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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金萱咏霓裳
话说着这个孝惠章皇太后的寿诞就到了。
皇家寿筵就设在了皇太后的寿新宫里,这日济济一堂,各宫的妃嫔、阿哥、格格们都聚集了过来。寿新宫里一时张灯结彩,鼓乐喧喧,欢天喜地欣欣向荣的味道更赛过了元宵花灯。
园子里早早地就安放好了桌椅板凳,奉上了各色瓜果点心,最中央的戏台也搭建了起来。
皇太后坐于上首,穿戴一新,装扮得自是精神抖擞,乐呵呵地接受着各宫里送来的祝贺和寿礼,除了赶着场子献孝心的各宫娘娘们,还有各位阿哥府里的福晋们也不甘落后,纷纷都进献上自己认为最哗众取宠的抢眼礼品,说着些喜气洋洋的好口彩吉祥话,逗得皇太后一阵阵的前俯后仰。
这就是一个笑逐颜开的日子,至少寿新宫里上上下下的主子奴仆都是这样的,谁不知道皇上主子对这位年迈长寿的皇太后最敬重?谁要是赶在这个当口能将孝心表现个淋漓尽致,传到皇上主子跟前,自然都是少不了青眼相待的!
“请皇太后万福金安,皇上命奴才前来向皇太后祝寿,恭祝皇太后福寿安康,瑞华绵长,婺宿腾辉,椿萱并茂!”梁九功高声拜祝道,身后跟随的宫人红绸一掀,檀木的盒子盖轻轻打开,显出里面一根千年灵芝来,另一宫人再打开另一只红木盒子盖,里面赫然躺着一朵冰雪剔透的天山雪莲来。
皇太后喜笑颜开,高兴得合不拢嘴来,道:“哀家知道皇上近日来忧心国事,一刻不得空闲,还有心惦着哀家,哀家已是老怀安慰了,梁九功,回去转告哀家的意思,让皇上万万保重龙体圣躬,皇上好,哀家也就好!”
“嗻!”
“哀家就知道,皇上一忙,你们这群鬼精灵的猴子们就乐开花儿咯!”皇太后扭头冲一群尚且年幼的阿哥格格们笑道。
一群阿哥格格们便开始争先恐后的献起贺礼,园子里就开始唧唧喳喳的闹腾起来。成年了的妃嫔和福晋们早已表示了孝心,这会儿则安安静静的坐到了位置里面,始终如一地端着大家闺秀的风范,准备观赏那即将开锣的大戏来。
就在戏台上开第一声锣鼓之时,哗然迎风一展,台柱顶上就滚展下两轴红绸卷来,十三阿哥腾空就跳了上去,以金灿灿的金粉笔墨挥毫书道:
梅子绽时酣夏雨,萱花称满霭慈云
丹桂飘香开月阙,金萱称庆咏霓裳
座上一时掌声雷动起来。
“十三哥哥真厉害!”温恪烁澜带着敦恪烁馨一群小格格站在烟花纷飞的空地里拼命地拍手呐喊。
隐在树影斑驳的十阿哥道了声:“这个老十三平日里看着倒是默默无闻,这个时候倒会显摆起来,哗众取宠!”
九阿哥道:“你懂什么?他这样显摆一下,我想八哥才反而不用悸他了!”
“为什么?”十阿哥一脸的茫然。
没在树荫里的九阿哥哼哼笑了两声,走出了暗影:“有见过肚里有货的人爱显摆吗?”
这头的皇太后收到如此的贺礼,自是高兴万分,眉开眼笑道:“老十三果然一日比一日长进,文武全才,也堪称我们满洲皇子里精通汉学的大才子咯!依哀家看,十三的文字辞赋比三阿哥竟也不差毫厘啊!”
皇太后如此赞扬,坐在近旁的十三大福晋兆佳氏自是心花怒放喜不自胜,心道:嫁夫如此,夫复何求!
皇太后微微侧目,就向她招了招手道:“苍伦,坐哀家跟前儿来!”
十三福晋就在众位妃嫔眷属艳羡的目光中挪了过去,挨着皇太后落座下来,皇太后握住她的手,笑眯眯道:“苍伦啊,十三侧福晋都已经为老十三添了个大胖小子,你啥时候能给十三生出个真正的嫡子王孙来呢?”
