噤声

　　“回忆会不会有保质期？”
　　“怎么会腐烂成这幅模样？”

　　1.
　　韩苂回到家已经不早了。满身疲惫。可是还是忍住了马上上床的冲动，坐到妈妈辛辛苦苦做了一桌子饭的面前。好香，好饿。韩苂开心的对妈妈笑笑，说了些在学校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就回房间了。啊，爸爸已经把行李搬到房间里了。
　　呼，还是家里好。虽然高中的时候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毕业后也只是在这里小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回来的时间想是不会更多了。好想回来，回到原本的样子。
　　她倒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昏黄的灯光发呆。盯着久了，眼睛竟有些温热液体流出来。换成小夜灯吧。可能是时间有些久了，小夜灯没有原本那么亮了呢。周身的动物图案有些掉漆了，可是轮廓还在。
　　那个小夜灯，是林霖送的生日礼物啊。韩苂心里有些刺痛。她记得是小时候家里停电，爸妈刚好加夜班，突如起来的黑暗笼罩着她，她当时吓坏了。什么也看不见，好像在眼睛上加了块怎么也甩不掉的黑布。脚尖撞到茶几，疼得她直掉眼泪。在手足无措的时候林霖过来敲门，她循着声音打开门，只见林霖拿着几根蜡烛站在门口，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抱着林霖。林霖本来担心她一个人在家会有什么事，于是过来看看。没想到见到了泪花花的韩苂，一下子就笑了。“呀，苂苂真是胆小鬼啊。”后来过了不久便是她的生日，打开便是这个精美无比的小夜灯。韩苂朝着小夜灯靠近了一点点。我们后来怎么还是会被关在黑暗里呢？韩苂抬起手抓住了小夜灯，小夜灯因为松动的插头摇晃了几下，灯光一闪一闪的，仿佛不敌这黑暗侵袭，即将灭去。
　　回家路上途径的那一家雨林小卖部早就已经不在了，韩苂早就知道的事情。林霖母亲在女儿去世不久就病倒了，那家小卖部也很快转手他人。韩苂记得她和林霖在那个小卖部度过的所有时光，吃冰棒的夏天，啃着热乎乎的甜玉米的冬天。后来变成卖过早的店，她上初中那几年经常在这吃包面或者米圆子，经常吃着吃着就掉下眼泪来。老板是个敦厚善良的大叔，以为她有什么想不开的事儿，总是会给她多添一个卤鸡蛋。现在居然变成了一家买保健品的店。花里胡哨的店面仿佛抠着她的喉咙，她当时差点就要蹲下来抱着行李箱埋头痛哭。可是她没有，她只是飞也似的逃回了家，然后假装兴致勃勃的说“我回来啦。”原来所有美丽的事物都会消逝。啊，不如说所有的美好都是为了消失而存在的吧。
　　住在家对面的房子已经空无一人。林霖走后，那个房子好像瞬间就坍塌了一样。韩苂和父母曾经去拜访过几次。家里只有卧病在床的林母和一夜间白了头的林父。家里摆着林霖的遗照，就算是死了，也依然笑的那么灿烂啊，要是不是黑白色就好了。到底是有多潇洒呢，怎么会连个葬礼都没有？到底是有多难过呢，怎么会连体面的死去都不可以？到底是有多么孤单呢，怎么会连几个送行的人都没有，只剩她做着空虚的吊唁，把它当作无奈的祈祷。
　　准备上高中的时候，林妈妈走了。母女的遗像并排摆在一起，面前只剩下一个年迈而憔悴的男人。林父不久第一次主动找了韩苂。“这世上大概只有你记着我们家的林霖了。也请你以后也不要忘记她。”林爸爸递给她一个盒子，说是林霖的一些物件，他准备回老家了。这个曾经被称作“父亲”和“丈夫”的男人失却了他的名分，带着满身疲惫和伤心从韩苂的记忆落魄地离开了。事实上，韩苂高中学业很紧，那几年她几乎没有再回去过，瞬间奔跑起来的人生叫她无瑕顾及如何悲伤，即使那几年一遍又一遍的回想起林霖，林霖，林霖。
　　但是高考结束搬回来的那天，看着对面紧闭的大门，心里还是揪得生疼。

