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流儿

　　跟在孟陵的屁股后头在集市晃了一上午，江流儿的腿都要断了，追着他嚷道：“你到底要干什么啊？这条街我们都走了八百遍了，想锻炼身体也不用这样吧？我们可以去爬山，可以去踏青，还可以去吃饭哪！”她快要饿死了，在他身后狠狠地咬牙。
　　“你叽叽喳喳的烦不烦。”孟陵双手负在身后，边走边扫视周围过往的行人。突然，他顿住了脚步，害得紧紧跟在他身后的江流儿一个急刹车撞上了他。
　　“干嘛！”
　　江流儿发飙，却看见孟陵的视线落定在右前方一动不动，也随着他的目光盯着那里看。
　　一个看上去财大气粗的中年男子正在一个卖玉饰的小摊面前顿足，手里拿着一块玉佩仔细端详。为什么说他财大气粗呢，光凭他那一身肥肉和腰束上悬挂的鼓鼓的钱袋，就可以断定了。
　　江流儿似乎已经猜到孟陵要做什么了，还未来及开口，见他已经开始行动了。他快步从男子身边经过，不作任何停留便轻而易举地摘下了他的钱袋。从这一眨眼就会错过的一连串熟练动作，可见这孩子不仅是个老手，而且是个高手。
　　眼看已经成功，不料一只大手从背后按住了孟陵的肩膀，把他的身子扳了回来。被偷了钱袋的男人哼笑道：“小娃娃想偷老子的钱可真是自寻死路，老子是专门抓你们这行的！说吧，要剁哪只手？”
　　按说被当场抓住，任谁都会慌了神，何况只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可孟陵不仅没有一丝的惊慌，反而冷笑一声，手一松，把手里的钱袋随手丢了出去，头脑清晰地礼貌笑答：“这位大叔，我何时偷过你的钱袋？你可别冤枉好人呀。”
　　男人恼羞成怒，一把揪住孟陵的衣襟，吼道：“你这小鬼头敢跟老子耍花招？我看你是活腻了！”
　　男人的大吼大叫早引来一群行人驻足围观，个个对他指指点点。孟陵笑着对男子道：“大叔，你怎么不讲理呀？我身上没有半文钱，又怎么会偷了你的钱呢？你就算打死我，我还是没偷你的钱呀。”
　　这时人群中一位大娘用不大却能挺清的声音道：“一个大男人怎么欺负一个孩子呀？可真不害臊！”
　　一旁的年轻妇女也附和道：“是呀，分明是看这孩子可怜好欺负，故意找茬！”
　　被一群人围着东戳西指，男人早已气红了眼，挥起拳头就要朝孟陵脸上砸去，不料突然传来一声怒吼：
　　“你个王八蛋敢欺负我弟弟！”
　　众人闻声，疑惑地瞪大眼睛四处寻人，不料跳出来的却是个身子单薄的小丫头。男人扫了眼怒目圆睁的江流儿，哼道：“哪儿来的野丫头？要是不想断条胳膊少条腿就闪一边去，不然老子连你一起教训！”
　　江流儿双手叉腰，大摇大摆地站在他面前，蹙眉指道：“你放开我弟弟，有什么冲着我来！”
　　男人诧异地瞪住孟陵，“这丫头是你姐姐？”
　　孟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别过头，“可笑。她不是我姐姐，我也不是她弟弟。要打我就快点，不用手下留情，别在这磨磨蹭蹭的。”
　　“不许打他！”
　　江流儿突然冲上来，单腿从男子的头顶劈下。男子被迫松开孟陵闪身躲过，摔着手咒骂道：“我宰了你臭丫头！”
　　猛向江流儿扑去，她抿着嘴唇笑了起来，也迎了上去。
　　这男人虽然高大却只会拳脚不懂门道，尽是蛮力。江流儿从十岁起就开始练跆拳道，迅速找出他的破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他击倒。看着男子仰躺在地上痛得龇牙咧嘴，她双手与扶着腰咯咯地笑了起来，俯身道：“等你练了功夫再来找我吧。”
　　她走到孟陵面前笑嘻嘻道：“小陵，我可是又救了你一次哦。”
　　孟陵就是受不了她老是这么笑眯眯地看着他，气急败坏地再次声明：“我又没求你救我！还有，不要叫我小陵！”可刚吼完他就立刻瞪大了双眼，“小心！”
　　原来男人不甘受辱，早已从地上爬起，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刺向江流儿的后背。孟陵一把将江流儿推开，自己却没躲过，左臂的衣袖被划破一道长口，皮开肉绽，他瘫坐在地上不禁叫疼。
　　众人惊呼。
　　江流儿扭过头看到这一幕已然惊呆，连滚带爬地跑到孟陵的跟前蹲下，急道：“你怎么样！你流了好多血！”
　　孟陵手臂上的伤口很深，不住地流血，衣袖早已被染红一大片。他的额头渗出冷汗，嘴里直吸冷气。看着那不断涌出的鲜红的血，江流儿的火气蓦地涌上脑门，她回头恶狠狠地瞪住男子，拳头咯吱作响，然后缓缓地站起身来。

　　“嘶”的一声，江流儿撕下一块纱布，小心而迅速地替孟陵包扎手臂上的伤口。而孟陵紧闭着双目，连牙齿都在吱吱作响。
