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情薄

　　之后寒玉直接去了春满堂，这春满堂又与原本的无名堂不同，无名堂是山庄本就有的医馆，而春满堂则是后来杜莫言成为大当家之后买下的药堂。这春满堂虽然也看诊，但是更多的还是收取药材，尤其是一般药堂收不起要压价的、而药农又不愿意贱卖的罕见药材，拿到春满堂，保准儿能卖个称心如意的好价钱。

　　这春满堂，是杜莫言送给小外甥女寒玉的礼物。

　　收药材的银子，是寒玉用醉云居挣来的。

　　所以，通常有醉云居这个酒楼的村镇城郭，总是有一家名叫春满堂的药堂。

　　“姑娘，这是最近收上来的好药，请您过目。”寒玉进门，直接被引进了后堂，药堂的掌柜小心翼翼地从暗格里把留下的草药一一捧出来在桌上摆好。

　　看到白掌柜把药材放到暗格，寒玉嘴角微挑，知道这是自己一次发怒后春满堂所有掌柜的都自发的一种行径。

　　那次，是因为春满堂的名声大了些，很多人都知道这里有灵药。于是，在寒玉上门取药的前一日，一家春满堂失窃了，而丢失的那药材，正是寒玉配药所需的那味。寒玉勃然大怒，她不敢想象，如果因为少了一味药材而耽误了配药的时间，那人无法及时得到山庄的药，又会承受怎样的痛苦。

　　那次发怒之后，寒玉一连查了好几家春满堂，闹得药堂的掌柜们战战兢兢，生怕自己无意中丢掉或者卖掉了当家的视若珍宝的药材。所以，掌柜们互相碰头，想出了一个法子——但凡收到上好的药材，只管藏在暗格里，等当家的巡视挑拣后不要的再摆出去卖。

　　他们这些小动作寒玉也是清楚的，想想这样对她也有好处，寒玉就没有出面阻止，默许了掌柜们这些动作。

　　先哲谓土为万物之母，水为万物之源，脾虚则土不能制水，肾虚则水不能安位。寒玉挑拣出白茯苓，山茱萸，桂枝，附子，若佐以车前，可泄太阴之水，牛膝开少阴之窍，服之小便如泉，而取可遄已，又无损于真元之气。

　　白掌柜一看，就知道这都是一些为男子补阳气的药材，可是三当家还是云英未嫁的大姑娘啊，总是挑这样的药，难免让人产生遐想。

　　瞥了暗自合计的白掌柜一眼，寒玉道：“掌柜，听闻南疆有味神药，冬日为虫，夏日化身为草，专补命门，掌柜的可有收到？”

　　这里与南疆相邻，掌柜怎可能不知这药，遂道：“回姑娘，的确有这么一味药，唤作滇草，不过南疆诸族却将其奉为圣药，从不肯出售。虽然小店不时也能收到，却都是些下品，登不上台面，真正珍品，恐怕还是要去云滇采摘。”

　　寒玉皱眉：“如此良药，为何不派人去采摘一些？”

　　白掌柜连忙作揖，道：“姑娘有所不知，这滇草被南疆诸族奉为圣药，看护的甚紧，不仅不准带出南疆，还在那云滇山上设立了重重机关。小的也曾雇了最灵巧的药农去山上，却都没有了音讯，想来是葬身山上了。”犹豫了一下，掌柜又开口道：“听闻川蜀之地也有与之相似的草药，姑娘何不去那里寻药，定然能有所获。”

　　掌柜的叹息，寒玉心里却不是了滋味，她是真心不想再踏入川蜀地界了，却不成想这里却又有困难重重。

　　“那失踪药农的家人，可好生安置了？每月里与他们送些银两，吃穿用度的莫要克扣了人家。”为了一株小小的药材搭上这么多的人命，寒玉终究是心有所不忍。

　　白掌柜听她这么说，忙道：“小的替药农的家眷们谢过当家的了，不瞒当家的，那些药农的孩子留在店里打杂，遗孀则帮着店里打扫缝补的活计，每月都是有工钱的。”

　　寒玉点点头：“就照着你的法子继续做吧，若是银钱不够了只管与我说。”

　　白掌柜连道够用够用，寒玉又问他去体内寒毒的法子，掌柜也没有新鲜的方法，她点点头便让白掌柜退下了。

　　拿起手中的药材细细盘算着方子的用量，寒玉有些走神，忍不住想起了当年促使她决心离家的那一幕。

　　那是尉迟凛病了的第二年春，也是北平王带着尉迟平从军后第一次回平城述职，他们回来的时候寒玉去了迎接，却看见一个女子的软轿也进了北平王府，后面还跟着人扛着行李包袱。寒玉开始还不甚在意，却在人群中听得说有位大家闺秀不顾闺誉，自愿进了北平王府去伺候北平王世子。

