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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也不知为何,这几日,天仿佛漏了般,一直在下雨。
容暄日日差人去请桃华,桃华也还算客气,并未推诿。两人不是喝酒就是品茶,品茶之后又喝酒,闲来无事又到书案前画几幅丹青。比起容暄,桃华似乎更喜欢桃花,他的折扇上也是大朵大朵的桃花,看起来栩栩如生,仿若活物。
容暄觉得它们就是活的,有时候他可以清楚的闻到那扇面里传来的阵阵花香。
两人推杯换盏间偶尔提到容喧的过往,面对容喧突然的沉默,桃华只是默默的为对方添酒,也不追问什么,全当没有听到般。容喧有时候反而有几分好奇桃华的作为,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又似乎对什么都感兴趣。他有一种错觉,如果桃华问起他的陈年旧事或许他是会认真说与他听的。
似乎有些遗憾在升腾,却又庆幸,眼前之人似乎与任何人都不一样,他是独一无二的。他抬眼的时候容喧总觉得他的目光从未定格过,缥缈如云,带着不可触碰的骄矜却又澄澈如初生的婴儿。
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人,像是一直断翅的孤雁在黑暗中苦苦挣扎后看见晴明。他想他是喜的,发自内心的喜,变成这般状态后他还是第一次有这般感受。
没过多少时日,桃华就被小童接回家里去了。
也许相聚的时间总是短暂,却也似乎没有遗憾之言。
日子一天又一天,一切似乎照旧。
容暄独自坐在轮椅上,两只腿被遮得严实,他时而低头看着手中的书册,时而抬眼看向门口。外边因为天气的转变,大家都在后山开始种菜,他可以想象那热闹的情景,也可以想象那汗流浃背的感觉,可这些似乎都和他没有切实的关系。
一旁的碧晴眼睛机灵的观察着他身边的一切,茶凉了换茶,脚边的炉子里只要见不到红光立马加炭。容暄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照顾,可他有一瞬间竟然想要自己亲手去做这些事情。
这个季节已经开始变冷,他竟看着屋外有彩蝶翩飞。世人皆知这蝴蝶已经飞不久了,现下它们似乎不知一般,依旧神采飞扬。他想要一双似蝴蝶般的翅膀,即便飞不高也飞不长,只要飞过就好了。他的眸子依旧清冷,可碧晴知道,公子的眸子比以往更冷了。
一阵清风拂过面颊,容暄忽然挥挥手,碧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退了出去。
容暄扶着轮椅慢慢的移动到了书案前,拿起一本册子看了久久之后,抽出一张宣纸,伸手提笔,却又不知道如何下笔,终是扔下狼毫,双手伏在案上。静默良久,方拿出一本有些破旧的书翻阅起来。
九庚山底下,一华服男子骑在高头大马上,一众人背着弓箭正在围捕一只野兔,他远远地看着那野兔就要钻入草丛大骂一句:“一群废物。”手中的弓箭已经开拉,箭至,那兔顷刻毙命。众人欢呼,大赞主子英明神武。那男子嘴唇微勾起,自豪之色难掩。
不远处潜伏着的一个身穿彩衣的女子,她紧张的躲在一草丛后面,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待人走后这才朝那方向张望,良久,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看着那一地的血迹暗自落泪。
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八次了,一起修炼的兄弟姐妹们都是历经多少磨难这才得了道修成人形。熟料这些人类竟然不知缘由突然对山中精怪大肆捕杀,那弓箭原是伤不了道行高深的精怪,可那箭矢上都下过咒,只要射中基本无处可逃。这片热闹的山林转眼就只剩下几个不能成大器的小妖了。她望着那方向恶狠狠的瞪眼,暗自发誓要为死去的同伴复仇。
忽然她嗅到一股同类的味道,她跟随着味道一路紧随,见着一个小童模样的男正在给马匹喂饲料。她走了过去,轻声问:“要吃烤兔子吗?”
闻言,那小童大怒,狠狠地瞪着那女:“你是哪家的,敢拿小爷我开涮?”
那女苦笑,用几近哭腔的语气道:“你可知你在这里喂马的时间,你的同类被人类射杀了多少?”
“要说废话其他处去,我家公子还在睡觉呢。”小童倒也不奇怪,人类捕杀动物自古就有,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听小童这般言语,那女笑得凄凉。她眸色愈冷,“它们可都是修正道的妖,都是被一群人无情的猎杀。那些人表面看着只是为了愉悦自身,实则专门挑道行高深的妖物下手。”瞧着小童有些动容,她顿了顿,揶揄道:“你看起来道行不低,可别成了人家的盘中餐。”
小童思绪翻腾,若真是如此,那这事情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得赶紧告诉公子,大家迅速撤离这个地方,找个新居所才是。他抬眼看那女,孤零零一个,颇为同情,瞧眼神这女并没有离开这座山的意思,试探道:“你是黄鼠狼吧,那你为何不走?”
那女神色冷厉,似乎要吃人一般:“我名黄翠,在此山修炼数百年,第一次遇到这么奇怪的捕猎者。我的众多兄弟姐妹都被射杀了,我自然不会轻易离开这里。”
见她难掩怒意与杀气,小童皱眉,若是那些猎人当真那么厉害,瞧她这样子也不像是能够报仇的,否则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枉死。不过他还是要好心回报别人的好意,礼貌劝道:“你应该不是他们的对手还是赶紧走吧,我们也要搬家了。”
黄翠自然知晓自己是以卵击石,本想拉拢这兔子精,可奈何这是一个一味想着逃跑的家伙,更加恼,气愤道:“赶紧的滚,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插手。”说完径直离开了。
桃华一觉醒来就听得屋外嚷嚷,顺耳一听已经明白其中缘由。小白说的是对的,这些人还是不招惹为妙,他缓步走到门前,看着那女离开的方向,暗自叹息。
小白见到他,立马迎了上来,见他表情应是知晓了其中各种事由,怯生生的叫了一声:“公子!”
