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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水温柔
三个月很快过去,青泽的伤在炎火阵中痊愈了,失去的数百年修行虽不可能一下子全补回来,但至少也找回了三四成。
景玉青泽出阵那天,恰逢东公来访,与以往不同的是,他这次携了一人随行。
方兴园。
园子中央的花亭里坐着两个人,一位玄衣男子,一位白衣少年。男子正是五仙之中的东公,少年却是个生面孔。
二人虽为师徒,所修灵行却大不相同,故而彼此气度风华也决然不同。东公修石灵,敬淇修水灵,两人坐在一起,是山水相望的峥嵘与温柔。然而山水相依,激荡出一种微妙的融和,那是清墨山河的浓淡总相宜。
白淽托着茶盘走进亭子,来到东公和少年身边:“师父请仙尊和公子先用些茶,她一会儿便过来。”说着将茶盘放在石桌中央,取出两只茶杯,左手挽上右边衣袖,执壶斟茶。
茶香随着杯中水位上升,带着热气溢出茶杯,白淽先将一杯递与东公:“仙尊慢用。”
东公双手接过茶杯,微微颔首:“有劳。”
白淽又将另一杯递与一旁的少年:“公子慢用。”
“多谢姑娘。”那少年抬起头,双手去接茶杯,笑着道谢。
白淽笑着抬眸,四目相对的刹那,那双清眸中的澹澹泽水溢出来,泛着涟漪将她淹没。
那双眼……
记忆的深水随之而来,旧时的音容笑貌在水下渐渐清晰。
深海珊瑚礁旁,男孩儿轻拍着女孩儿的背,一下又一下。
他温柔地看着她,清澈的双眸好比无风时的大泽,缓缓流华,嘴角含着的笑亦柔软如水。
他说:
我叫敬淇。
你为什么哭?
若是委屈的话,就哭出来吧,别憋在心里。
别怕,我在这儿陪你。
你要是累了,可以靠在我肩上歇会儿。
别怕,我不会走的……
身心疲惫之下,她竟真的靠在他肩上睡着了。
那一日,母亲离她而去……是生命中从未有过的黑暗。
她躲进珊瑚丛里,试图用外界的黑暗遮蔽内心的恐惧。
黑暗中,她一人默默哭泣。
是他将她从黑暗中拉出来,告诉她不要怕,并一直安抚着她。
那一刻,他也真的抚平了她的恐惧……
“姑娘……”
白淽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仍握在茶杯上,不肯给他似的,忙收回手:“抱歉,方才有些失神了,你……你的眼睛很像我旧时的一位朋友。”
少年微微一笑:“是吗?你那位朋友叫什么?我和他或许是表亲。”
白淽看着他:“只是幼时有过一面之缘,并不记得他的姓名。”
少年说:“原来如此,在下敬淇,还望姑娘能记住我的名字。”
白淽垂眸微笑:“一定。”
真的是你……
“让二位久等了。”声如琴弦,引得亭中三人回看。是玉后,依旧白衣翩然,高贵不可侵犯。
东公和敬淇起身行礼。白淽也微微垂首,敛衽作礼。
玉后摆手笑言:“二位不必拘礼,请坐。淽儿,你若有事,也先去忙吧。”
“是。”白淽颔首退下。
三人落座,东公从茶盘上拿起一个干净的茶杯,斟上茶递与玉后:“半月前东衍族死了一些神族卫兵,割喉剜心。伤口看去像是利甲割喉、赤手掏心。蹊跷在于,现场没留下任何痕迹。东衍位列四大神族之首,且非凡人可近身……”
玉后饮了一口茶:“你怀疑是魔族?”
东公点点头:“正是。”
玉后微微皱眉:“你认为是哪个?”
东公眯起眼睛:“我猜是那位首尾不见的。虽然魔族一向生妖作怪,但天上和地上的两个正勾结在一起,对中原人族虎视眈眈。至于海里那位……前代海魔逝去后,法器便不见了,无人知其下落。直到千年前,才又重出于世,且有了新主人。但这位新主却来如幽魂、去如鬼魅,不仅真容莫辨,甚至雌雄难辨。但这一位喜静,从不轻易出手。出手便是静默秒杀,也从不拖泥带水,给人留下任何踪迹可循。”
玉后纤白的手指摩挲着杯沿,唇边浮出一丝笑:“来无影去无踪,还让人无迹可寻,这倒是新奇。”
东公抬起眼皮,微微一笑:“这还算不上,真正新奇的是如今大疆的气候。东边下雨,西边下雪,中原也离雨雪交加的日子不远了。算来算去,只有南北风清日丽,不过恐怕也不会长久了。短短千年间,王权帝位几许变幻。四泽环疆,洪水马上就来了。”
玉后眼波一转,看着东公:“以前孩子们还小,不会水。如今水性纯熟,可以下海掌舵。”
东公说:“敬淇水性也很好,不如一起。大浪来时,人多舵便掌得稳些。”
玉后笑:“如此甚好。”看向一直在旁默不作声饮茶的敬淇,“你可愿意?”
敬淇放下茶杯,眼中蓄起笑意,朗朗地说:“来之前便已经说好了,一切都听二位师父的。”
东公满意地点点头,“我和玉后还有些事要商议,你去宫中随意转转吧。”
敬淇起身作别:“二位师父慢谈。”
东公和玉后目送敬淇的身影消失于石径尽头。
玉后叹了一口气,“神族二帝不作为,魔族作妖不断,太平已失……也是迫不得已才让孩子们下水。”
“很多事情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想安排他们什么时候下山?”
