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神者

　　只听见一声巨物相撞发出的闷响，火车进入一片黑暗中。红色的符文环绕车身，一圈一圈转动。
　　下坠，黑暗中无止境地下坠。完全失重。无光，无声，沉寂的时空里只有我一个人。黑暗，孤寂，一片虚无。
　　这是怎么了，叶神凌霄呢？我只能看见我自己，目力所及皆为黑暗。令人恶心的下坠感。
　　什么东西被撕裂了，满目的血红代替黑色……木箱离我远去，木板车也分崩离析。这是……两头画满油彩的牛蒙着眼睛，在无尽的血光中做徒劳的挣扎。完全无声，但撕心裂肺的恐惧明明从每一个毛孔渗入身体。又重演了，又重演了……空间裂缝，不要！
　　我紧闭双眼蜷起身体，但无论如何都能看见这样的画面。
　　路西法从天堂坠向深渊，没有人知道这到底要掉多久。时间成为空白，成为永恒，虚无，成为令人恐惧的寂静。
　　好像内脏都要脱离了，这到底是哪里……出口呢，那个通向人间的出口呢！我疯了一样大叫，但却什么也听不见。
　　这次真的是深渊吗，一切都结束了吗？
　　到底这是梦境，还是这几年的生活全都是梦境！
　　叶神凌霄，凤鸣渊，这些关心我的人，从很久以前都觉得遥不可及了。我只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半兽啊，会被人关心，这本身就是梦境一样吧。
　　但是我不想，我一点也不希望那是梦。
　　不要，不要离我远去，现在还……
　　…………
　　…………
　　好黑，好吵……
　　“杂种”“居然和兽类杂交”“应该烧死！”“真是道德沦丧的父母，死了干净”“祭品”“扔下去扔下去……”
　　怎么又来了……是深渊吗……
　　不要！你们这些愚昧的……！
　　孩子们向我扔的石子，嘲笑，泼过来的脏水，男人举起的刀，失意的人追打我来泄愤，要活埋我做陪葬的人们笑着，土石一下一下地甩过我的脸……深山里月见兽群幽灵鬼火一样的眼睛，血，利爪……
　　……
　　不要，我不要再经历一遍！已经够了！已经够了！
　　面目模糊的人们忽然变成河灯，燃着烛火的河灯不知在招谁的魂，从我四处漂流而过，越来越远。
　　我依然在绝望地下坠，天地变成一片昏黄，混沌的无数灵魂向我涌来，一片奇异而安详的诵经声。
　　这是黄泉之路……我向下一看，下面是无尽的黑暗。我正朝那里坠去，灵魂也朝那里涌去。
　　下面是冥界吧。我不要，我还没决定去死！明明可以像一个人类那样活着了，为什么……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花白胡子老头关切的视线。凤鸣渊？
　　“爷……爷爷？”怎么了，刚才是什么？
　　“没事了。”凤鸣渊松了一口气，叮嘱了叶神凌霄几句，就被外面的老师叫走了。
　　从极近的地方传来一声叹息。我急忙坐起来，这才发现刚才居然一直趴在叶神身上。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滑下。我怎么可能会哭！这么多年，心早就坚硬如铁了不是吗。
　　火车似乎行驶在水面上，窗外是无尽水光。
　　“刚才……怎么了？”我茫然地问他。
　　“你的童年究竟经历了什么！从天门出来是镜魄湖，这湖中的灵气会让人情不自禁的回忆过去的事情。一般人都会想起和父母在一起的快乐时光吧，你刚才却一直在哭，差点醒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感到他关心的视线，我却像被灼伤一般躲避，坐回了原来的位置，缩在角落里盯着窗外。
　　叶神知道了这是不该问的，也就没有再追问，靠在椅子上无声的叹息。
　　恐怕聪明如他已经猜到了什么。
　　我到底只是个半兽啊，能像这样和人类平起平坐就足够满足了，还奢求什么呢。镜魄湖倒是提醒了
　　我，无论怎样我都要谨记自己的位置，不能得意忘形了。
　　叶神凌霄，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在扶风郡读书，但他对叶神家一定是朝阳一般的存在。如果被他发现了我的秘密……我想都不敢想。我已经认定他是我第一个朋友了。
　　我看向他，他正在口袋里翻着什么东西，然后掏出来一小包糖果。“不管发生了什么，吃颗糖会好受一些。”
　　我摇摇头。和他做朋友，这样真的好吗？不管未来怎么样，现在好好的我就满足了。
　　他把糖放在桌子上，又坐回去看窗外。
　　不得不说他安慰人的手法挺高明的，至少对于我来说挺高明的。
　　小九跳到桌上，它不理解我的情绪，看看我又看看叶神，最后看看那些糖。
　　糖的气味飘过来，我和犬类的嗅觉是一样的，不可能闻不到。还是吃吧？但刚才明明说不吃的。叶神好像没有在看我，我选择了偷偷捞一块糖塞进嘴里然后别过脸去。甜甜的橘子味，阳光的味道。
　　我听一句老话说，分享快乐，快乐加倍，分担痛苦，痛苦减半。也许这是对的。
