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如玄铁

　　夜幕降临，路灯渐次亮起。
　　八点，程煦洗了一把汗水黏糊的脸，对看电视的妈妈说：“妈，我出去一下，很快回来。”
　　“嗯，你早点回来。”凤娟抬头看了一眼程煦，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便像平日里一样随口叮嘱一句。
　　轻轻关上客厅的门，站在楼道里的程煦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刚才强装的镇定顿时土崩瓦解，慌得手脚无措。
　　我要不要去见黎凯风？——去？不去？——去。不去。程煦身体里的两个自我仿若古战场上拼死厮杀的战士般勇猛，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方罢休。最后还是“去”胜了，程煦慢慢走下楼梯，她一路控制狂跳的心，做着深呼吸。
　　一眨眼的功夫，广场就在眼前了，程煦从来没觉得它离“家”这么近。
　　灯光昏昏暗暗地映在粗瓷地面上，饭后的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堆地唠着闲嗑，三三两两的孩子你追我赶嬉戏玩耍，广场上一派热闹景象。
　　程煦站在广场旁边的树荫里，目光在场上搜索一圈，发现黎凯风安静地坐在场边的石凳上，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十七岁的侧影是与整个热闹气氛相离的寂寞孤单。程煦的心剧烈跳动，差点忍不住跑上去，然后紧紧拥抱他，可是她到底忍住了。
　　凯风，对不起！程煦紧咬下唇，心里波浪翻滚，我还没有谈恋爱的资格，我是从乡下来的，考大学是我唯一的出路。请你原谅，如果你爱我就请等我考上大学的那天。凯风，对不起！
　　树荫里的程煦慢慢转身，往回走。在程煦刚刚转身的时候，凯风正好侧过头，他看见慢慢离去的心爱的女孩，他没有动。你来过就够了，我会等你，一直等，等你愿意走到我身边的那一天。
　　成绩下来了，程煦以全校第二名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与凯风同校。程建国和王凤娟欣喜不已，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将来考一个好大学便多了一份信心，这也许是为人父母最感荣耀的事情吧。
　　开校的前三天，程家做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宴请房东一家。当然，除了程煦考上市里最好的高中实在值得庆祝以外，王凤娟还有自己的小算盘。
　　晚餐在晚上的七点钟开始，黎家也是给足程家面子，关店歇业，全家四口衣衫光鲜地来“赴宴”。两家大人挨着做，十三岁的黎芷青左边是凯风，右边是程煦。
　　“黎老板，老板娘，我敬您们一杯，谢谢你们这么多年对我们一家的关照。”程建国的话绝不是客套话，这些年程家一直租住在黎家，两家人相处得虽不似亲人般亲密，但黎家在房租上是给了程家很大的关照，比别人一个月少好几十块呢！对打工的来说，这是天大的恩惠。当然，程建国夫妇也不是不会做人，他们虽然不是每年回老家，但每年总会托老乡从老家寄些土特产过来，免不了的送不少给房东。虽是土特产，在家乡值不了很多钱，但在土生土长的广东人黎老板一家看来却是有价难买，自然倍感珍贵。
　　“客气客气！关照实在是谈不上，房子租给谁不是租，再说你们一住就是……快十年了吧？我也省不少事呢。”黎老板胖胖的脸上笑容真诚。
　　酒过三巡，气氛活跃。几个大人聊世道、聊生活、聊孩子，一个比一个声音大，微醺的声音里是感慨、是满足、是再干三十年的激情。孩子们这边的气氛就有点微妙了，程煦和凯风低头吃饭，芷青一个人讲这讲那，偶尔问一两个问题，“程煦，你的成绩那么好，你教教我，我将来也想考到你和哥哥的学校。”
　　程煦往凯风的方向望一眼，正好碰上凯风望过来的目光，不禁脸一红，赶紧又低下头，嘴里还得跟芷青谦虚：“我的成绩也没有那么好，刚好考试的题差不多都会。”
　　“如果不是你学得好，怎么考试的题你都会？你是不想教我。”芷青一直很喜欢程煦这个比她大三岁的姐姐，语气里有妹妹的撒娇。
　　程煦尴尬地笑笑，正想说点什么安慰芷青，不料凯风抢在她的前面说道：“芷青，你就不要难为程煦了，哥哥教你。”
　　“我才不要你教呢，你动不动就说人家笨，不笨都被你说笨了。”芷青毫不领凯风的情。凯风一脸无辜的表情。
　　“好，我教你，星期天你来我家。”程煦不是不愿意教芷青，而是不愿意去她家碰见凯风，她还没有修炼到可以和喜欢的人若无其事的相处。
　　“好啊，只是你家太小了，没有我家方便。”芷青到底还是一个童言无忌的孩子，她不知道她的这句话伤害了程煦的自尊，十六岁的程煦有着这个年龄所有女孩子的虚荣心，家庭的经济条件算是其中之一吧。凯风看见程煦的脸蓦地红了，他的心猛地一抽，疼痛在心里迅速蔓延，他多想走过去抱抱她，然后对她说“没关系，将来你会有很大很大的房子的”。是的，你会有很大很大的房子，因为我会很努力，我要买很大很大的房子给你。
