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生

作者:又恐春归绿成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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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
      卢生收过信札,想又是冯夫子寄回小院的,正要转交给沈夫子时却看到父亲的落款。家书备述苏州城内有位千金与他年纪相当,因两家本有世交,一经媒妁商定便结为秦晋,此来告知卢生明年即可回城完婚。

      书院学生操办婚事,邀请沈夫子并卢生赴宴。归来二人皆是微醺。月圆云渺,花好人羡,而卢生婚期正定在中秋,更不过几次满缺。
      卢生轻按眉心:“今日酒好,学生禁不住要贪杯。”沈夫子微笑:“吾忆少时邻家沽酒名盛,多是上好的女儿红。”
      夫子似已沉醉,回想沈父在后园梨树根埋下佳酿,其中特意为自己留下了两坛,托付对游子的牵挂。一别故乡多年,梦里只剩梨花氤氲的庭院。
      他便把桑梓祝福转赠给同是南人的卢生:“待汝成婚之日,必为奉作贺礼。”
      卢生郑重道谢:“学生不才,敢领受老师美意。”

      时当朝纲不振,积贫积弱,致使军纪涣颓,常惹胡马窥犯。君试看,讽刺处:衰草愁烟消塞鼓,谁问夷狢几时诛。汉兵迤逦引戟退,宫宴传杯奏丝竹。
      庙堂昏庸目瞻短浅,坐享安逸之间,未及反击,竟将五郡拱手让敌,不知藩篱尽失,而中原腹地岌岌可危矣。
      败讯传来,有识叹息。卢生忧愤朝无贤明,击案而吟:“却笑英雄无好手,一江春水走曹瞒。又怎知,人在小红楼,帘影间。”
      冯夫子听在耳中,合书嗟叹:“甚矣!吾不知今世何世。”

      草枯潦缩时节胡骑南徙,狼子野心早觊觎多时,有备出战,万骑卷土掩袭,守将不敌,连陷数城。铁蹄过处劫掠烧杀,百姓深受其苦。即以破竹之势越过燕山,直逼京师。
      边事告急,梅夫子恐战火波及书院,乃致函故交,得允护送书院迁往岭南。先遣几人连夜携带珍贵书籍率先上路。
      冒雨南行数日,听闻拒敌关外,危急稍缓,而沈夫子不惯行役,道中犯了伤寒。此番病势来的凶险,料是不能速愈。沈夫子虑他人奉命在身,不敢耽搁,冯夫子只好托卢生照顾。
      卧床养病间卢生尽心事奉,容易等到沈夫子病情控制下来,尚不可舟车劳顿,便暂在客舍居住。
      抵岸时冯夫子收函知沈夫子少痊,而梅夫子更令二人留北协助师生并典籍转运。自始滞隔又年余。

      云浦渺江国,洲上芦苇,杏梁双燕,应叹漂零客。由得棋盘上白子奄奄一息,楼夫子轻叹岳荪心不在焉,冯夫子索性弃局,起吟半阕《湘月》:“五湖旧约,问经年底事,长负清景。暝入西山,渐唤我、一叶夷犹乘兴。倦网都收,归禽时度,月上汀洲冷。中流容与,画桡不点清镜。”
      楼家一双小儿女,正是啼笑由心的年纪,不解为什么要背井离乡,也不懂这为何使人伤心。楼夫人安置瑶琴的膝头此时趴着酣睡长子,小女犹兴致充足,眼珠溜溜招徕要伯父抱。冯夫子笑令乘肩,伴她到码头上看灯闲走。
      舟楫飞度,谁见眉妩,把青山孤负。梧州茂林丘壑,全与北国两样。
      茅屋面临秀水,修葺一新,依似沧江如镜烟半破的风光;邑人清贫耕耘,居如隔世,却无朝游北海暮苍梧的逍遥,仓皇避乱的来客烟火气倒十足。

