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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有多顽固
十八中的路上亮起了昏黄的灯,一个人往回走的时候,沈岐愈发觉得脑袋胀得厉害。
他和楚山在一个家属院子里长大。里面住的都是同一个单位的员工,大人们上班不见下班见,彼此间知根知底。
只有楚江常年在外做生意,所以雇了个保姆阿姨照顾楚山。楚山天生就是不大会讨大人喜欢的性子,别的小孩子因为糖果玩具哭哭闹闹叽叽喳喳地吵的时候,他都自己安安静静待着。有句话叫,越不哭的孩子越没有糖吃,所以日子久了,阿姨待他也就愈发地不上心。
开学第一天,刚上六年级的沈岐打完球跑出校门的时候看见了校门口缩在小板凳上的楚山,板凳是小卖部阿姨看他可怜特地给搬来的。初秋傍晚的天气偏冷,只穿了薄短袖短裤的小豆芽冻成一团。
“楚山?”沈岐诧异地叫了他一声,“你怎么还在这儿?一年级不是四点半就放学了吗?”
“阿姨还没来,让我在这儿等她。”小豆芽看见他的时候眼睛忽地亮了起来。
这个点了还没来八成是忘了。沈岐皱起眉头,朝他扬扬手说:“走,跟我回家。”
他们生活的小城不甚繁华,不甚宽的街道上点起了不甚亮的路灯,暖黄色的灯光晃晃悠悠地落下,温柔遣蜷地铺在想要赶回家吃口热饭的车水马龙上。路边矮旧的居民楼里笑骂齐飞,饭菜忙着下锅,谁家的青椒肉丝已经半熟,正热热闹闹地炫耀着家常菜独有的,宜室宜家的香。
沈岐拿起搭在肩上的上衣给楚山套上,好好的白色外套,一年级的小豆芽穿起来松松垮垮的。
他拉起小豆芽的手,握的紧紧的,手心里生出了黏黏腻腻的汗。
他跟说他:“以后你放了学就去篮球场边等我,我带你回家。”
他又说:“我以后少打点篮球,咱们早点回家。”
可能那会儿的时间走的很慢,路灯把一大一小的背影拉的老长。
绿槐高柳咽新蝉,风再吹过来时已经染上了些许初夏的暑气。
出了十八中,给楚山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忙音,万幸的是记得他的房间号,所以直接冲去了他的旅馆。
猫眼暗了两下,楚山看见是他还是给开了门。
“对不起。”又是张口就道歉。
沈岐叹了口气,说:“我刚看见这附近新开了家重庆小面。走,带你去吃面。”
楚山点点头请他稍等,回屋把床头柜上乱糟糟的卷子大致收了一下,这才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新开张的重庆小面开业大酬宾,随面附赠的带壳卤蛋躺在小瓷盘里,人手一个。
吊扇牟足了劲儿吱呀吱呀地转,沈岐让楚山先去坐着,自己挤到窗口端了面,再把卤蛋拿过来时楚山已经又用纸擦了一遍桌子。
沈岐放下瓷盘,一把抢过楚山手里的筷子,掰好了又塞回到他手里。然后剥掉卤蛋得壳用筷子串了递到他跟前儿,准备动手挪他面碗的时候,他伸出指尖儿紧紧地捏住了碗沿儿。
“我自己来。”楚山想求他高抬贵手。沈岐今天的行为太过诡异,总让他有种吃完了这顿好上路的感觉。这个点儿被抓到不在学校上自习而是躲在旅馆,就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更何况沈岐从不听他解释。
然而沈岐只是看了他一眼,坚持抢过碗,用筷子卷好面条放进勺子里,细细吹凉了送到他嘴边儿说:“啊......”
楚山:“......”
见他不肯张嘴,沈岐从碗里舀了点汤,再次举起勺子巴巴地送到他嘴边:“啊......”
拗不过他,楚山最终选择无比屈辱地吃下这口断头饭。咽完了这口刚想说话,沈岐又眼疾手快地送过来一勺:“啊......”
说出来各位可能不信,我只是右手断了,并不是生活不能自理。
“我错了,我明天就去学校,您快别这样了。”楚山表示承受不起。
正在愉快卷面条的沈岐疑惑地抬起了头,“不是,你怎么还这么客气啊?”
“啊?”楚山彻底迷惑了。
我是没睡觉脑子抽了才会打电话跟于达请教怎么才能重获小孩子的信任,暴躁老沈在线摔筷。
既然如此......
“上周日兼职没给你留门是我的错,掐你电话是因为是陌生号码,没有立即回短信是因为在上课......对不起。”沈岐闷头逼自己服软的样子有点好笑。
于是楚山真的笑了一下,小声说:“居然是这样。”
“你以为呢?”沈岐对自己在这小公子心目中的形象产生了怀疑。“你不会以为我是故意不给你开门又故意挂你电话的吧?”
