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年

　　宋施遥和玉非的事就定在了半个月后。
　　玉非听说自己要给宋施遥做偏房的时候，只是低着头没说话。她想来想去，自己没有别的选择。她的沉默只持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起来，她还是之前的玉非，该做什么便做什么，该怎么说话还怎么说话。她好像把半月后去宋家当做是一件跟每天早上吃油条一样再平常不过的事，又好像是把它当做一件与自己不相干的事。
　　韩老板和韩夫人见她安安静静地接受了，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一心忙着准备半月后的大事。玉册觉得自己念的书不多，怎么也猜不透妹妹在想什么，她去问飞锦，他说：“这真是要看造化了。”飞锦说完，也觉得很失落——他也念过书，觉得念书能做很多事，但现在才知道秀才遇上兵，连讲道理的机会都没有。
　　时间定得很紧迫，韩老板也来不及给玉非准备些什么。不过再瞧瞧宋家送来的东西，韩老板觉得自己不管陪嫁什么“好东西”，在宋家人眼里也不过是地上的尘土。玉非从小到大，没跟他在一起多久，就要离开他了，韩老板哭了一晚上，觉得不管怎样，都得给女儿弄点首饰，要是受了欺负，还能买通人家回趟娘家。韩老板拿出积蓄来，花大价钱找了两个金匠，让人半个月里头打出了一套金首饰，也算做个念想。
　　玉册把自己的首饰都倒腾出来，跟阿香两个挑了半天，拿了几件她们觉得上得了台面的给玉非陪过去。她又去庙里求了平安符，给玉非包在出嫁的喜服里。
　　韩老板和夫人商议了一番，总觉得让玉非一个人去宋家孤零零的，连说话的人也没有，于是定了让小丫头阿芳陪嫁过去。阿芳是阿香的妹妹，她们俩原是韩夫人从老家带来的。她们小时候没了爹娘，韩夫人回娘家的时候，见这两个小孩子可怜，便将阿香带来了炎城，跟玉册一起作伴，而阿芳则留在乡下陪着玉非。阿芳很伶俐，也愿意跟着玉非去宋家。
　　出嫁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到了最后一天，玉非说要上街买些菜，给家里人和师兄弟们做顿饭，日后怕是没有机会了。韩夫人看着她出门，一直到晌午，都没看见她回来。
　　韩家班的人都出去找她，又喊两三个小徒弟去宋家门口盯着，好把宋家的动向及时来报。玉非不怎么出门，街坊里认识她的人不多，认识她的人里有看见她走过去的，可那是清晨的事，后来就一直没见了。韩家人把去菜市场的路摸了个遍，又去城门那儿打听，哪里还有影子！韩家人一直找到第二天拂晓，眼见天黑了又亮起来，韩家人急得团团转。
　　玉册说：“八成是走了吧。走了也好，省得受罪。”
　　飞锦说：“她不是那样的人。”虽然他也同意玉册的话——还是走了好。
　　一个小徒弟从门口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气喘吁吁地大喊道：“不好啦，宋家的迎亲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
　　韩夫人大哭：“这一下上哪儿找她去？她走了倒好，这么多人怎么办？”
　　韩家人瞬间安静下来，韩老板坐在椅子上，双手撑在膝盖上，垂着汗淋淋的脑袋。师兄弟们或站着或坐着，都垂头丧气的。整个园子里只剩下韩夫人凄厉的哭声。
　　玉册突然开口道：“要是跟宋家说人没了，会怎么样？”
　　没人回答。谁都不知道会怎么样，总之肯定不是什么好结果。
　　“那我去吧。”飞锦突然抬起头来，他的目光在闪烁。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一点底也没有，浑身上下都在颤抖。
　　“你说什么？”韩老板猛地抬起头来。
　　飞锦深吸一口气，他故意说得很大声，以掩盖自己内心的慌乱：“我跟二姐长得一样，就是比她高些，我走路的时候矮着点就成。我去吧，没有别的办法了。我先过去代她两天，你们赶紧找找她，找到了就让人到宋家说家里有人病了，我听了就知道了。到时候我就说回家看望，再跟二姐换回来。”
　　“不行！”韩夫人坚决反对，“这到了晚上就露馅了！”
　　阿芳走上来，跟韩夫人耳语了几句，韩老板连忙凑上去一起听。阿芳说完，韩夫人脸色一变，紧张地问道：“这能行？”
　　阿芳皱着眉头说：“这一下也没别的法子了。我跟着二姑娘这些年，她这人我知道，她念书多，知道顾大局。许是一时想不开走了，等过一阵儿肯定回来。”
　　韩老板点点头道：“那也只能这样了。玉非是姑娘家，也走不远，现在把飞锦送过去，咱们还能再找找。要是等会儿就跟宋家说人没了，那可是一点活路也没有了。”
　　大伙儿本觉得飞锦的主意太过冒险，但除此之外也无路可走。如今听韩老板下了决心，大伙儿立刻四散去来，忙活起送嫁的事儿来。小徒弟们提着扫帚去打扫院子屋子，好让人看不出昨夜在此发生的混乱。韩老板夫妇和师兄弟们一会儿都得在宋家人面前露脸，这下赶忙去换衣服捋头发。玉册和阿香阿芳带着飞锦回房，手忙脚乱地拿宋家送来的头面将他打扮起来。
　　宋家的迎亲队很快就来了。宋乘逸身着军服，骑着高头大马，与谢副官和几个亲兵，领着一顶四人小轿，陪着一个妈妈，从韩家前门来。自玉非失踪后，韩家就让小徒弟在宋家门口观望，这下跟着轿子走到街口，跑着进门报与韩老板。
　　韩家人这头正忙成一团，接了消息连忙赶到门前。玉册裹着一身深青色香云纱的旗袍，一手捏着帕子，慢悠悠地从后厢走出来。她侧身打起葱绿的枝条，注视着阿香和阿芳扶着飞锦走出来。飞锦穿着本该由玉非穿着的绣金大红喜服，却意外合身。他顶着喜帕，瞧不见脸。韩夫人把他拉过来，捏着他的手哭了一阵，飞锦握了握她的手，让她放心。韩老板走过去把夫人揽过去，挤出一丝笑意，道：“该走啦！”又瞧着宋乘逸和谢副官道：“姑娘去了好人家，瞧把她高兴的。”
　　玉册把头别过去，阿芳扶着飞锦往前走了几步，那个穿得大红大绿的妈妈便走上来，伸手去扶飞锦的另一只手臂。飞锦被突然的触碰吓了一跳，往阿芳那边缩了半步。妈妈笑道：“姑娘，我是宋府管家老婆胡妈，以后就托您的照顾啦。”
　　飞锦想这胡妈也是宋家老人，玉非就是个妾室，玉非日后回来，照顾胡妈倒不至于，却少不得要胡妈照顾她。飞锦想着，便好脾气地略点了下头，温顺地让胡妈搀住了他的手。
　　韩家人看着飞锦上了轿子，又走到门外，目送着威风凛凛的军官们领着轿子走出街口。玉册吐了口气，用力地甩了下帕子，把高跟鞋踩得响亮，怒气冲冲地进去了。韩夫人掖着眼泪回头骂道：“你跟谁怄气呢！”
　　玉册扭过头来大声道：“现在好了，二妹没了，三弟也没了！”
　　“这有什么办法！你倒是想出办法来啊！”
　　旁人都知道韩夫人和玉册相像，都是脾气大的人，常常吵嘴，这下两人都在气头上，大伙都站在一边不说话。玉册道：“我想不出办法来。我回去换衣裳，出去找妹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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