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一点都不馋

　　“我还以为你讨厌刘指导呢。”
　　“啊？”
　　陈卷回头，魏喆看着他一脸新鲜，“没想到你小子还挺乖！”
　　陈卷哼唧了一下，似乎不太想回答，反问：“你讨厌他？”
　　魏喆愣了：“我也不讨厌啊。”
　　“那不就完了。”
　　陈卷弯弯眼睛，嘴角抿出两个浅淡的小窝。

　　魏喆忽然有点看不懂他，好在他心大，一会儿就忘，俩人勾肩搭背，一路唱一路扭地走进食堂。

　　陈卷停在了门口。

　　“走哇？”魏喆推他。
　　陈卷连个草稿都不打，谎话张口就来：“放个屁，急啥？”
　　“咦恶恶！”魏喆捏鼻子。

　　等魏喆跑远了，陈卷往四周瞟了瞟。

　　食堂里气氛不太对劲。

　　具体哪儿不对劲说不上来，人还是那么多人，但总觉得四面八方都是眼睛，想起刚才跟踪自己的那几个智障，陈卷心里一乐，这日子过得真他妈有意思。

　　“嗨！”

　　肩膀突然被人大力一拍，一个昨天刚认识的女知青挥挥手，风风火火地说：“怎么啦陈卷，饭不够吃啊？”
　　陈卷登时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耶？又见面啦。”
　　这个年代的姑娘都带着几分敢冲敢闯的英雄气概，对于好感的表达也相当直接，不由分说地往陈卷兜里塞了一把粮票，女知青笑道：“不够吃就多买点嘛，你瘦，该多吃点的！”
　　“谢谢谢谢。”陈卷咧嘴，“那下次换我回请你？”
　　女知青拍手笑道：“我要吃贵的！我们坐拖拉机去镇里下馆子去！”

　　两人嘻嘻哈哈地拉了拉钩。

　　“我也去！”魏喆一起哈哈。
　　女知青冷淡如冰地看他一眼：“哦。”

　　“她怎么这样？”女知青走后，魏喆一脸受伤。陈卷拍拍他脑袋：“没事儿，哥带你去。”
　　魏喆：“你知道她是谁吗？”
　　“谁？”
　　“绿芳，咝，咱分场的场花你都不认识啊？”

　　“场花难道不是咱炊事员大姐吗？”陈卷边说边笑嘻嘻地把饭盒递上去，对面前的炊事员道：“姐姐，多给我来点儿菜哦。”
　　“就你话多！”炊事员被夸得心花怒放，悄悄往他碗里多扣了半勺油。

　　魏喆：“大妈，我也要！”
　　炊事员凶悍道：“要你个萝卜皮！下一个！”
　　“靠！”魏喆懵逼，“女人怎么都这样啊？”

　　“吉吉！”

　　黯然神伤了一分钟，魏喆回头，陈卷已经和一队的知青们坐一块儿吃上了。
　　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一向又蔫又怂的小伙伴们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疯了一样把桌子拍得叮叮当当响。

　　魏喆嘴一点点张大。
　　两周了，一队众人第一次坐在一块儿吃饭。

　　陈卷就像水一样，把一盘散沙的队伍捏成了形，魏喆在他身边坐下的时候，感觉腰板儿都挺得比平时直了不少。
　　自从病好了，这小子身上就多了种让人安心的气质。一看就是若无其事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和他们这群苦哈哈了几个礼拜的知青完全不一样。
　　就是这坐姿……

　　“卷卷，你这坐姿可得改改。”
　　魏喆本着精益求精的心态挑剔说，“怎么跟个姑娘似的？”

　　“啊？”陈卷歪头，手支在膝盖中间，两条腿岔在长板凳上荡来荡去，他上辈子就一直这么坐，也没家人纠正，并没觉得有啥不妥。
　　“别理他，你很帅，”一队的张军比了个大拇指，急道：“酸汤肥牛的故事你还没说完呢，然后呐，最后一步咋做的？”
　　“然后啊？”陈卷想了想，“然后肥牛小哥哥就和金针菇小姐姐疯狂地做……”

　　“报告！有人在这儿耍流氓！”

　　众人正听得聚精会神，一声大喊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小个子的知青一手招呼食堂管理员，一手指着陈卷：“就是他！太不检点了！居然当众散布黄色信息，必须开大会批评！”