　　我听见他在憋笑，瞪了他一眼。“甜不甜？”他笑着问。
　　我转过身不说话，留给他一个沉默的侧影。
　　规律性的火车声中，镜魄湖的湖水拂过车窗，水痕泪珠一样流淌在玻璃上。我或许真的不应该和任何人有过深的接触，也不应该向任何人透露我的过往。能像这样生活本来就是一种奢望，这些被我人类外表所欺骗的人，就让我成为他们生命中的过客吧。
　　我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在世界上。
　　快下午三点的时候，火车终于从湖面驶上陆地，在岸边停靠下来。下车后，叶神和另外一个老师先走了，老爷子找到我，郑重其事地说：“你分在贵族院，暑假这两个月我将会交给你这里人类的生活常识和基本礼仪，先别和别人说太多话，保持沉默就好了。主要是为了照顾你的血统问题，毕竟贵族院的宿舍是单人间。要是四个人住一个房间的话，你会很不习惯吧。”
　　“是非常不习惯，而且还会暴露身份。”我说，“谢谢老师。”
　　从前面过来的几个老师召集学生，在火车站月台上排好队。老爷子把我塞进了一个队伍里，“你是今年的高一年级的新生，和别人没什么不一样。”他说，“无论以前有过什么，但你双脚踏上白铃学院的土地起，你就是莫辰，拥有新的名字和新的生命。好，快去吧！像个孩子一样，什么也不用想，快去吧！”我回头还想说什么，他已经不见了。湖中的铁轨一点一点的消失，最后完全沉入湖底，像从未存在过。
　　“全体同学集合！”队首传来号角一样的声音。这是什么老师啊，说话如此狂野。
　　“一个接一个地站好，小崽子们！我是你们的带队老师，这个学校的管理员之一，我叫胡佛，你们一定会想记住我的！”胡佛在清点人数，并且动作还不小。站在我前面的人像麻将牌一样被他一个一个拍过去。都排到我前面五个人了怎么我还没看见他……
　　我前面那个黑发女生被拍的一声痛哭，我才看见胡佛。果然是个矮人。矮人在这里还挺稀有的。他大概有一米三，头特别大，脸上盖着浓密而卷曲的红胡子，根本看不见嘴。他蒲扇般的大手从我腰上拍过，却没有立刻去拍下一个同学。他暂停了动作，眼睛像探照灯一样打量我。他看着什么了！
　　我下意识的摸摸头，狐耳没有长回去啊。还好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甩甩头又继续之前的动作。
　　他走了很远以后，小九才从我的怀里探出头来。“矮人的直觉很敏锐，矮人族都这样。你要……提防他。”它告诉我。前面那个女生转过脸，“我刚刚怎么听见一声动物的叫声……欸，是白狐狸是你的吗？好可爱！”可爱屁呀！小九眼睛下面各有两道疤，怎么看都是很可怕吧！真是奇妙的审美。
　　我笑着抚摸小九的毛，道：“是我的，它叫小九。”
　　“可以摸摸它吗？”
　　“可以，它不咬人的。”但它偶尔会咬我啊。
　　“好萌！明明可以带宠物的，我妈妈却不给我带，真讨厌。”
　　你妈妈完全是怕宠物会影响学习吧，再说，十二岁的人类小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怎么照顾的了宠物。嗯，英明的决定。
　　小九被她摸得很舒服，“呼噜呼噜”地哼哼。胳膊肘往外拐的东西。
　　“我叫林夕，森林的林，夕阳的夕，是贵族院的新生，你呢？”她抬头看我。
　　“我叫莫辰，也是贵族院的。好巧啊。”
　　“真的啊！听说贵族院的新生每年都特别少呢，我们做朋友吧！”
　　“好……好啊……”
　　哎我为什么答应得这么顺口！刚刚是谁决定不要和人类有什么交集的呢！这完全不可能做到啊！
　　林夕这么活泼可爱的女孩子怎么能拒绝她的交友请求呢！谁都做不到吧！
　　算了，真是输给自己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现在高兴就好了。
　　“你刚刚在贵族车厢吧，看到叶神凌霄了吗？长得帅不帅！”
　　她为什么忽然问我这个问题……“没看到啊，没注意。”
　　“那可是大名人啊！”林夕激动了，“超希望他带的学妹是我。他去进行家族里一个很重要的试炼了，所以休学了几个月，暑假是来补课的。听说是开启元能天赋的试炼吧。小道消息啊，他的元能天赋是水属性的，又好像是冰，哪天问问他。他还没过十七岁生日吧，这么年轻就开启了元能天赋，真是天才少年，反正我是望尘莫及。”
　　叶神这么厉害吗……“那他为什么来扶风郡读书，在他自己的千海郡不是很好吗？”
　　“谁知道。应该是他家族内的安排，他哥哥叶神隐月才从这里毕业。好像他舅舅也是白铃学院的校友……”
　　是哦，叶神族可是给白铃学院入口画阵图的家族，和扶风郡莫族的关系应该相当好吧，永丰界四大名校，千海郡里没有，他来扶风郡读书有什么可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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