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KPI

　　我发现萤火虫的光，就是它的能量。
　　——《姜二嫚的诗》

　　【白伊欢愉值：21 心情天气：暴雪】

　　“我去年刚跟你续的约，十五年，到三十八岁。”

　　白伊进了杜宇的办公室，只有他和杜宇两个人。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杜宇给他倒了茶水，茶叶在水杯中漂浮，白伊甚至觉得现在自己的处境，应该不比这杯茶叶好多少。

　　“变更是在我续约前吗？”

　　白伊一阵恶寒。去年年末，杜宇说之前五年的合同到期了，想和白伊续长期的经纪约，白伊没有多想，他把杜宇当家里人，合同细则都没有仔细看。十五年的长约一般演员签的时候，都恨不得把每个字扣下来碾碎了研究。

　　白伊当时还跟杜宇打趣道：“继续养我十五年辛苦了。”

　　那时杜宇面露难色，白伊奇怪过，问公司有什么问题吗，杜宇只是跟他说了句谢谢。

　　“你的名气是公司给的。”杜宇坐在待客的沙发上，双手交叉等着额头，语气不善。“你入行也是我带的，没有人对不起你。”

　　没有人对不起我，那你心虚什么，白伊笑不出，他不是来控诉的，只是想知道杜宇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想到得到这样的回复。

　　“你卖公司的时候，对方要求核心团队不能变更吧，所以你把我签死，怕我走，你也知道你只要提续约，我就不会说不。”白伊把事情捋顺，发现竟不难理解，终归离不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如果我想，我没毕业的时候就能去其他更有话语权，更专业的公司，就算是现在，我跳槽去瑞狮娱乐，十五年的违约金对他们也不算什么。杜爷，你算盘打错了。”

　　白伊注视着不敢看自己的杜宇，六年间，把自己当弟弟照顾的人，终究离自己而去。

　　挖白伊的公司，从来不少。杜宇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曾经快倒闭的时候，他把白伊送去参加各种节目，靠捧红白伊反补公司，白伊在大二之后就过着睡眠不足六个小时的生活，有时候一天飞两个城市，落地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白伊生存需求极低，四五年没有工作以外的生活，也可以接受，他不需要太多钱，但杜宇给他的工作安排，他都不会拒绝。只不过在同等级别艺人中，白伊的待遇并不算好。

　　“算杜哥求你，哥真的需要这笔钱。”杜宇叹了口气，好像老了十岁。他知道自己做得过分，但是自己的家人需要这笔钱才能生活。白伊是自己重要的人，但重要不过家人。

　　“杜爷你需要这笔钱，那我需不需要这十五年……”白伊没有看过杜宇现在一副萎靡的样子，之前的杜宇随时都是精力满满，喊着大家做喜剧革命的人，岁月洗礼后的样子，竟让人有些心疼，白伊也不忍再说下去，而且指责也没什么用了。

　　“杜爷，节目就让阿无录吧，编剧的名字能写我最好，不能写也算了。我想休一段时间，六年的年假加起来，至少够这个月咱俩先别见了，或者我直接见新老板也行。”

　　白伊起身，茶水一口没碰，也不想在这个房间多待，好像身体本能抗拒再接触杜宇的东西。

　　杜宇目送白伊离开，白伊一直是他身边奇怪的小孩，好像看到什么都没有办法让他长大，入行没多久的阿无都知道用舆论使绊子，而白伊在行业内也算是个老人，解决问题竟然是在公司打人一顿。

　　而这次，他不得不独自一人继续了，杜宇知道自己也陪不了他了……

　　雪碧早上被吓到，现在整只狗都不太好，就连之前喜欢玩的胡萝卜玩具都没有吸引力了。小神手机上问白伊要怎么办，白伊一直没有回复。小神回忆起小区楼下有一家宠物医院，就先抱着雪碧去了。

　　雪碧看病的时候，小神看到手机上的天气软件泛着红色，点开，发现白伊的欢愉值直降到21。若是再往下降的话，白伊就不在小神的工作范畴了。小神将雪碧先寄放在医院，赶紧去找人。

　　但，人界这么大，白伊不联系自己，就算自己是神，也找不到他。小神越发害怕起来，上一次，他就是这样弄丢了人，再找到的时候，自己的工作失误已经被死神修订了，小神永远忘不掉再见的那一幕，自己的目标流着很多的血，染得衣服都黏在身体上，而他竟然在笑，一副快解脱的神情。

　　这次，不可以。

　　小神在一个车流量极大的十字路口失神，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迷茫之际，神使8721幻化回黑猫的样子，跳到小神的肩膀，在小神耳边低语：“闭上眼睛。”

　　“我们之所以诞生，是因为人类的祈祷，如果白伊有一瞬间想到你，你就能感知到他位置，跟着感觉走，你会遇到他。”