　　不等陈卷喷出来，张军一马当先起身：“批评你祖宗！我们说我们的，关你鸟事！”
　　“嘿哟，”小个子看向四周围观群众，“我没听错吧？个一队的居然也敢这么嚣张，怎么不找你们刘指导哭去了？呜呜呜～”他挑衅地大笑。

　　“你再说一遍？！”
　　张军大吼，终究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人，抓起一把椅子就抡了过去，咣击一声宛如开打的战鼓，“我去你妈的！”
　　两边儿迅速拉扯起来。
　　小个子带着五六个跟班，各个身手不凡，奈何可能平时被欺负惯了，一队打起来完全不要命，拳头砸起来下雨似的，小个子被揍得吱哇乱叫，魏喆趁乱回头看了一眼，无语道：“卷卷，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吃？！”
　　陈卷腮帮子鼓鼓的，笑眯眯道：“我饿了嘛。”
　　
　　五分钟后，小个子瞄着一个空档逃出食堂。一队众人第一次尝到胜利的滋味，哈哈大笑，陈卷在笑声里撑着脸道：“你们不再吃点儿？一会儿还要打呢，省省体力。”
　　魏喆笑道：“你是不是傻，人都被我们打跑了，还打个屁——”

　　“咵嚓”一声，食堂上的大玻璃碎了。

　　？？？

　　一块砖头落在魏喆脚边儿半米远处，食堂外突然响起一片呐喊声，十几个高大威猛的知青拿着刀剑棍棒杀了进来，当先一个尖嘴猴腮的挥着铁棍，一路横冲直撞，见桌砍桌，见人揍人。
　　离门口近的知青们嚎得跟防空警报似的，潮水般向四周逃窜。

　　场面瞬间失控。

　　“别打架，别打架。”食堂管理员缩在墙角无力地喊。

　　魏喆看傻了，张军也感觉不妙，远远听见王金生在人群里打雷似的喊：“别恋战！找卷毛儿的！再说一遍！找卷毛儿的！”
　　“操！上当了！”魏喆变了脸色。原来小个子只是个挑架的由头，这帮人的真正目的是陈卷。
　　“卷卷，你先逃吧！”
　　魏喆和张军把陈卷挡在身后，牙齿打颤地说。
　　好兄弟，够哥们儿。
　　陈卷抹抹嘴，各照着两人后背拍了一下，一脚踩上桌子，魏喆差点被他吓跪了：“你疯了？赶紧下来！还怕自己不够显眼啊？”
　　“对啊！”陈卷笑着点了个头。

　　“在那儿！”
　　王金生大手一挥。

　　完了完了完了。
　　魏喆绝望地想。

　　田间。

　　正午的太阳把小路晒得发白，映出一长一短两道影子。

　　裤脚拂过草叶的沙沙声之外，一片尴尬的寂静。

　　“那个，蒋席同学。”

　　刘海明擦了擦头上的汗，冲身后一路沉默的少年笑了笑，企图活跃气氛：“听、听说你是从南方来的？”

　　蒋席点头：“沪市。”

　　“沪市好啊。”
　　刘海明干笑着附和，“大城市，我一直都想去一次来着，你们那里有个地方很有名的，就是那个……”
　　“那个”半天都没有下文，刘海明脸上的汗越来越多，蒋席面无表情地看了他半晌，薄薄的唇角微不可见地向上一勾，又压下来，道：“您是说城隍庙。”
　　刘海明一拍手：“啊对，城隍庙！就是城隍庙！”

　　蒋席淡淡点头。

　　刘海明高兴极了。

　　自从接到了新知青，他嘴角就没收回来过。

　　小伙子太懂事了，乖得简直让人挑不出毛病。刚才从卡车上下来的时候，人群里就他一个穿着的确良白衬衫，远远地站在山道上，鹤立鸡群般眉清目秀，衣冠楚楚，还特别有礼貌，主动走过来和他握手问好，握得他一颗心当时便放进了肚子里。

　　这一看就是个省心的好孩子。

　　“到了到了，”刘海明笑道，“带你和咱们队的同学们认识认……”

　　前方一片打打杀杀声。

　　刘海明一脸尴尬：“……哟，今天怎么这么热闹啊。”

