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一盆冷水
在周寐忍受了戏子白整整十天的课堂骚扰后,当戏子白用行动彻底摸透了她的课表后,第十一天午后的黄昏,唐家那辆新的还泛着光芒的汽车,又冒着热腾腾的尾气,出现在了打铜街那个地理位置极好的十字路口…
这个秋天,是重庆最为燥热的一个秋天,秋天再热,也只能听见蝉声看不见蝉影,可是每天都有一堆事情要忙的周寐,既能听见一个人唠唠叨叨的声音,又能看见她阴魂不散的身影,实在是觉得糟糕透顶…所以她不得不颠覆她一直为自己努力保持的高雅形象,在打铜街上演了整整三个月比戏还要好看的闹剧…
汽车在重庆本就是个稀罕物,有车的人绝对都是大来头,所以每当一辆车出现在哪里,便会吸引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那一天早早就把店门打开,和自己雇的脑勤手勤的小裁缝阿旺赶制一件特殊的礼服的周寐了…
阿旺已经撇着嘴嘟囔了句“哟哟哟
依然是旁边那家银器点的小女孩好奇的望着那个从车里下来的家伙,眨着她晶亮的眼睛…
周寐隔着玻璃门便可见到外面的壮观场景,哎呦,还真是好家伙…
黑色的西装西裤,白色的衬衫,修长白皙的脖颈称着黑色的领结,闪闪发亮的皮鞋看起来优雅得有些过分,依旧是将那头发一丝不苟的梳的背了过去,那张其实算是十分清秀阴柔的脸,整个人从远处看上去,无论是那个角度,都应该是风度翩翩光彩照人吧,尤其是,那家伙真的很高,把她扔到国外去,外形也是不给中华民族丢脸的…
上次青衫布鞋,打扮的像个斯文败类,今天西装革履,怎么看怎么像猥琐劣绅…
周寐从头到脚打量了那个人一番,又瞟了瞟丢在墙角的绣花鞋,心下的抵触感没缘由的又冒了出来,真想不通,她好好一个女人,总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是要做什么!真是不烦见了也烦!!何况她来了自己就神烦!
“阿旺,后院还有水了么”周寐从缝纫台前起身,作势挽起袖口…
“有水有水,早上我刚从井里打的,东家你要做啥子,我来就行咯”阿旺立刻放下手里的活,却愕然的看见周寐撇下一句“不用了”,便三步作两步的冲到后院去了…
阿旺挠挠头,想继续手里的活,却看着外面那个吸引人眼球的西装人对着自家玻璃窗在打理着头发,正了正衣襟,而后便要向屋里进了,同一时间,后门被砰的一声踢了开,没有手开门的周寐双手吃力的端着慢慢一盆水,快步向大门走去,又一脚踢开了大门…
可以看见屋外那个西装人吃惊又意外的表情,和她刚要开口说话的模样…
只不过,还没等她那句话说出来,周寐手里那盆水,已经迎面朝她泼了去,伴随着哗啦一声,彻彻底底的从头湿到了脚,那梳的整齐的发也一根一根慢慢散了下来,低着水滴,砸在冒着青苔的石板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响声…
这一出好戏,让太多的人开始驻足围观,许多做生意的邻居不得不好奇的停下手中的活,探头探脑的往这边看着…各种议论声也是不绝入耳“戏子白欸,是戏子白”
还没怎么样就被浇了一头冷水的戏子白不知道愣在原地站了多久,她隔着墨镜,亦能感受到眼前女子眼中警惕又抗拒的光芒…
白鸢心下不禁五味杂陈,天呐,自己究竟有多么令人讨厌啊?这只是她们第二次正面交锋…她甚至都没给过自己和她说句话的权利…
戏子白一声没坑,司机老成脸色发白的下了车,战战巍巍的站在她身边,有些欲言又止,戏子白脱掉了湿透的西装,解下了领结,松开了领口的衬衫扣子,并往下解了两颗,此举本是为了让她舒适,无意露出了高耸的锁骨和清晰的胸骨,并摘下了墨镜,将这些都塞到了老成手里“你先回去,一会我自己回家就行了”
老成点头,将东西接过,没有多话便开车扬长而去…
店门口,只剩二人继续对视,白鸢梳上去的头发,此时已经完全垂下来了,湿漉漉的贴在额角,没有了墨镜的眼睛,是那种温和的长眉细眼,卸下了西装,只剩贴身的白衬衫,十分的显型,周寐也不知怎么,突然觉得戏子白一瞬间就顺眼了很多,没那么讨厌了,她好像古欧洲画中的清苦的街头艺术家,落魄潦倒,灵魂里却没失去信仰…