      沈夫子扶病日久,沉悴形销。事务打点只需书信分付即可,足不出户,渐懒于修饰。
      这天夫子正修一书,抬头发觉卢生无事却危坐,抓着秃笔在习字簿纸上涂鸦,不时偷眼望过来的模样教人发笑。
      沈夫子索性搁笔,饶有兴致看他画完,平伸出一手示意拿来。卢生呈上大作,如同往日交功课般煞有介事道:“不妥处请老师指正。”
      眼前情景催得沈夫子忍俊不禁:“真一村野伧父!”到底明白得很这般滑稽所指何人,终于无可奈何似的转向后房去了。

      卢生抓药回来,夫子早已衣冠楚楚端坐窗下,面上犹挂不住:“早就等着拿这打趣先生么?”
      “学生不敢。”卢生难得逾矩,可老师眼中欢喜他都看到了。
      沈夫子神清气爽:“劳汝照顾这些日子,病疾已大好,在此谢过。”稍顿住一下。
      这时卢生突然端正神色:“有一事启禀师尊:学生有故人自冀州来,备述与夷兵交战之事。言及慷慨,便邀同往。学生亦有报国之心,乞愿老师准允。”
      沈夫子不料他竟说出这话,惊愕之情难以言喻。
      他原本要说的是:耽搁此地久矣。不日诸事将成,可待一齐南下。
      卢生才知自己也许言辞激烈,忙缓声:“老师息怒,学生非是要使您为难。不过先行托出所想,再作计量。”
      沈夫子强忍下思绪纷纭,恐露出无措来,只能断续说道:“事关重大……汝须慎思再三……而后行之……”
      卢生踟蹰起来,二人情挚如手足无间,而自己一贯视沈夫子如自家长兄,怎好把分别意思刺痛他心?但心潮澎湃间,谁人顾得上许多……
      二人反复辗转入夜,各自思量。关山金鼓催促,檐角啼乌清苦,听时都一处纠结。
      天外暗红飞越,衔一弯钩月,端倪初现。

      清晨卢生下定决心:“学生已熟思完毕,不日即作书禀告家严。”而连推延婚约的打算都已作下。他请夫子过目措辞,沈夫子目及行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一句,茫茫然全无再阻的方法。
      烽燹烧,锦绣尽作焦土,胡尘蔽,遗民泪尽酸楚。危难之际,家国在上,面前这矫健儿郎欲以热血洗刷国耻,他人岂可效儿女情长。

      这日卢生亲手煎好汤药,盛出待凉。二人都无言盯着那碗药上蒸腾的白汽,恨它不能再慢,但一会便散尽。
      沈夫子端起药,背立向光,闭着眼把百般滋味咽下,转过身来仍面色平静:“快动身罢,时候不早了。”他带着如常的和蔼笑意与卢生一同出门,卢生所说的故人却并未在外接应,沈夫子又撑着上马,与卢生并蕹龀恰�

      卢生马上拱手道:“路途遥远,请老师不必远送了。”他此刻最是英姿勃发,犹如羽箭勾光飞驰,弦响怎留。
      沈夫子静静看他,眼中尽是勉励之意,半晌道:“一路平安。”
      卢生很努力地一笑:“夫子保重身体。到时学生即传信回来。”他扬手策马,古道上逸起轻尘。长亭外杨柳纠缠,载不住漫漫风尘,迎面拆散。
      蹄行声响起,沈夫子心中无限挽留汹涌而出,暗恨自己的不善言辞,却只能极目伫立,努力把行逝离人镌入眼中。

      卢生隔两三月寄信回来,薄纸满载笔墨,行间战事似有序无阻,教人渐渐安下心。
      吴夫子前来会合时恰好见他信间偶诉久不握画笔,恐生疏尔,兴起便提笔回复:胸中自有乾坤笔,万里河山寸许长。
      那时沈夫子惟愿乾坤早日荡清,复见凯归旌旗下,千军阵中一故人。他想,该不会太晚。

      岑寂,高柳晚蝉,说西风消息。这回迟了预期一月,卢生书信仍不见来。
      沈夫子徘徊院中,门板忽被叩响,心想又是哪位办事师生,去推门时怔在那里。
      来人布衣青巾,向他正立拱手:“老师,近来安好?”

      想见西出阳关,故人初别。待得归鞍到时,只怕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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