“皇太后……”十三福晋只觉脸颊一烧,目光一转,隔空锁定到了那风姿绰约的挺拔身影上。
此时烟花绽放,在玄青的深色丝绒上撒出一副炫彩夺目的图画来,映亮了胤祥那张微微扬起的风华朗逸的俊颜来。
欢声笑语之间,皇太后已然点好了几则折子,将戏单递给了宫人。
铿铿锵锵,戏台上的锣鼓就敲开了,第一出便是在南方盛名流传的《义妖传》。
白娘子和小青陆续登场,开始咿咿呀呀地唱,细听来唱腔极具感染力量,白娘子的声声血泪控诉引得一阵共鸣,对许仙的思念如泣如诉,哀婉动人:
只落得愁叠叠,恨重重,花落落,水流东,人不见,梦成空,宝镜银瓶尘土封,空对丹青泣玉容。
不多时,法海和尚登场,唱的是一段水漫金山,昏惨惨似天地崩塌,台下一片惊心。
正看到揪心处,皇太后反倒笑了,道:“这个法海这么可恶,幸好十三和十四都不是跟这么个老秃驴读书习字,要是此法海跟彼法海一个样子,那可不要糟了?”
一席话说得周遭子孙后辈笑了起来,身为皇子师傅法海恰好赶来,在众人笑声中洋洋洒洒走近,拂袖一礼,道:“奴才法海恭祝皇太后福寿绵长!特献上一份奴才手抄的《黄帝心经》,愿皇太后凤体康泰!”
皇太后舒眉尽展:“法海师傅有心了,十三,十四,还不快见过你家师傅,请师傅上座听戏?”
“是。”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自然欣喜,挽着师傅闲话了一番。
此时台上戏目转换,《长生殿》的《弹词》和《浣纱记》的《采莲》都已演到了尾声。
皇太后意犹未尽,唏嘘道:“今晚听了这么几处戏,哀家还是觉得这个采莲最好,情真意切,唱腔优美,小旦扮相也好到极致了,这么好的戏哀家可还是头一遭看见呢!”
十四阿哥赶紧凑过来道:“皇阿奶要是看着听着欢喜,我可以让她们留在京里,天天给您唱戏听。”
“乖孩子,天天听戏就免了,哀家只是很惦记扮演西施的这个小旦,她可是哀家见过的最讨人喜欢的小姑娘。”皇太后还沉浸在刚才春光明媚,山水清幽的画境里。
十四阿哥会意,躬身道:“皇阿奶不知道,这个小旦本家姓颜,双名‘玉荞’,从小在苏州师从昆曲剧作名家洪升……”
“可是写《长生殿》的洪升?”
“正是。所以这玉荞姑娘已然唱响姑苏,在江南一方已是广富盛名,外称艺名‘荞官’便是,奇在此女子不但担纲香雪昆曲戏班,而且还擅长苏州评弹,据说也是一绝!”十四阿哥看着越加兴趣昂然的皇太后,道,“皇阿奶要是不反对,孙儿这就叫人把她召到您跟前儿!”
皇太后笑道:“鬼精灵!你看哀家还会反对吗?”
不多会,玉荞带着妆容就款款走了出来,掠过众人关注的目光,更凝滞在十三阿哥的注视里。
他,真的是皇子?
烁澜就站在他身边冲她挥手微笑,她差点绊了一跤,回过神来,匆匆走到了那正中凤椅上雍容华贵的皇太后面前,叩首跪拜了下去,伏地道:“民女颜玉荞叩见皇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快起来吧,哟,这孩子!”
玉荞起身侍立,始终低垂着头,皇太后向她伸手,道:“抬起头来!”
她微微抬头,望向那满座的衣香鬓影,烟火灯影在她精致的妆容上跳荡迷离,只由着皇太后拉着她的手,笑道:“你们看看,看看,这姑娘的扮相俊不俊?”
众妃嫔福晋齐声喝道:“怪道是皇太后这么欢喜,这模样可是俊极了!”
十四阿哥极目一望,座椅上的皇太子果然凝固了一般,心道,这就好!而且好的不止一般,不经意中,那烁澜身边的胤祥也似乎若有所思了起来,他又在想些什么呢?
“颜姑娘,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
“可识字?”
“稍稍认得几个字。”
“好,哀家这就让你手抄一份《平湖秋月》的唱词来,可好?”
“玉荞不敢推辞。”
很快,笔墨纸砚一上,涓涓溪流一般的秀丽小楷就流淌而现,引来一阵嗟叹,皇太后频频点头。
烁澜趴到太后膝上,撒娇道:“皇阿奶,澜儿还没送贺礼呢,您老人家到底还要不要啊?”