还记得那日台上她卖力的甩着云袖,挺着腰板唱水漫金山时的那股沉淀的风韵,信步飞旋,美轮美奂,似演活了白娘娘一般,国之精粹真是让她拿捏的游刃有余,在这点上,也不得不给她些称赞了,她的戏,唱的当真是极好的…
看不起的不过是因为她只知道隔江犹唱后庭花,但她也真的算得上是清奇非俗流…
周寐咬了咬下唇,本来准备好的几句想要呛她的话,也哽在喉咙里,只要她不惹自己,自己也不会去说了…
“中午要一起吃担担面么…”学了好多天,才学得了点英国的礼仪知识,白鸢本来打算绅士的问她,要一起共进午餐么,可现在这副滥德行,也只能这么开口问了…算了…
“你的大名人尽皆知,可不可以放过我,重庆的女人有很多”周寐冷冷回道,眼里的光,透着一丝诚恳的请求,但绝非哀求…
“…”白鸢眨眨她无辜的嫩眼,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低下头,用闪着光的皮鞋在地上摩擦着,不再答话…
“我工作了,你走吧”周寐说罢便要转身…
“做朋友也是不行?”白鸢蓦地叫住她,语气也非遗憾和不甘,平静的有些出奇…
“不行”
砰…店门被甩上了,隔着门,白鸢只能看到那个小裁缝用看贼一样的眼神一边瞟她一边继续工作…
她转身,眯着眼,看着头顶大大的太阳,深深叹了口气,在左邻右舍的观望和窃窃私语中,一步一步走远了…
不知走了多久,是上了上半城还是去了下半城,她觉得有些累,便来到一家从未光顾过米粉铺子,要了碗牛肉粉,待她坐下,双手不禁揉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等时代,就算她的样子是狼狈的,在姑娘眼里,亦是好看的不行的,像是个书香门第的少爷一般斯文清秀,卖米粉的,皮肤好到滴水的小妹一边烫着米粉,一边斜着眼,总是偷偷的去瞧她,等到米粉出锅时,不自觉的就多给她夹了几块肉,摆在了碗里,浇上了热腾腾的老汤…
待汤里泛着红油,葱香扑鼻的米粉端上来时,白鸢拿起筷子,挑起了一筷头时,那诱人的味道已经窜进了她的鼻尖,可是她却突然觉得,没什么胃口…
她受挫了…这一次真的很受挫啊…说她头一次被人拒绝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嘛,口是心非占了大多数,可被人拒绝的这么凶,还真的是有点让人郁闷呢…尤其是对于她这种一表人才风流倜傥总是被各类交际花倒贴的情海娇娃…
面前的碗突然被闪进视线的一双玉手直接拉到对面,手里的筷子也被唰一下抽走了,白鸢皱着眉,却见自己面前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制服,腰板笔直,有弧度的短发称在脸颊两侧,额前斜着一绺刘海的俏丽女子,她此时正笑眯眯看着白鸢,然后低头满足的吃了一大口牛肉粉,旁边烫米粉的小妹见了这场景,不禁撅起了嘴,不再朝这边看了…
“你怎么在这?!你不是去南京了么?!!”白鸢与眼前的女子至少有一年未见了,于此见到她真是不无吃惊,可是她实在是觉得没什么力气,惊讶之余,只能慢慢的伏在了桌上,把头埋进的臂间,看起来十分疲惫…
可见二人昔日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不需要怎么礼貌和客套…
“回来了啊,我回来你都不知道”女子又吃了一口,似有似无的瞟了白鸢一眼,然后将脸颊两侧的发别到耳后,看着白鸢那副没精打采的样子,皱了皱眉,径直推了推她的手臂“喂…小白哥,你怎么了,要死不活的”
“叫姐姐…”白鸢闷声回着,手臂故意向后躲了躲,并没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你天天弄成这副样子谁能看出你是姐姐啊,我本来和哥哥要一起去香山别墅的,谁知你家唐生早早就杀到我家,说什么要搭顺风车,我一直缠他问你在哪,他才偷偷告诉我你来这里了…”女子俏皮的笑着,虎牙顺着嘴角露了出来…
“多嘴的唐僧…”
“就算唐生不说,今天这么一遭闹,定是明天整个山城都知道了,不知小白哥刚才被周姐姐教训的可还好?”女子的语气,有些幸灾乐祸…
白鸢依旧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听女子这样说,便迷迷糊糊的抬起头来,意外的哑声道“你都看到了?小洛,你认识周寐?”