　　是江流儿将他扶回了破庙里。
　　看着他背靠着红漆柱子，痛得龇牙咧嘴，她咬着唇道：“可恶！竟然用刀子，这么不把人命当回事吗？”
　　孟陵吸了口气，将头仰靠在柱子上，闭着眼道：“市井上那种人多得是，何况我们只是两个小叫花，就算死了又有谁会管呢？他自然下得去手。”他又睁开眼歪着头看向江流儿，“倒是你，把他打了个半死，估计半个月都没脸见人了。”
　　江流儿哼了一声：“谁让他伤了你。我一定要他还回来！”光顾着说话，不料手劲重了些，将他伤口处的带子一勒，害得他疼得呻吟一声，鲜血又不停地往外渗，染红了一片。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江流儿惊醒过来，看着他的伤处手忙脚乱不知该如何是好，“你的血止不住，怎么办怎么办……”
　　孟陵面色苍白，看她急成这样，疼痛之余还要浪费力气笑，“不过几滴血而已，放心，我死不了。”
　　“我知道你一定很疼。小时候贪玩，有次玩刀子把院长阿姨的手心割破了，她也流了好多的血，可她还是笑着跟我说‘没事儿，不疼’。”她低下头喃喃道：“你们都是为了我才会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害得你……”
　　沉默下去，没了声音。
　　孟陵看着她，轻问：“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
　　她蓦地仰起头，鼻尖红红的，眼圈红红的，两眼不知该说是水灵灵还是泪汪汪。她的这种神情让他怔住了，喉间像是塞了块东西，提不上来也咽不下去，难受极了。
　　她抿着唇再次撕下一条纱布，不动声色地绑在他的手臂上，绑了一层又一层，边绑边掉眼泪，砸在染了鲜血的布上，漾开一朵朵微红的花。
　　她替她包扎伤口，他静静地注视她，她不说话，他也不说话。
　　他不敢相信，这世上居然还会有人为他而伤心难过，甚至为他落泪。当年的他那样的小，多少次躺在街头饿得奄奄一息，那些来往的行人只是用疏离淡漠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后冷冰冰地从他冻僵的手边走过。他恨他们，他恨这个世间的所有人，就算人人都死了，他也要好好活在这个世上。他们却希望他死去，他越要活下去，然后笑看他们哭。
　　可现在，他的世界里突然闯进了个江流儿。
　　她就像一个火辣的小太阳，她的热情、温暖一点点渗进他的心底，让他无措，让他不禁对这个一直痛恨的世间抱有一丝期望，是不是还有温情与美好环绕在他身边，只是他没看到，没发现？
　　爹娘和姐姐在天上过得还好吗？他好思念他们，他们是不是也同样思念着他？
　　江流儿是他们派来陪伴他的吗？
　　也许，她真的是姐姐派来的。
　　也许，她真的就是他的姐姐。
　　他一直在凝视她，她却不知道，抹了眼泪吸了吸鼻子，抬头对他道：“为什么不去婆婆家呢？她那里应该会有一些金创药的，或许能让你的伤口快点愈合。”
　　他愣了一瞬，道：“不能去。婆婆看见我受伤会很担心的，我不想她为我难过。”
　　江流儿低头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
　　他看她沉默着不说话，便道：“你不用自责。上次你也救了我一命，不是还老追着我让我道谢吗？这次就算我还了你的人情，我不用跟你说谢谢，你也不用跟我说对不起，咱们扯平了。”
　　“不。”
　　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我为你打一场架，那只是小事，而你为我挡下一刀，是救了我的命。如果不是你，恐怕现在受伤流血的就是我，又或许我已经死了。小陵，你是我的恩人，我一辈子都会记得。”
　　她的眼神坚定，容不得他拒绝。其实她和他多像啊，总是深深铭记别人对自己的好，别人施我滴水之恩，我必对别人涌泉相报。被人对他们好，他们会对别人更好，这是一辈子的。
　　对他而言，早看惯了人情冷暖，饱尝了世态炎凉，其实他只需要一点点的关心和爱护就会满足，而偏偏这一点点也无人愿意给他。
　　江流儿给他的这一点点，在他的心田盛开了好大的花。
　　他注视着她，点头：“好。我们都要活得好好的，我等着你来还我的恩情。”
　　她笑弯了眼睛，快漾出水来，重重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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