　　乍听到这个消息，寒玉有些怔愣，两年未见尉迟凛，她仅仅是从山庄医士口中打听他的近况。只知道当时缠着他的那些名门贵女全都消失了，而原本想要订下的婚约也不再提起，寒玉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也长大了，当年尉迟凛与她说的那些话还犹在耳畔，她也终于懂得了那些话的意义，可是却是如今的情形……

　　尉迟平在人群中看到了寒玉，她还在发呆，连自己什么时候被他拉进北平王府都不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是在了花厅门外，周围都是与北平王府相熟的女眷，前来恭喜北平王夫人她的次子回京受封。

　　“玉儿。”她抬头，文定侯夫人温氏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见寒玉抬头，柔声道：“这孩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呆站着，谁陪你来的？”

　　寒玉摇摇头，低声道：“我本来就想在门外看一眼的，尉迟都尉看到了就拉我进来了。”

　　文定侯夫人讶道：“平哥么？这孩子，怎么在边疆待了几年变得如此莽撞，你一个大姑娘被他带进来，这让别人看了怎么想？”接着拍拍寒玉的手，又安慰道：“还好我看见你了，别人问起来你就说是跟我一起来的，省的过后有什么闲言碎语传出来。”

　　文定侯夫人是寒玉大舅舅万俟黠的续弦夫人，娘家姓温，膝下有两子，因着有了职务便不再带出门来。此番说带着夫家小姑子的小女儿出门，自是无可厚非，加上寒玉将要及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若是不注意，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可是会影响女儿家一生的。

　　寒玉知道温氏是一番好心，也就没有拒绝，随着她游走于众夫人之间，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到的那个消息。

　　“万俟夫人，这是哪家的女郎，这般的漂亮。”一个穿着斜花夹袄的妇人热情地迎上来，拉着温氏说话。

　　“我道是谁，原来是陶夫人。”周氏一边反手握住陶夫人的手，一边道：“这是落云郡主家的寒玉，行三，玉儿，还不快快见过陶尚书的夫人。”

　　寒玉乖巧行礼：“寒玉见过陶夫人。”

　　乍一听落云郡主，陶夫人明显愣了一下，又很快笑道：“怪不得眼生，是第一次来平城么？”得到寒玉点头后又道：“早就听闻当年落云郡主貌美无双，一直无缘得见，如今看到她的女儿生得这般秀美灵动，反倒有几分文凤公主的影子，想来你母亲也是随了公主的。”

　　寒玉略微红了脸，道：“长辈的事情，寒玉不敢妄议。”

　　陶夫人点点头，与温氏道：“倒是个稳重知礼的。”说着拉起寒玉的手，从自己腕上直接褪给寒玉一只白玉的镯子，又说：“没成想在这里碰见，没准备什么好东西，这个你暂且拿着，权当见面礼了。”

　　寒玉连忙谢过，温氏笑得温婉，看向寒玉的目光慈爱得紧：“你也知道我这人命薄，膝下只有那几个臭小子，也没个贴心的女儿，这孩子也可怜，小小年纪没了娘亲，她舅舅惦念得很，就叫来家中陪陪我。”

　　寒玉细细打量，那陶夫人头上戴着赤金的头面，镶着碧绿的松石，腰上挂的是绣着牡丹的玲珑香囊，行动间飘着阵阵幽香。再看厅中其他人，也有不少未嫁的女儿，都是打扮的光鲜照人，乍一看去仿佛繁花簇锦，细细看去，却一个个又如刚开的桃花般娇嫩。

　　寒玉忍不住扯了扯自己的衣袖，她虽然衣食住行从来也都是可以算作奢华无双，却终究是没有娘亲，又长年生活在几乎全是男人的山庄里，女儿家的东西，可谓是从来没有接触过多少。如今看了其他人，终于觉得自己打扮的实在是有些朴素了，甚至连北平王府家管家妈妈都比她强上几分。那管家仆妇头上还会有缠着银线金丝的绢花首饰，繁复的花样精致得紧，而寒玉却只在发间别着两支玉簪固定着头发，周身便再无饰物。虽然衣衫是山庄特制的丝麻布料，既舒适柔软又清凉，在别的地方根本无法寻到，偏偏却只是素色，全然没有那些别致的锁扣，更没有鲜亮的绣花。