“当然认识啦”女子一脸的理所当然“她来过我家做客的呀,我可喜欢她了,她英文说的特别好听,我爸妈也很喜欢她,我哥哥更喜欢她,说真的,小白哥,你怎么惹到她了,我还没想到周姐姐能做那样的事呢”
对哦,她怎么忘了向晚和她提过,景沅曾经是周寐的追求者之一,这个景沅,和唐向晚一样,是个年轻的少将,只不过不是每个长得好看的男人都有特殊的癖好,被司令随便青睐了,景沅是黄埔军校毕业的,战场上勇猛非凡,对着亲朋好友都是温文儒雅,家里的背景也不简单,至今还没婚配,是许多养女儿的大户都盯着的一块肥肉…而眼前这个俏丽的女子,便是景家的掌上明珠,景沅唯一的妹妹,景洛…由于唐向晚和景沅是十分要好的同僚关系,这景家的小妹,从认识了戏子白起,就很喜欢和她混在一起玩,她很喜欢看戏子白舞刀弄枪,梳妆打扮,戏子白素爱打扮成好看的男子去逗女孩子,搞得别人对她神魂颠倒,景洛非但不觉得她有违世俗眼光,反而觉得她十分有有意思,所以一直喜欢跟着戏子白屁股后面跑,气坏了景家的二老,可大小姐依旧我行我素,景沅无奈,怕自家小妹也着了戏子白的道,不得不将她送到南京去参加了什么培训…于此,二人自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怪不得这周寐对自己瞧都不乐意瞧一眼了,原来早就有了选好的靠山,白鸢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起身将钱递给卖米粉的小妹,踉踉跄跄的便往山下走了…
“欸!小白!”景沅见状立刻起身追了上去,她一手搀着走路都走不稳的白鸢,皱紧了眉头“你是不是不舒服,你怎么了?”
说罢,她将手探上白鸢的额头,继而惊呼了出来“小白你额头好烫!你肯定是被那盆水惊到了,你,喂!!小白?!”
景洛还真没想到,因为以前在戏班天天翻跟头耍长枪,一向动如脱兔,能像猫般上墙上树的戏子白,竟然迷迷糊糊的倒在自己怀里了…她哭笑不得的看着自己怀里一年后还没怎么变样子的戏子白,不禁托路人帮忙照看了下,赶紧找来竿夫,自己陪同着,将昏迷的戏子白一路送回到唐家去了…
意料之中,唐家没人,唐向晚和景沅一起去香山别墅进行内部密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景沅只好打电话叫了自家私人医生上门来诊治,这来回的一折腾,天便黑了…
白鸢醒来时,烧已经退了,她眨了眨眼,觉得脑中异常的清醒,就是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燥热的秋老虎闹的很凶,露露怕她着凉,便把窗子都锁死了,那时候夜已经深了,唐向晚依旧没有归来,白鸢也猜到他八成是不会回来了,她披了件薄衫,缓缓推开门,想去院子里透透气…
没想到,一楼的大厅还是灯火通明的,有个背影很好看的女人,短发尾部是很好看的弧度,她翘着腿坐在一楼的大沙发上,貌似在吞云吐雾…白鸢一时出了幻觉,以为那个背影,仿佛是周寐…
她立在楼梯拐角那,移不动步了…她好像闭上眼睛,就能听见那独有的高跟鞋声,那洁白的没有一丝瑕疵的面颊,说是清冷,却又像含水的目光,看似坚强,却那样娇嫩的唇瓣,一切一切,都正好击中了自己的喜好,无论是外在还是内在…
那是一股如此强烈的,想要接近一个人的欲望…人就是这样,越是被拒绝,越想要紧紧的贴上去…本来没怎样,自己把自己以为的情深似海了…
她又不是傻子,经过了那么多边缘上的生死,她要是能控制,早就控制了…
轻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叹她自己荒唐,还是叹这个世道…她怎么就不能是男儿之身呢,若是,也不会早年就要遭受人格的侮辱和□□的摧残了,你以为她天生就爱逗姑娘么,她是受尽了男人的折磨,发誓此生再也不和男人有半点纠缠…
甚至好不容易遇见了让她想安心,让她心肠可以柔软的男人,可这男人,竟然是个…罢了,也许这就是她今生的命吧…
那声轻叹让沙发上的女人回过了头,景洛掐了烟,却是一把甜甜的嗓子“醒了?”