桃华折扇一合,直直敲在他的头上,“这件事待我去看个明白,你切记不要离开这里。”
小白委屈的点头,又想到那些人也许会法术,有些担忧:“公子,你可得小心!”
“我可是佛光都不怕,会怕他们那三流的法术?”桃华神色傲慢,心里已经开始盘算着要如何对付那些丧尽天良的家伙。
“好吧!”小白自己是个半妖,他的母亲是只兔子精,父亲是这山中的猎户。有人类的肉身他也不怎么惧怕佛寺,可要是真进了内院,听那些和尚诵经保不准会露出破绽。但是公子不同,他丝毫不害怕佛音,法力高强,他这才稍微安心了些。
桃华一路往前行进,这山中果然有很多怨气,这怨气应该是那些被射杀的妖留下的,这怨气若是结成一体形成魔那可就不妙了。
他曾经听一位老树精说,过去有座空月山,那里曾经人妖大战,留下了许多怨气。后来那些怨气集成一体,形成了一个大魔头。有位道行高深的道士从神仙那里请来一株得过仙气的仙桃树才抑制住了那魔气,那些个道士这才能够灭了那魔头。可那仙桃树因为灵气旺盛被很多人争抢,移来移去的,还被狐族的三味真火给烧过,最后就很不幸的死掉了。
他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很是心伤,多么好的一棵桃树就那么死去了,煞是可惜。又有些庆幸自己只是一棵普通的桃树,也没有什么灵气,不过似乎天生命好没怎么经历磨难,对面那老树精还时常嫉妒抱怨他没怎么受苦就修成了人形。
桃华一路也没见着什么异样,听到一阵马蹄声,他还以为是猎人到了,立马飞身上树。两只漂亮的桃花眼目不转睛的看着树下的动静,只见一人骑着一匹快马进入了山林。到了山林中轴附近那人飞身下马,拿出随身物品,摆出一个阵来。
那人应是一个道士,身上的那股子道士味儿尤为浓烈。他的道行应该不浅可也不见得有多么深不可测。他飞身下树,一脚踩在那道士反扑着的一个桃花瓷碗上,“这碗当真好看。”
那道士甚是机灵,下一刻手中桃木剑一挥,就要刺进桃华的心脏。桃华向后一仰,躲了过去。有些许埋怨道:“你这牛鼻子道士好生可恶,我这身行头可是我最爱的,要是被你给捅了个窟窿,那你得赔!”
那道士怔住,两只眼睛死死的盯着桃华,忽然大声道:“你这小妖,道行不浅,不好好修行出来作甚?”
桃华微微一笑,一双桃花眼笑出一月牙来,他折扇一抬,压制住道人的剑。那道士不过双十年华,长得眉清目秀,就是眉宇间含着一股子狠厉。桃华生出了逗逗他的念头,忽然把扇子压到他脸上,轻轻画了一个弧度,一脸坏笑道:“我出来害人呀,这不,正巧碰到了你!”
“你敢!”那道士见桃木剑对桃华没什么作用,伸手从附近的背篓旁抽出一柄青色的长剑来。说话间那长剑已然出鞘,直直的朝着桃华刺了过来。
桃华巧妙躲过,小声骂道:“你这道士这么无趣,看不出我只是逗你玩,竟然用这种冷冰冰的东西伤我。”
那道士出剑的速度变慢了,他问:“你这小妖竟然没有一丝怕我,难道不怕我真把你给杀了。”
“你不会!”桃华对这点很是坚信,若是他真心想杀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那么多法宝在手。
那道士怔住,半日,才问:“为何?”他的剑已经不稳,更别提出招。
桃华笑:“你这道士看起来不像是滥杀无辜的,我这手可是干净得很,比你们这些人干净得多。再说了我可不吃人,人脏得很,我只喝朝露……”他顿了顿,看了看那双不知如何情绪等待下文的人,轻佻一笑,那十指白如葱根,折扇一开,无限风华。“还喝酒!”
那道士顿了顿,脸色复杂变化后,收了剑,温声道:“我看你这小妖挺有趣的,今日我就留你性命。改日,你若是作奸犯科,我定不轻饶。”他语气沉稳有力,似命令又似忠告。
桃华嗤之以鼻,他才不会干那些缺德事呢。他拍了拍自己的衣服,低头看了看那只不小心被他踩碎的碗,看到那破碎的桃花,有些惋惜。
那道士扫了一眼那地上的碗,见他没有要离开山里的意思,催促道:“你赶紧离开,别妨碍我除魔卫道。”言语间又开始摆弄地上的阵法。
桃华傲慢的瞥了一眼那阵法,要拿来收伏这些散乱的魔气倒也够了,只是这人这方法治标不治本。若是那些猎人依旧不断捕杀山中精怪,到时候惹怒山主,后果不堪设想。见这道士也不算太坏,好心提醒道:“这些都是山中精怪的怨气,你这样,有用?”用折扇指了指那个未画完的阵法。
那道士也知道他在说什么的样子,但仍旧布置着自己的法阵。法阵画完立马施法催动阵法,见他还是有些吃力,桃华摇摇头往那法阵旁扔进了那把刚才他用来刺他的桃木剑。
隔了小半个时辰那道士才算完成了整个过程,他额头上已经有了细密的一层汗珠。桃华瞧着这天色估计那些猎人也不会来了,随手扔给他一根手绢,转身消失在寂静的山林中。
那道士盯了身上那刺绣桃花的粉白色丝绢许久,神色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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