　　一片黑暗中，小神甚至都可以听清路人的心跳，一分一秒间，小神都在害怕，他不知道白伊会想到自己吗，白伊还记得他来的目的吗，白伊真的信任他吗？

　　杂乱的问题把小神的脑子塞满，突然他看到了在黑暗中挣扎前行的小萤火虫，发着绿色的光，向自己飞来。

　　小神闭着眼睛，一路跟着小萤火虫，直到萤火虫逐渐变暗，消失在黑暗中。

　　走了很久，没有了闹市的喧嚣，小神睁开眼睛，看到一片废弃的厂房，一家歇业的咖啡馆和周围氛围都格格不入，但也是破旧不堪的样子了。

　　小神穿过已经破损的窗户，随便一动，就能扬起一片灰尘。几排沙发找过，小神都没有找到白伊的影子，直到拉开幕布，后面有一个小小的舞台，地板都漏了洞，但还有着一只空麦架。

　　白伊蜷缩在角落中，双目失神，脚边到处都是烟灰和烟尾。浅色的短发也染上了灰尘，像只坏掉的陶瓷娃娃。小神能看到白伊身体在轻微的发抖，血滴顺着指尖滴落，积在地板上。

　　染着血的碎玻璃被小神踢开，发出的脆响，竟微微唤醒白伊。

　　“小神……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长时间未喝水的白伊说出话来有些沙哑。小神蹲下检查白伊的伤势，拇指和食指间出现了新的烫伤，左臂有碎玻璃划伤的痕迹，还好不深。

　　小神双手泛着微光，轻柔地靠近白伊的伤口。伤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小神打了个响指，刚刚引路的萤火虫绕着白伊飞舞。

　　“是它带我过来的，只要你有想到我，它便会为我指路。”小神介绍道，声音一顿，又有些请求的意味，继续说道：“下次，你能更需要我一些吗？”

　　小神能感知到这只引路的小萤火虫虚弱极了，时隐时现，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成功飞到自己身边，这一切都寄托在人类需求神的程度而变化的，小神希望下一次，白伊是坚定而强烈的需求他。

　　“你和我认识的每个人都不一样。”白伊声音虚弱地呢喃着。“你比他们温柔多了。”

　　小神看到了白伊的笑容，与演出时张扬自信的笑容不一样，也和与人交往时的笑容不一样，就好像这种熬过痛苦因脱力而自然浅淡的笑容只属于小神。

　　但小神没有回复白伊，因为不知道该回复什么。他不希望白伊伤害自己，也有些生气，但是他知道白伊会这样，终归于自己的失误，更多的便是内疚。

　　“这是我第一次说单口喜剧的地方。”白伊讲道，他也不管小神是不是听得懂，更多的好像是讲给自己。

　　小神将伤口逐渐修复好，便坐在白伊身边陪他。

　　“当时刚上台，还把控不好时间，场控姐姐已经亮了时间的提示灯，我的段子还没讲完，杜爷就让场控姐姐先不要提示了，他怕我紧张，发挥得不好。那场最后上台是杜爷，他说了三分钟就下来了，让观众不至于赶不上地铁。”

　　小神听得认真，他想知道白伊的过往，还有他身边的人。

　　“那时候我和我前男友总是吵架，气不过我就去杜爷家过夜，杜爷开玩笑说我不开心就回娘家。”

　　“小神……你知道被人卖了十五年的感受吗？”

　　杜爷就像白伊他哥一样，白伊独立生活得早，家人在白伊回忆中不是什么美好的存在，但杜宇的存在让白伊觉得家人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只不过自己又被扔掉了。周而复始，反反复复，自己应该是个可回收垃圾吧。

　　小神摇摇头，人类的情感对于他来讲还是太复杂了。现在的白伊脆弱得让小神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像一只好看的猫，向你翻出软糯的肚皮，把一切柔软都塞给了你。小神陪白伊坐了很久，听白伊讲了很多故事，小神没有想到白伊和杜宇发生过这么多事情，而自己的心情却说不清楚，是羡慕吗，还是向往。

　　他也想让白伊这样在意自己，因为自己不会永远卖他，也不会伤害他，是最安全的。

　　小神抱住白伊，在白伊耳边呢喃：“白伊，你闭上眼睛。”

　　白伊闭上眼睛后，先是一片漆黑，逐渐有了光芒，那术光芒朦朦胧胧的，逐渐勾勒出咖啡馆还营业时的样子。白伊看到了准备上台的自己，清晰到可以看清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台下观众不多，站在观众席后面的杜宇，注视着自己。

　　一切都是自己初次登台的样子。

　　“我想出现在你重要的时刻，即使是回忆中的。”

　　白伊听到小神若吟诵般的声音，在走上舞台的过程中回首，一个少年，坐在观众席不显眼的位置，但白伊眼中，这个少年的存在，仿佛有了万丈光芒，淹没了自己以为主要的杜宇，消逝了自己的紧张无措。

　　白伊走向少年，轻吻在他的额头。

　　“小神，请你一直在我的世界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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