　　2．
　　景光已经把家里收拾很干净了。
　　高景行回到家里看着亮堂堂的客厅，觉得欣慰又心酸。自从那个“家”再也回不去以后，爷爷奶奶家变成了最后的归宿。两家老人去世不久后，还是未成年人的哥俩被接到姑姑家寄宿了几年。还好现在我已经成年了，再度回到这里，倒觉得是有几分温暖。但是，家里好空。
　　“哥，去洗手，准备吃饭。”
　　“好。”
　　兄弟俩默默无声地吃着饭。有很多想聊的，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
　　“马上要上初一了。”
　　“嗯。”
　　“能照顾好自己吗？”
　　“没问题的。”
　　高景行突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弟弟冷淡的反应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起他的爸爸，对他似乎也是如此。相比于他，爸爸更喜欢他的学生，聪明的，给他带来荣誉的。爸爸是初中数学老师，对数学有种痴迷的热爱。作为老师，喜欢聪明的甘禾，机灵的林霖，这是没错的。作为父亲，不也应该喜欢儿子吗？高景行的数学不差。是的，这是他上了初中以后的事了，高中时候学理科，他也是霸榜的那一个。大学，学了数学系。数学，数学，数学，仿佛成了他心头的那一点执念。可是，怎么就没等到呢，怎么就没看到呢？父亲是多么愚蠢哪，到头来不也被喜欢的学生发了疯一样烧的一干二净吗？还把妈妈也带上了……
　　爸爸是楷模，优秀级别的高等数学教师，表彰无数。对待学生尽心尽力，奔赴在教学第一线。是的，是他的学生，他的，爸爸的学生。他记得区长还和他们家合过影，抱着景光，搂着妻子，妈妈牵着我。妈妈脾气并不好，爸爸很包容妈妈，至少在外面是这样。
　　可是，爸爸一直都不喜欢他。一点都不爱这个家。
　　“你这个没用的男人！遇事儿就跑，什么文明礼仪，收起你那迂腐的一套吧！我真是瞎了眼了！”
　　“你这疯婆子在吼吼些什么，不带脑子处理事情，意气用事，你这样知不知道会给家里带多少麻烦？”
　　······
　　总是吵架。
　　景光出生之前，父母的吵架几乎成为日常。
　　“景行要向你这样子，我非得疯了不可。我儿子可不能像你这样！你除了能教他你那点破数学，还能教他什么？你以后少碰我儿子！”
　　“谁稀罕你那蠢儿子！”
　　谁稀罕你那……蠢儿子？谁稀罕？蠢儿子？我？

　　“哥？哥？你吃饱了吗，我给你去添饭。”
　　“好的。”
　　高景行捏紧了筷子。

　　3.
　　韩苂感觉有些哽咽，侧了侧头，把整张脸埋在枕头里，深深吸了一口气。枕芯被妈妈晒过了吧，太阳的味道残留在上面，韩苂舒了口气。
　　用力闭着眼睛警告自己不要想着过去，不要沉溺。耳边响起几声手机的振动。韩苂睁开眼睛，拿起手机，显示着有新的联络人……嗯？柏煜？他加我干什么？同意通过之后，柏煜很快马上就发了消息，说有事请求她。
　　韩苂满脑子困惑，回了消息，柏煜学长你好，有什么事吗？
　　有兴趣加入我们音乐鉴赏协会吗？
　　啊？不好意思，我不会什么乐器。
　　没事儿，我们就是个鉴赏协会。主要是我们主要成员都大三了，平时的乐器维护需要人来做，光小玉米一个我怕她吃不消。
　　但是你不是很闲吗？韩苂很想吐槽一句，但终究没有打出来。
　　我们音乐鉴赏协会需要新鲜血液！柏煜又发了一条消息
　　好强烈的心情。
　　平时也不是太忙的样子，也没加什么社团和学生组织，应该没问题吧。韩苂刚想回复好的，柏煜又发了一条消息：
　　作为回报，那间教室你可以随意使用。音乐鉴赏协会也会有维护费用，你也可以得到一部分报酬。福利多多，心动不如行动，赶快加入我们吧！
　　……真的好欢脱这人，怎么有一种打广告的味道。但是条件确实很好，韩苂很满意。
　　“好的。”
　　“太好了，你加一下孙珞和陶暄吧，有一些乐器的维护方法他们会告诉你的。啊，这是我们的群，协会的人都在里面。”
　　啊，陶暄！
　　“好的。”
　　很快加上了其他人的联络方式。
　　孙珞学姐发了个热烈欢迎的表情过来，韩苂问了声好。
　　喻米过了一会儿发消息过来，问柏煜没烦你什么吧？
　　韩苂回复她说没有。说了下来龙去脉后。喻米发了个无言以对的表情包过来，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韩苂以后我们要一起受苦了呜呜呜，喻米如是说。
　　有新消息——“在吗？”
　　是陶暄！
　　“在。”
　　“睡了吗？”
　　韩苂有些哭笑不得，睡了还能回你消息啊。
　　“没有。”
　　“从柏煜那里听说了，欢迎加入协会。”
　　“我也很高兴能邀请我。”
　　“那么……晚安。”
　　“晚安。”
　　祝今夜好梦。

　　“暄仔，你这家伙真麻烦。”
　　“怎么了我？”
　　“要加女孩子直接加嘛，真是别别扭扭。还得拉我跟孙珞下水，幸好机智如我，想出了这么完美的借口。”
　　“她不一样。”
　　“真难得啊，也能看到你有恋爱的烦恼的一天。”
　　“你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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