　　蒋席抬眼。

　　食堂大门敞着，窗户上碎了个大洞，呼呼地往里灌着西北风。
　　刘海明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急急忙忙走进去，刹那间刀棍闪动，桌椅飞舞，四面八方吼声不绝。
　　“……”
　　两条腿当时就吓软了。
　　“蒋、蒋席同学，”咽了口唾沫，刘海明强作镇定地安慰蒋席：“你、你别怕啊，大家都闹着玩儿呢，平时还是很、很团结友爱的。”

　　“嗯。”
　　蒋席应。

　　“在那儿呢！”
　　一声大吼，人群迅速朝着一个方向冲去，尽头一人被团团围住，刘海明看了一眼，彻底崩溃。
　　“陈卷同学！！！”
　　声音瞬间抬高两个八度。

　　蒋席挑眉，之前刘海明一路都轻声慢语的，想不到也有情绪失控的时候。
　　平寂的眼底终于起了涟漪，他饶有兴致地望过去。

　　一下就看到了坐在桌子上笑嘻嘻的少年。

　　上下打量。蒋席对任何人的五官都不感兴趣，他看的是对方的气势。

　　有的人没什么可看的，比如他的新指导员，有的人就不同了，好比对面这个眼中流光溢彩，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老子要搞事情”气息的男生。

　　刚才指导员好像是叫他陈——

　　宛如狂草的乱发在风里飘。

　　卷。

　　想起来了。

　　陈卷。
　　真是直白的名字。

　　蒋席翘起嘴角的时候，对面的陈卷也笑了。

　　“哟。”他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一群人调侃，“王金生，你鼻子好啦？”
　　王金生鼻子里塞着棉花，也不知道陈卷昨天怎么砸的，居然血流不止，过了一天还有涓涓细流。他瓮声道：“陈卷！你丫嚣张也就是现在了，今儿咱兄弟都在这儿，我看你往哪儿逃！”
　　说着飞速瞥了身边人一眼，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
　　陈卷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这位身边人尖嘴猴腮，乍看十分消瘦，拳头却因为充血整整顶两个馒头那么大，显然是练过的。
　　这要一拳下来，自己的脸估计得当场开花。
　　哎呀，打不过。

　　但他有的是因地制宜的坏主意。

　　“咱们也不欺负人，”开花君大名许侯，小名猴儿，看着陈卷戏谑道：“一对一地打，谁先倒下算谁输，怎么样？”
　　陈卷笑眯眯：“行啊，你来。”
　　许蒙没来，因为陈卷在说完最后一个字后，突然一个猛虎落地扑到他身上，在众人惊愕的目光里嘴唇一撅，照着许蒙脑门儿就是一记响亮的大吻！
　　“吧唧！”

　　许侯：“……”
　　王金生：“……”
　　众人：“……”

　　全场石化。

　　“你……你……”
　　许侯脸煞白，嘴唇抖成了筛糠。
　　惊恐程度不亚于受了欺负的黄花大闺女。

　　“…………”
　　其他人茫然地呆在那儿，显然还在消化刚才发生了什么。

　　只有两个人在笑。

　　陈卷坐在地上打滚：“哈哈哈哈，恶心死你！”
　　蒋席在他的笑声里唇角弧度加深。

　　“流氓！王八蛋！”许侯哆哆嗦嗦地道。
　　“你这脸几百年没洗了啊？”陈卷吧唧吧唧嘴：“怎么还有股脚汗味儿，呕。”
　　许侯：“……”

　　主力失去战意，王金生一行人灰头土脸地离开食堂。

　　“你他妈怎么办事儿的？”
　　王金生做梦都想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瓮中捉鳖会被陈卷的一记大吻破坏，恨铁不成钢地骂了一路。

　　“他那就是故意膈应你！你倒好，直接愣那儿了，要你有什么用！”

　　许侯捂着脑门，脸颊诡异地红着，王金生说的一句没听进去。

　　“刚那个人叫陈卷是吧？”
　　“啊，你要报仇？”
　　许侯咳了一声，不说话了。

　　食堂内响起轰轰烈烈的掌声。

　　陈卷站在桌子上抛了个飞吻：“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哦哦哦！”欢呼声更热烈了，一队众人要把陈卷抛起来，却被背后猛然一声巨吼吓飞了魂儿。

　　“一队的集合！！！”

　　刘海明忍无可忍。
　　老实人的爆发力是惊人的，知青们瞬间安静了，陈卷转过脑袋，正要像往常一样插科打诨，忽然感觉一道审视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抬头。

　　“哇。”

　　跳动的瞳孔中映出一片晴天白日，墨发春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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