“下个月。”
临湘坞。
一座小巧的屋宇在紫藤架后若隐若现,雕梁画壁无不精美。通向内室的甬道旁种着两汪水田,郁郁地长着绿叶白瓣黄蕊的水仙。清水出葱茏,一片清新亮丽。
木窗微敞,暖阳透过轻薄的杏色纱帘打在柏木地板上。各式各样的鲜花风铃自天花板垂悬而下,风信子,满天星,夕雾,水晶兰,茉莉,含笑,悬铃……风吹过,拂起一阵幽香。这好闻的清甜气息一直飘到最里间,撩起一重又一重的杏色帷幔,送进了谁的鼻子里。
景玉正躺在床上,舒服地翘着二郎腿,忽闻得一缕清香入鼻,惬意之余更用力嗅了两下:“啊,好香,还是在自己屋里待着舒服。挨完冻又被火烤,这是什么罪过,我以后可再也不瞎往外跑了。”抱怨完往身边一摸,拿起雪莲灯,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忽又傻笑起来,“不过宝贝已经找到了,我也不用再去哪儿了,嘿嘿。” 笑完又对着灯噘起嘴,嘟囔着:“挂在哪里合适呢 ……”
忽然脑中灵光乍现:“有了!就挂宫门口!”
景玉一向想到做到,立刻翻身下榻,提着灯一溜小跑,来到宫门口。
原来暖玉宫的入口处有一道藤廊,廊上绕着霜藤。霜藤是吸寒释暖的植物。虽说暖玉宫被罩在一层结界之下,但总还是有些寒气会透过结界,进到宫里来。玉后栽下这一拱霜藤廊,就是用以加强御寒和保暖。霜藤虽然喜阴,但凡是植物都得有光才能生长。雪域有时风雪连天,寒云蔽日,十天半月见不着一丝太阳也是有的。每逢这个时候,霜藤便陷入深眠,不再正常作用,反而向外释放寒气,暖玉宫内的温度便会随之降低。虽然可以用神力造光,但这种光只能作照明用,无法为霜藤提供所需养分。而雪莲的光就不一样了,这光本身就取自太阳。于是,雪莲可以在没有太阳时为霜藤提供养分,而霜藤可以为雪莲提供生长所需的低温。两者互帮互助,互惠互利。
将雪莲挂在宫门口的另一层考虑是:既然将雪莲寻来是为了大家的安康喜乐,那么就该让他们时时看到。挂在宫门口,不管有谁进宫或是出宫都能一眼看到雪莲灯,感受到雪莲的圣洁福泽。
景玉将雪莲灯叼在嘴里,手脚并用地攀上藤廊。当她爬上顶端,腾出双手,准备从嘴里接过雪莲灯去挂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姑娘,快下来,危险!”景玉被吓得立刻松了牙齿,惨的是,不仅灯掉了,她整个人也重心不稳地向后仰去。
下坠过程中,她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灯肯定碎了,我肯定也得残了……
几秒后终于“落地”,但这“地”一点都不硬,而且好像软软的。
掉在地上的感觉,也没有她想得那么可怕,不,应该说一点都不可怕,因为一点都不疼……
咦?这地怎么还是香的啊……景玉闭着眼往“地上”摸了摸。诶,怎么摸到一个灯一样的东西?灯没碎?
这个发现令她十分惊喜,赶紧睁开眼睛,想确认一下雪莲灯是否完好无损。睁开眼却对上一双……呃……温柔如水的眼眸。景玉呆呆地看着,因为她从未见过谁的眼睛那么温暖。不,也许应该说,从未见过谁面对一个陌生人时,仍然能有那么温暖的眼神。
陌生人?!
她被这三个字惊得立刻从“地上”滚了下来。
这次……是真的摔在了地上……好疼!
不过景玉顾不上疼,赶紧爬起来,低头快速理了理裙子。理裙子的时候,她快速理了理思绪:刚才有人叫了一声,然后她就被吓得从藤廊上掉下来,以为是摔到了地上,其实是摔倒了人家身上!还乱摸了几把……乱摸了几把?!她瞬间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景玉不敢抬头,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谢谢你。我、我刚才以为是在地上……对不起……你、你没事吧?要是没事的话,我、我就先走了。再见!”然后就低着头匆匆往回走。
“慢着!”
景玉装作没有听到,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走。
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姑娘,你的灯不要了?”
景玉这才停下来,想了一下,快速地说:“不要了,送你了。”
陌生人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你刚才是不是想把这灯挂上藤廊?”
景玉叹了口气,看来是跑不掉了:“是。”
“我帮你挂上吧,你来帮我看位置正不正。”
“哦。”景玉低着头默默走回去。
景玉站在藤廊下,却不敢抬头,怕一见那双眼又会红了脸。
藤廊上传来陌生人的声音:“挂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景玉依然低着头:“行,挺好的。”
藤廊上的人笑起来:“你都没看,怎么就说行?”
景玉这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雪莲位置正不正,而是藤廊上陌生人的笑脸。陌生人有一张清俊的脸,还有一双水一样的眼睛,能让人瞬间失神。
看着看着景玉又红了脸,低下头小声说:“行。很好。”
陌生人跳下藤廊,站到景玉面前:“方才的事不必放在心上,是我吓到了你。在下敬淇,姑娘怎么称呼?”
景玉其实是个爽朗性子,方才是担心敬淇误会自己,才一直躲避。见敬淇这样说,便也释怀了。面上潮红退去,现出原来的粉白肤色,额上的那点红梅为她在俏丽中平添一抹风情:“景玉。”她抬起头对他笑,是他眼中从未见过的美丽。刹那春华盛放,莹白璀璨的雪莲灯在藤廊中央点点生辉,世界干净明亮。
他又笑了,这一次眼波荡漾,荡漾着整个大泽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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