“你怎么学会抽烟了?”白鸢十指交握,还倚在楼梯的扶栏上,淡淡问道,昏黄的灯火让她的脸色越发柔和,平时那把金嗓子,更是像在哄孩童般好听…
“压力大…”景洛笑眯眯的道,同样伏在沙发背上,两腿跪在沙发上,看起来似只猫般慵懒…
“你含着金汤勺长大,衣食无忧,家里有财有势的,压力大什么大”见她长得可爱却说出这番话,白鸢不禁被她逗笑了…
“你又不知道我今后会做什么,怎么就知道我压力不大”景洛歪头,依旧笑道…
“你今后就乖乖找个好婆家嫁了,找个疼你的丈夫就好”白鸢缓缓走下楼梯,坐在景洛身边,制止了继续要点烟的她“抽一根得了,伤身”
“到今日我才佩服你,当年戒大烟的那股狠劲,难以忘怀…”景洛听她的话,放下了烟,半个人躺在沙发上,一只脚蹬下了高跟鞋,径直放在了白鸢身后“唐生命真好,他无论生与死,都有你在身边,不曾离弃”
“没有他,我早被日本人弄死了”久久没人和她聊些心里话,白鸢亦是整个人向沙发上倒了下去“那群狗日的王八蛋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张少帅恨我,把我绑起来送给他们,他们逼我唱,我偏不唱,他们就打我,虐待我,若不是向晚夜里突袭他们,把我救出来,带我走,我早就死在那群畜生手里了,如今,整个东北都沦陷了,国党却仍旧忙着剿共…”
“小白…”景洛认真的看着她仰在沙发上的侧颜“攘外必先安内…剿共是人心所向,你和唐生是一家人,自然也要拥护政府的主张”
“我以前一直没明白向晚天天出去打仗是打谁,一开始我以为是打日本人,现在才知道,他是去打中国人,我没怎么读过书,不知道什么家国大义,可是我再笨也知道,这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啊,何必呢?”
“没想到,小白哥不单单只对漂亮女人上心”景洛挑挑眉,随即利落的蹬下了另一只高跟鞋,整个人向白鸢的脖颈上攀了过去,趴在她耳边,低声道“烧刚退,你还有力气了么?”
“你不怕你哥一枪崩了我?”嗅到了好闻的香水味,白鸢单挑着半边的眉毛,嘴角也不禁露出了一丝和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同的邪笑,她双手拥着景洛的肩臂,俨然一个暧昧的情场浪子般“一年不见,好像成熟了很多啊,长发也变成短发了”
“没有我,你这一年又钓到几个倒霉女人”景洛没离开她的耳畔,而是整个人埋在她脖颈啃咬着,一只手解着她的衬衣扣子…
“唔”感觉到自己脖颈间的热气,白鸢眉间不自觉的一皱,越来越觉得这次回来的小洛仿佛变了个人,谁知她刚开口想问什么,便被一张红唇紧紧的封住了…
“够了!”不知废了多大的劲才制止了这个女人疯狂的举动,白鸢将她死死的压在沙发上,因为身体有些虚弱,她大口的喘着气“小洛!你有点过火了!”
“你不要后悔”景洛极为安静的看着自己上方的白鸢,却露出了一个让白鸢看不懂的温婉笑容,这句话,几乎没有任何语气…
……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