　　凯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我才十七岁呢！我还没有上大学，甚至程煦都没答应我的表白！没关系，很快的，很快我们都能上大学，很快我们就毕业了，很快我们就会永远在一起，很快！凯风是那么笃定地相信程煦会爱他，没有一丝怀疑，只是时间的问题罢了。
　　“是小了一点，但是做作业的地方还是有的。”程煦的语气平静且平淡，完全听不出内心的起伏跌宕。芷青无所谓的笑笑，她还没到真正在乎物质的年纪。凯风怜爱的看着程煦，这一次，她没有躲，嫣然一笑。凯风痴痴地盯着程煦，这一笑纵使不能倾国倾城，倾个把人还是可以的。程煦十六岁的身体已经发育得相当饱满，皮肤白皙，全然没有大多数南方女孩子的黄黑，细长的眼睛不算大，但有一种欲说还休的风情，却不刻意，顾盼之间自然流露。
　　“凯风，凯风，你是不是撑傻了？”黎妈站起身准备走了，却发现儿子目光迷离，一副不知身在何处的游离状态，也没在意，只当他喜欢吃重庆菜，多吃了些，便趁着几分酒意开起了儿子的玩笑。
　　“是吃多了点，阿姨做的菜真好吃，谢谢阿姨！谢谢叔叔！”聪明的少年将错就错，借机掩饰。所有的人都被蒙在鼓里，程建国和王凤娟还一个劲儿地客套。只有程煦一个人知道凯风的“吃多了”是什么意思，她不禁抿嘴偷笑。
　　“芷青，来，给叔叔阿姨说谢谢。”黎爸黎妈拉过芷青。
　　“谢谢叔叔阿姨！阿姨做的菜比我妈妈做的菜好吃多了。”芷青是一个诚实的孩子。
　　“别这么说，阿姨还怕你吃不惯有辣椒的菜呢，特意放少了辣。”凤娟讨好地说。
　　“一点都不辣。”芷青一副不怕辣的表情逗得几个大人哈哈大笑。
　　“好，你不怕辣，下次来，阿姨给你做正宗的重庆菜吃，好不好？”凤娟逗芷青。
　　“好啊，我下次还来吃。”芷青可没大人的客气劲儿。
　　“哈哈哈！”屋子里一片笑声。
　　程建国夫妇送黎家四口出门，在楼道里又是一番客气，黎老板：“谢谢你们的晚餐，今天是我几十年来吃得最好吃的晚餐，下次我们请你们。”
　　王凤娟：“黎老板，您客气了，家常小菜，您们不嫌弃就好。——程煦就麻烦您了。”
　　黎老板：“哪里哪里！顺便嘛，不麻烦，真的，一点都不麻烦。为这点小事还破费，你们太客气啦！”
　　程建国和王凤娟的小心思被看穿，尴尬地笑笑。是啊，好像热情过了头，王凤娟心里想，但这顿饭也是花了本钱的，情他总是要领的吧。
　　送走黎家四口，王凤娟回到屋里，对程煦说：“小煦，我已经跟黎老板说好了，你以后星期五下午和黎凯风一起坐他们家的车回来，星期天下午再坐他们家的车去学校，方便又省钱，我们也放心。”
　　程煦才知道妈妈请黎家人吃饭的真实目的，心里头对妈妈的独断专行颇为抵触，“妈，我十六岁了，以后关于我的事，你能不能先问问我，我们可不可以有点民主！”
　　王凤娟愕然，民主？！我这么大的时候讲什么民主，大人叫干什么就干什么，你竟然要跟我讲民主！我跟人家低声下气陪笑脸，不都是为你好么？你不领情不说，还给我脸色看，想到这里，王凤娟的心里涌上气来，声音提高两度：“我问你？！问你有什么用？我们家有车吗？没车来来去去就得赶公交车，花钱不说，还挤，我和你爸还不放心。人家肯让你坐顺风车，是给了你天大的面子，你别扭个啥？是不是觉得很没面子，你要想有面子，就好好给我读书，将来考一个好的大学，出来自己挣钱买房买车，我和你爸是买不起房买不起车的，你……”
　　“妈，我不是那个意思。”程煦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惹出妈妈的无限委屈，心里有些不忍，她知道爸爸妈妈是爱自己的，做的每件事都是为自己好，尽管有些方式方法自己不赞同，但还是能理解他们的一片苦心。程煦想说我只是怕和凯风坐在同一辆车里罢了，但她不敢说，说出来不是找骂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不好意思，是吧？”王凤娟见女儿的口气软了下来，也不禁温和道，“小煦，你看到了，我们也不是白坐他们的车，我们也是有报答的，再说，黎老板搭你只是顺便，又不是专门接送你一个，他不得接送他的儿子嘛，你就不要犟了，都说好了，你不坐不显得矫情吗？”
　　“嗯。”程煦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只好答应妈妈。
　　“这就对了嘛，我们家小煦最懂事了。”王凤娟和程建国都松了一口气，他们对唯一的女儿在心里是非常宠爱的，但由于自身的文化和观念又让他们在表面上保持着中国父母贯有的距离感，鲜少与女儿有过于亲密的语言和行动，温柔语气和夸奖已是他们表达爱的极限了。
　　三天后，程煦坐黎老板的车去学校报到。
　　“程煦，你和你爸爸坐后面吧，凯风坐副驾驶，这样不挤。”黎老板见程建国和程煦从楼里走出来，手里提了一大袋东西，笑容满面地安排座位。
　　完全出乎程煦的意料，没有尴尬，甚至其乐融融。两个大人在旁边，孩子的沉默是正常甚至乖巧的。可是爸爸不会每次都去呀，下次怎么办呢？程煦讨厌自己表面一副宠辱不惊，实则内心翻江倒海的虚伪样子。
　　黎老板和程建国有一搭无一搭地扯着闲篇，很快车子就到了校门口，程煦的高中生活即将正式开始。
　　阳光灿烂炙热，校园里人来人往，每一张面孔都生机蓬勃，充满希望，莘莘学子将在这里尽情挥洒他们青春的汗水，黎凯风亦然，程煦亦然，每一个怀抱理想的学子亦然。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