　　这样的衣衫，虽然仔细打量就能看出珍贵难得，若在众多贵女中就显得寒酸另类，若放在婢女中，则不怎么起眼，倒是这陶夫人难得一双慧眼，立刻分辨出寒玉是哪家闺中的女郎，而不是跟随的婢子。

　　“母亲。”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接着一个穿着藕色绞纱的姑娘挽住了陶夫人的胳膊，与温氏甜甜一笑，拜见道：“文定侯夫人看起来气色好多了呢，昭儿新填了香包，母亲用了说安神得很，回头让人给夫人送去。”

　　文定侯夫人温氏被这一番话哄得笑弯了眉眼，不住赞陶圆昭是个好孩子，又说陶夫人是有福的，才能得如此一个漂亮乖巧又贴心孝顺的女儿。

　　“这是赤云府落云郡主的二女儿叶寒玉，刚来上京不多时，特地来陪我的。”温氏推出了身旁的寒玉，介绍给了陶圆昭。

　　陶圆昭之前根本就未听说过赤云府，更不知道落云郡主是何方神圣，不过担个郡主的名头，她知道自己也不能怠慢了寒玉。于是，她眨眨眼，立刻亲热地拉起寒玉的手，道：“姐姐长得可真漂亮，万俟夫人可愿意把姐姐借我一会儿？那些姐们们见我带个神仙般的人儿，定然羡慕得很。”

　　温氏笑着点点头，道：“我前些日子病着也没机会带她出去看看，玉儿你且随陶小姐去园子里逛逛，多认识些小姐也是好的。”

　　“这丫头，让我养的一点规矩都没有了，姐姐莫要怪罪。”看着欢天喜地拉着寒玉离开的女儿，陶夫人笑着赔罪。

　　拉着陶夫人坐下，周氏道：“你也该为昭儿盘算盘算了，下个月及笄之后就可以说亲，你可要仔细着。”

　　“如今北平王次子从军三年便频频立功，若不是北平王递了折子，这尉迟平可就是最年轻的少将军了。”陶夫人道：“这次回来，定然能寻个好亲事。”

　　温氏点点头，赞同道：“是啊，可惜我膝下无女，不然我可真得找北平王夫人说道说道。”

　　陶夫人捂着嘴笑道：“人家都是左盼右盼的盼儿子，只有你，整日来就念叨自己少个女儿，成心是想羡慕死我们。”

　　温氏也笑了，却突然又遗憾道：“可惜了北平王世子，空有那惊才绝艳，好端端一个儿郎，身子骨说不行，就不行了，若不是如此，当年小公主也不能便宜了我们皓哥。”

　　“可不是么，当时御医可是断定了北平王世子活不过年关，如今却已经撑了四年，听说是寻了高人调养，而且北平王有意要为世子结亲了。”陶夫人压低声音道。

　　温氏却是未听说这个消息，惊讶道：“是哪家的女郎，怎的从未听说过？”

　　“你未听说也是正常，前阵子你不是和北平王妃同时病倒了么，听闻就是因为北平王世子不肯答应成亲，才气病了他的母亲。”陶夫人神秘一笑，又道：“以北平王妃的性子，相中的家世定不会差了。”

　　温氏皱眉：“这，虽然婚姻大事，莫不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北平王世子性情是个好的，怕是不愿拖累平白人家的小姐吧。”

　　“你性子才叫好呢，北平王妃是铁了心要让北平王世子留后了，你没看今日就有个软轿从后门入了北平王府么。”陶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又道：“我看这事北平王也有份，如今北平王次子尉迟平已然从军闯出了名堂，以后封侯拜相定然不在话下，若是北平王世子留了后人，北平王府可就能得了两份勋爵，可是莫大的荣耀。”说着，她坐直了身子，整理衣角，说道：“且等着看罢，说不定是跟着北平王军中哪个将军的女儿呢。”

　　话虽这样说，可是北平王世子虽说是有所好转，可明眼人都知道肯定还是朝不保夕，又有谁舍得把自家女儿嫁进来呢？

　　尉迟平和前院众人打过招呼后就寻了个借口退了出来，他刚才看到寒玉随着文定侯夫人一起，知道寒玉有了人照佛也放宽了心。毕竟几年未见，便想着寻了寒玉好好叙叙旧，到了女眷花厅却看不到她的身影。问了几个丫头下人，才知道寒玉是随着陶家小姐去了园子里，当下便抬腿跟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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