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官赐福?风情?清明上河图

　　不过两三日，风信便寻到了一个好居处，本要当即定下，银子都掏了出来，又怕房舍会有什么地方不如慕情的意，便又把钱揣了回去，对房主说要带“家里做主的人”来看过才能定。
　　房主了然地笑：“是带家里娘子来看看吧。”
　　风信连连摆手：“不，不是娘子！”又不知如何描述他和慕情兄弟不兄弟朋友不朋友的关系，最终只好挠挠头道：“总之，就是，家里面做主的一位。”
　　“家里面做主”的慕情腿脚不便，又不肯让风信背着他在街市上走，斗嘴斗了一顿饭的时候，最终雇了辆马车，半个时辰才到了新宅的地界。
　　绕过内城大相国寺，出了丽景门，再走一段路，便到了繁塔寺。新择的居处是一座二层的小木楼，就坐落在“汴梁八景”之一的“繁台春色”，楼后有一人工开凿的小湖，并青石假山，倒很有几分仙京玄真殿的风雅意味。
　　慕情在一楼看了看，见风晴日暖，画堂光明，南风穿屋而过，一派悠静娴雅，虽屋后明湖微坏了风水，好在有假山遮挡，且他们又是神非人，倒也不过分忌讳，便觉得很满意，想要去楼上看看。这家楼梯乃松木打造，虽非新房，仍有淡淡的清苦香气。风信本要去扶慕情，却被慕情隔开，自己抓着楼梯栏杆往上挪，便也只好退后一步，虚虚环着他两个手肘。果不其然，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慕情一脚踩滑，所幸有风信从身后把他托住了。
　　若是从前在仙京，风信早就在慕情不要他扶的时候就骂骂咧咧地走开了，如今时移世易，却只为接住了慕情而欣慰起来。
　　二楼是一间宽敞卧房，春日里，有繁盛的桃花成群结队在窗口招摇，舒然望去，楼外山抹微云，湖光青黛，风姿正好。慕情摸了摸水碧色撒槐花的褥子，只觉触手温凉，细密光洁，面上仍不动声色，心下却喜欢十分，便点点头。风信会意，扶他坐下，即刻拿了银票出来与屋主换房契。
　　签罢契约，送了屋主出去，风信回来便听慕情念叨：
　　“这里屏风倒还能用，不过床榻只有一张。明日你去置张新榻，买床被褥，再买十几套书籍桌案，差不多也就齐全了。”
　　风信已忙着收拾带过来的物件，头也没回，随口道：
　　“买那么多桌子干什么，这不是现成有一张？再说你不住一楼吗——你这腿脚？”
　　风信的声音永远是无忧无虑的，从不会瞻前顾后，只是充满理所当然，慕情却不行。就好像这次下凡，如果不是慕情习惯性地在身上揣了一包珠宝金锭，那么此时此刻，南阳将军和玄真将军不出意外怕是要露宿街头了。
　　所以，即使很不情愿，风信也不得不承认，他没有慕情，不行。
　　已经是那么久远，古老到皇极观的枫叶还没有因岁月褪色的时候，风信在山脚的长河边第一次和慕情说上了话。
　　那是一个晴朗的秋日，芦花洁净，河水鲜明，风信练完了功，碰见慕情在长河边浣衣。他记起这人仿佛是太子身边新来的近侍，便想去打个招呼，谁料一手刚拍上肩，慕情立刻受惊了似的弹开，看清是他后，又慢吞吞挪回来，低着头说了句什么，声音之小，可与蚊蚋争辉；面皮之红，可令樱桃失色。
　　风信听不清，大声问他说了什么，慕情却只管摇头，一眼瞧见风信练功时裤腿上剐出的口子，将自己的衣角攥了又攥，才鼓足勇气道：
　　“你衣服破了……我帮你补一补？”
　　风信这才注意到划破的布料，随意挥挥手道：“不用费这个事，扔了换件新的就行了。”
　　这本是风信这样的世家子弟生活的常态，他自己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却意外地看见慕情又低下了头，连好看的眼睛也垂了下去，紧紧咬着嘴唇，按在腰间的手指都蜷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又突然想改口了：“啊……你缝，你缝吧，这么回去确实不大好看，谢谢你啦。”
　　慕情也不说话，只是从腰间翻出一个针线包，挨着风信坐下，低眉敛目，飞针走线，几下就锁好了口子，咬断线头，挽了个利落的结。
　　风信就那样一直看着慕情。他肤色瓷白，睫毛密长，眼睛圆溜溜像山泉边饮水的幼鹿，说不出的乖巧可爱。做了将军后，慕情总是束高马尾，刘海也一丝不苟地梳上去，露出他白皙圆润的额头，威仪无边。可那时节，慕情额前还有细碎的头发，衬得他本就小巧的脸蛋越发如荷瓣一般。风信看得发了呆，直到那双小鹿眼睛也转过来看他，才恍然惊醒，连忙装作无意道：
　　“你好厉害啊，这种姑娘家的活你都会。”
　　慕情的脸又烧了起来，张了张嘴，终究什么也说不出，只是往后四五天都没再理过风信。直到有一日，风信在自己桌上看见了慕情缝的护膝，拿去问他，两人才又说上了话。
　　连他自己都已经忘记，那日练功，磕得膝盖青紫，慕情在刮破的口子里头看到了，回去日夜赶工，赶出了一副护膝来。当年冬天，他还收到了另一副垫了棉絮的。从那之后，在风信注意不到的角落，他的衣衫鞋袜上到处都沾染了慕情细密的针脚，直到慕情离开，他才猛然发现，没有慕情的日子，真的很难过。
　　慕情总是能把一切事情都想好、安排妥当的。除了性子别扭一点之外，全然是个贤惠漂亮的妙人。
　　这话风信自然不敢说，只敢在心里转一转。那边慕情见他没有回应，翻了翻眼睛，自己撑着床头站起来，无奈道：
　　“我说的话你能不能用心听一听？前儿个夜里不是给你讲过了？我们要寻个正经营生，看起来活得费力一些，才能不被人觊觎，所以叫你找个二层的小楼，一楼开个书院，二楼住人吗？”他冷笑了一声，接着道：“巨阳将军整天话不入耳言不过心的，别是满脑子都想着留欢阁呢吧。”
　　风信也不敢辩，只把正在收拾的衣裳重重一放，一言不发出去采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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