然后他居然看见楚山真的沉默了几秒。
“好了你不用说了。”沈老师需要一人饮酒醉。只不过这小孩在自己这儿的形象也不怎么好就是了,算是一报还一报吧。
“觉得打架是你先挑的事儿是我先入为主了,应该先跟你了解原因。”主动认错认出英勇就义的悲壮感的,沈岐是头一个。
“如果就是我挑的事儿呢?”楚山起了逗他的心思。
“真的?”沈岐亮亮的眼睛里居然有一丝丝期待。
“假的。”楚山毫不留情地替他打破幻想。
沈岐:“......”
见他吃瘪,楚山忍不住低头笑。
“电话打不通你没想想别的办法?万一我真的不管你呢?”沈岐用筷子一下一下地戳着碗里的面,好像那面跟他有仇似的。
“总觉得你会来,”楚山抬起头,后面的话他很善良地没说,虽然小脾气多了点,但傲娇又心软。
燥热的风贴着窗吹进来,一头跟小面馆里咸咸辣辣的烟火气撞了个满怀。
只听见前半句的沈岐揉揉鼻子埋着头问:“那,学校的事儿能自己处理好吗?”
楚山点点头:“能。”
“处理不好就来找我。”沈岐右手一扬,终于给了那坨面一个痛快。
楚山的污点是什么呢?
有人告诉他:“这辈子你也别想忘掉。”
刚上小学的第一天,楚山记得那天的天气真好呀,天上的云白地像蛋糕上最好吃的奶油。他特地换上新衣服,破天荒地乖乖让保姆阿姨牵着他的小手,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话一边往学校走。
沈岐曾信誓旦旦地跟她保证说学校是个好地方,说他会在学校交到很多新朋友。
“楚山你爸爸呢?你爸爸不送你上学吗?”
刚踏进校门,他听见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小胖远远地冲他喊。
那天的小胖是被爸妈一左一右护送来的,他昂首挺胸地站在中间,神气活现地像个国王。万千宠爱的小国王看见可怜兮兮的小乞丐,总想着炫耀一番。
见小乞丐不答,小国王又问:“那你妈妈呢?你妈妈也不来吗?哦,她跟人跑了。”
然后被自己的幽默感动地咯咯咯咯笑。
当时身边到处是涌动的人潮,很吵。可很多年后,小胖的笑依旧无比清晰地刻在楚山脑子里。
“你这孩子……”
楚山看见小胖妈妈嗔怪地摸摸儿子的头,然后小胖笑的更响了。小胖爸爸略微尴尬地冲楚山他们点点头:“上学啊?”
楚山也冲他点点头:“嗯,上学。”
小胖的爸爸接着问:“你和小胖一个班?”
楚山接着点点头:“嗯,都在三班。”
“那挺好,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相互间有个照应。”
楚山没听懂小胖爸爸的“相互间有个照应”是什么意思。从小一起长大也不过是让小胖把他家里的事都了解的一清二楚,方便时不时拿出来和别的孩子一起取笑罢了。
仅此而已。
时间过得飞快,初中到高中的同学没变几个。
学校里总有那么几个学生,大概是嫌自己当人的日子太舒坦,所以整天琢磨着怎么证明自己活在食物链顶端。
话不多,脾气像个温开水,手里又不缺零花钱的楚山自然深受垂怜。
起初他不想给自己找麻烦,所以那群人给了什么,他多半默默受着。
也不过是少了一些零花钱,多了几天的值日,有时桌子上多了几本写着别人名字的作业本或者好端端地走在路上忽然被沙袋一样左右推搡两下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儿,说出去都能被当成是同龄人之间的玩笑一笑而过。
一群半大的小子嘛,难免精力旺盛。你是大度的孩子,别跟他们计较。大人们如是说。
不要惹事。楚江跟他说。
所以这样还算相安无事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如果不是某天早晨,楚山拿作业的时候不小心带出了一本红色封皮的小本子的话。
“这什么?”等着拿作业的人们显然对日记本更感兴趣,带头的小子伸手就拽了过来。
“‘某年某月某日,今天家里又没人………’这居然是他从小到大的日记哈哈哈哈,你是妹子吗还记日记?”
“给我!”温开水楚山罕见地沸腾。
“哎哎,这篇是他五年前写的,‘某年某月某日,沈岐……’”带头的小子一屁股坐上桌子大声地念,“‘的妈妈打算结婚,沈岐好像跟她大吵了一架,这是他第一次和沈阿姨吵架……’”
“别念了!”
“日!不就看下你日记吗你他妈的吵什么吵,老子读你的日记是你的荣幸懂吗”拿着日记本的小子躲开飞扑过来的楚山,逗狗似的抛给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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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怀疑这点击量都是我自己上蹿下跳点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