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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傅君恒和顾棠秋赶到的时候,恰好看见的就是这么惊世骇俗的一幕。
身着鲜红嫁衣的女子被抱在怀里,眼眸惊恐绝望地瞪着,无力垂在一侧的手和有些发紫的脸庞,无不显示着她已然身死的这个讯息。
顾棠秋被这里浓郁的血腥味刺得捂住了鼻子,被眼前之景震惊的怔愣了半晌后,他双目通红地快步上前,揪起阿丑,一拳将他揍翻在地,怒吼道:“你踏马居然杀了子然!你还有没有人性!亏她昨天还帮你求饶!你的媳妇跟人跑了也是活该!你这种家伙!你这种家伙!你……咳咳咳”由于太过激动,顾棠秋一口气没缓过来被狠狠地呛了口,他红着眼睛拔出枪死死对着阿丑。
傅君恒触碰到方子然冰冷的身体的那一刻,猛然间想起昨夜看的那几张纸,一直冷静的他此时竟有些颤抖。
手下的女子仿若如千斤般沉重,让他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拖起来。
——生命之重,在手里很好的感受到了。
他将方子然抱到一边,这才寒着眸子走到阿丑面前。
“张教官。”
三字刚落音,阿丑便是震惊地看了傅君恒一眼,接着眼底露出一丝怀念的神情,慢慢道:“倒是好久没听到这三个字了。”
“张教官?!”顾棠秋握着枪的手被震得一愣,他难以置信地仔细端详起阿丑的眉眼,待发现那层层污垢下的面庞正是昔日的导师后,他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失神道:“不可能!张教官在几年前就死在了战场上了!你不会是他!”
“没错,曾经的张河确实已经死在了战场上,现在活着的不过是一个杀人凶手。”
这相当于是默认了他就是张河的这一事实。
顾棠秋手里的枪差点落地,他看了看张河,又看了看方子然,口中喃喃:“不会的,不会的……”
傅君恒跨步上前,将他拥进怀里。怀中的人还在微微颤抖,他抿了抿唇,更加用力地抱紧他。
顾棠秋这一身的本领,几乎可以说都是张河调教出来的。现在的他,怕是很难接受这样的事实。
“为什么这次不躲了?以你的本事,想要不着痕迹地做出这一切根本轻而易举。”傅君恒半晌才低声道。
看着两人毫不掩饰的亲昵姿态,张河愣了半晌,继而有些半嘲道:“大概是……活的太累了吧。”
不等傅君恒发话,张河就抬起眼笑着问道:“还记得宋副官么?”
“宋城。”
宋城,字子矜。
“对,他是我爱人。”说这话的时候,张河毫不掩饰地对上傅君恒的双眸,淡淡道:“就和你们的关系一样。”
傅君恒抱着顾棠秋的手一颤,心底某个卑劣的猜想不断扩大,几乎要扼住他的呼吸。
“他们都说我和他是战死了对吧,其实是我和他的事情被发现了,他们觉得恶心变态,又加上我们一起逃了出去,于是便编造了这样一个听起来便光宗耀祖的谎言。”张河语气轻松地诉说着,神情坦然地仿佛在诉说旁人的故事。
他自顾自说了下去:“刚开始逃到这里的时候,真是快乐呐。子矜他没从军前,家里就是学昆曲的,靠着他的演出,我也做些苦力,日子也渐渐安定下来。”
笑起的眼角渐渐浮起泪水,他喃喃道:“他啊,总是喜欢让我给他画戏妆。可我又不会,笨手笨脚画上去的根本不能看。我说,以后别让我画了,丑。他却说,哪里丑了,反正你画的只准我一个人看,旁人说什么,我才不在乎。”
“你说他这样一个爱耍着小性子,又傻又固执的人,我怎么就看上了呢?”说到最后张河心底的情感像是在一瞬间崩塌了,他抱着头蹲下,痛哭道:“我怎么就看上他了,怎么就非他不要了,我怎么就带着他跑了出来……”
“是我害死了子矜!是我!”他夺过傅君恒手里的手枪,在对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朝自己的太阳穴狠狠开了一枪。
“嘭——”刺耳的枪声。
失踪少女的案子很快告一段落,傅君恒对外只说凶手是战场上逃亡来的亡命之徒。至于戏楼里失踪的小厮,那样一个人,根本没有人在意他到底去了哪里。
至于凶杀的动机,傅君恒去查了查近几年的案子,发现在六年前,曾有位地主看上了当地的名旦,强行凌辱后逼得那位花旦投河自尽。
想来,大约是这件事,才使得张河的精神变得有些错乱了吧。
方子书知道方子然惨遭杀害的事情后,只是淡淡说了句:“知道了。”
顾棠秋被这般敷衍了事的态度彻底激怒了,若不是被傅君恒拦着,方子书的脸上毫不怀疑会留下惨不忍睹的淤青。
“你这人怎么这么冷血!子然她多喜欢你难道你不知道?现在她死了!她死了啊!你怎么可以还这么冷淡!”
方子书隐在长袍下的双手紧紧握起,他垂着眼眸低声道:“若没事,我就先进去了。”语罢,他便阖上了住处的大门。
顾棠秋还想说什么,却被傅君恒拦下了。
傅君恒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示意顾棠秋安静下来仔细听。
在短暂的寂静后,屋子里先是响起低低的压抑的哭声,紧接着便像是要把心肺都掏出来的撕心裂肺般的嚎哭。
“谁都会掩饰,谁都会痛苦,棠秋,你要学会去看。”傅君恒抱着他的爱人,呓语般在他耳边低喃。
这起惨绝人寰的凶杀案结束后,顾棠秋也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
停留了几日,顾棠秋也终于准备动身回南京。
火车轰鸣声响起时,顾棠秋眸中渐渐露出了焦急之色,他定定地看着傅君恒,吐字道:“君恒,我……”
然而还未等他说完,傅君恒就将他抱进了怀里,他说:“我都知道了。”
一句话让顾棠秋心底的千言万语都堵死在了喉后,顾棠秋死死的反手抱住他,将眼泪生生憋回去。
——原来他都知道了。
像是寻常兄弟送行般相拥完,傅君恒将人送上了火车。
他看着顾棠秋登上火车离开的身影,默念二字。
——再见。
那夜沈青送来的纸张,上面写的不是别的,正是顾棠秋写的参军的申请书,以及南京那边有不少上层人士想将女儿嫁给他的流言蜚语。
傅君恒是明白的,他们这样的爱情,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然而,尽管很卑微,也想要拼命挣扎着对命运做下反抗。
如果参军,那么至少可以拖延下时间。
这是顾棠秋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自己对他们这段感情的忠贞。
——真是个傻子,那可是战场啊……
傅君恒点上烟,深深吸了口,腾起的烟雾晕开他眼底的潋滟一片。
三年后,傅君恒收到了顾棠秋的骨灰盒,他将它尽数撒入了河流中。
四年后,战争结束,国泰民安。
四十年后,偏远的边镇上多出来一个佝偻的老人。
镇上的人们每日都见他,坐在河边垂钓,不管冬暖夏凉。
只是谁也不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是一段怎样刻骨民心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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