟我回去坐着。”姜妧被拉了过去，转过头向唐珩使了眼色，两人分开而坐。
　　天色昏暗下来，火光而起，宾客各自落座，酒杯觥筹交错。姜妧努力冷静下来，等待和桃回来。她站起来，拿起酒杯，依旧开朗地笑着：“父皇，娘亲，今日是女儿的生辰，感谢你们抚养我长大，女儿也会慢慢长成一个不错的公主，尽力完成作为南国嫡长公主该尽的责任，不让父皇为我而忧心。”说完，举起了酒杯一饮而尽。南昭仪听出了话的意思，看向了皇帝，皇帝一副欣慰的模样，笑容满面。
　　姜妧转过头，看到了回来的和桃，和她手里拿的一大包物件。她凝视了两秒，坚定地看向皇帝，她走出席位，走到宴会中心，跪下。众人都极为吃惊。皇帝看着她：“妧妧，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姜妧抬起头，声音干脆而利落：“父皇，今日是女儿生辰，可也是我母亲的受难日，我的母亲，走得不明不白，今日，女儿一定要为她讨回一个公道。”众人议论纷纷，皇帝眼神有些慌张，连声喝止，“你的母亲是病死的，哪里来的不明不白”。
　　姜妧让和桃拿着东西上来，身后还跟着那位伯伯。
　　“父皇，这几年，女儿一直在调查当年的苏家灭门案。最后的结果，就是魏家在背后一手造成的。”
　　“大公主，您可不要信口雌黄啊，我魏海这些年一心为朝堂效力，大家全看在眼里，皇后娘娘是病逝，有何公道可讨啊？”魏海质问道。与魏家同气连枝的大臣也反驳道。
　　姜妧直接略过了他，将证据一一递给了皇帝，一打打的纸张，有些已经破旧。皇帝看着这些证据，眼神飘忽不定，抬眸冷眼看着魏海，像是责怪。
　　“当年苏家被弹劾叛国，完全是魏海设下的计，女儿递上的证据里一一都有描述。”姜妧示意身后的那位伯伯上前，亲口描述了当年苏大人如何走入魏海的计谋，将自己保管的苏家账册，事录一一奉上。佑墨看着，皱着眉头，想上前拉住她。
　　“陛下，公主才15岁，一个孩子说出的话怎能完全相信。”魏海又反驳。皇帝低下头，沉思着。
　　姜妧看向她的父皇，一字不发，眼神里多了一丝冷漠。
　　她的语气更为坚定：“父皇，在我去寻找证据的时候，魏家的杀手来刺杀过我，这是当时刺杀我的箭。”她拿起这支箭，让皇帝看。
　　“这支箭上面并无我们魏家的标记，公主可不能信口雌黄啊。”魏海早做好了打算，有些得意地说。
　　“你···”姜妧瞪着他，努力平复着怒气。
　　皇帝还是没有说话。唐珩看着，心中冲出一股怒气，毫不犹豫地站起来：“南王陛下，那日，我也在场，亲眼看见了公主被刺杀，若不是我搭救，公主恐怕···”
　　元意兰也站了起来，为她证明，顾大人同一些大臣也纷纷说辞。
　　皇帝抬起头，突然站起，指着魏海阴沉地说：“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
　　魏海扑通跪下，向皇帝使劲磕头，姜妧眼眶红红的，看着他，看起来满满的恨。
　　皇帝扶着额头，皱着眉头，满是无奈。
　　姜妧跪下：“父皇，既然燕国使团也在这里，那女儿就在这里答应下来，让父皇少一桩烦心事。女儿愿意前去燕国和亲，只是女儿只愿嫁给燕国四皇子唐珩，这是女儿唯一的请求。”
　　“妧妧！”南昭仪站起来，姜妧含着泪看着她。
　　皇帝看着姜妧，两人对视着，他突然觉得她是如此陌生。他想不到的是，自己的女儿愿意用自己的一辈子换来为苏家的昭雪。
　　佑墨一直皱着眉头，心疼得看着她，看着她一人跪着，终于忍不住上前扶她，她却仍不愿起身。
　　燕国使团面面相觑，惊诧地看着唐珩，却也毫无办法。
　　“魏家，抄查家产，男子流放，女子出家做尼。”皇帝缓慢而沉重地说。“苏家···”
　　“佑墨就是苏家的遗子。”姜妧接上话，“原名苏程锦，望父皇为苏家鸣冤，还佑墨本该属于他的身份，也还我母亲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声。”她说着，掉了一滴泪，这一天，她等了太久。
　　佑墨望着她，不敢置信，她居然会知道自己的身世。
　　“既然你已经替朕主张好了，那就找你说的办吧··”皇帝无力地说，“你的婚事，也按你说的办。”底下的大臣又附和起来，满嘴的皇上英明。
　　姜妧跪下，磕了一个重重的头 。

　　皇帝宣称自己身子不适，先回了宫，底下的人也都各怀心事。姜妧跑到河边，坐在那，佑墨跟着来了，替她披上了件衣服。
　　“哥哥，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问题。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从今往后，你一定都是好日子，我会还你一个前程似锦。”姜妧望着远方对他说。
　　佑墨皱了皱眉头，点了点头。
　　“你先回去吧，我一个人呆一会。”姜妧说。
　　佑墨只能回了宴席。躲在后面的唐珩看佑墨走后，便缓缓上前。
　　他坐在姜妧边上，借着火光看清她的脸，晚风温和又舒适。姜妧看见他，笑了笑：“谢谢你啊，帮了我这么大的忙。”
　　“你不必谢我，这么多年不都是你一个人去找的证据。”他说，“你母亲，生了一个好女儿。”
　　姜妧抿着嘴笑了，又垂下头：“可她还是不在了，去了的那些人也回不来了。”
　　“可你还有你娘亲，有佑墨，有和桃，你该好好珍惜还在的人。”他的声音温柔又有力度，“相信我，以后的日子，会很好很好。”
　　姜妧抹了抹眼角的泪，看着他：“你怎么这么笃定啊？”
　　“姜妧，你现在就是我未来的妻子，是我生命里除我母亲以外最重要的女人，我幼年时没能力保护好她，是我一辈子的遗憾。所以我现在要守护好你，未来也一样。”他极其认真，却又忽然想到什么，犹豫地问：“只是，我那里··可能更为凶险，你真的愿意和我一起吗？”
　　“我愿意陪你一起。”
　　唐珩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他笑了笑。
　　微光下的她显得更为楚楚动人，他看着她的眼睛，不由地拉起姜妧的手，慢慢凑近，姜妧有些紧张，笨拙地闭上眼睛，唐珩轻轻地吻了下去，她的唇凉凉的，软软的。
　　晚风吹过水面，波光粼粼，光影爬上两人的衣衫，沉醉在柔美地月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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