“要!当然要!澜格格送的贺礼,哀家怎舍得不要?你这小猴子到底要送哀家什么贺礼啊?”皇太后容颜舒展。
烁澜抱了琵琶过来,一指玉荞,道:“我就要跟这位师父合弹一曲《平湖秋月》!”
此时,玉荞已然换了一身汉服常装出来,芙蓉清水,玉面朝天,水灵灵,活脱脱一个水乡女儿样儿。
抱了琵琶,往前端落坐,凝眸顾盼之间,盈盈秋水里全是缠绵悱恻的故事,烁澜也跟着坐在近旁一段,玉指纤纤,调调琴弦,两美在前,丹唇轻启,庭院增色,满阙生春,叮咚清丽的弦音在她们灵动的指下翻飞轻颤,绕梁而歌。
磁糯含香的吴地方言不觉合着烟雨朦朦的曲调蒸腾、升华,连这方庭院里仿佛都浸染在了无边的朗月波光之中,只见星空浩瀚,跌落沉酿的青瓷杯盏,柳烟弥散,夜莺飞旋,荷裙蹁跹,南屏晚钟敲碎了一池的桂花露,断桥上的素贞幽会着许仙,瀛洲的波心里掬一捧轻烟,远望高远平湖一色水天,静了,弦音悄然轻歇……
在场的主仆们像被催眠了一般,好半晌才还神过来,皇太后双手轻拍了起来,跟着众人一起拍手称好,如此绝妙之音并不多见。
烁澜的俏颜笑成了一颗水蜜桃,鸟儿一般轻盈地掠到了皇太后膝下,问道:“皇阿奶,喜不喜欢?澜儿弹的可好?唱得可好?”
“好,好,想不到哀家的澜儿丫头也能这么灵巧起来!”皇太后喜不自胜,拍着她的手,合不上嘴来。
玉荞盈盈起身,一拜,烁澜道:“都是师父教的好!”
“是极,是极,荞官,你也到哀家跟前来。”皇太后冲她招手,“哀家以后想要听曲儿,可就招你这丫头进宫来候旨吧!”
玉荞扶腰万福,口中称是。
永和宫的德妃乐呵呵道:“这孩子可不是?不光是这模样清丽绝俗,年纪轻轻弹唱如此精到,怪道是苏州名伶,倘若留在京城里,想必也不输于那些个所谓的京城□□!”
这话虽是在理,但说在宫闱之内皇家之第自是显得粗陋了些,果然坐在皇太后身侧的宜妃一听,一脸鄙夷,侧过脸去,道:“嗬,原来德妃姐姐久居宫闱也对这些个市井俗地的莺歌燕语知道个一清二楚啊!”
德妃被堵了个正着,本来心地淳厚,一时也找不到何时的话语辩她,只得沉默了下去。
玉荞心里凉了下去,益发谨慎小心了起来,皇太后道:“好了,今儿好歹也是哀家的好日子,别没来由得说话就带刺儿起冲!”
宜妃万没料到一向宠着自己的皇太后突然调转了枪头,自己便讨了个没趣,一时变了个没嘴的葫芦,安安静静躲到了一边去。
烁澜趴在皇太后膝上,适逢时机地道:“皇阿奶,您既这么喜欢玉荞姑娘,邀她时常前来寿新宫里,那澜儿呢?”
此时的气氛里方稍稍缓了过来,皇太后一拍她额顶的小流苏道:“你呀,鬼精灵的小猴儿,要时常来寿新宫里叨扰哀家,哀家拦得住你吗?”
说得当场都笑开了,烁澜趁势再摇着皇太后的腿道:“皇阿奶,您说嘛,您到底欢不欢喜澜儿送的这份贺礼呀?”
“你呀你呀,竟被哀家宠得没边儿咯,皇阿奶再说一遍,哀家真是欢喜得不得了!”皇太后再往旁侧瞄了一周,道:“还有九格格、十格格、十四格格的绣工手艺哀家也是欢喜得紧,可见你们平日里女红功课也是不曾偷懒落下的。”
旁侧的格格们欢喜着微微屈膝应了一声。
“老十四啊,今儿也算费心想着了,周到得很,哀家这个寿诞啊,可是热闹得紧了!”
十四阿哥忙上前,笑道:“多谢皇阿奶夸赞,孙儿不过顺水推舟,借枝花儿来献佛罢了。皇阿奶要是欢喜,孙儿可以让这香雪戏班留在京城里,天天给您唱大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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