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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香一柱
完颜术当风而立,回首问陆元衡,女真人祭奠逝去之人,必也烧饭,送血泪,那么汉人呢?
“若按汉人的礼节,罪臣不得祭奠。”摒退下人,陆元衡小心翼翼掏出箭袖内藏起的匕首。除去刀鞘,双手捧着递将过去。
完颜术接过匕首,左手理了头发,以刃嫠额,血泪俱下,放声大哭。
“郎君莫要过分悲痛。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宇文公身为罪身,郎君如此,恐怕落人口实。”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师何罪之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之一哭,岂有罪乎?”
“郎君是性情中人不假,然而,请听我一言。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宇文公一事,证明了如今之天下在行台,在梁王,郎君要为宇文公报仇,便是情动陛下,也无济于事。须知还政天子才是治根治本之策,这般大计,您若愿为,则归甫愿倾囊相授,助您成功,您若不愿执天下牛耳,那么,归甫也不愿再教您这般小角色了。”陆元衡负手离去,到书房静坐,案上放着一本旧《尚书》内中写着叔通二字,是宇文虚中的表字,书法苍劲,是其手笔。
完颜术不是愚钝之人,怎会不知陆元衡如此言语是在对自己施激将法,只是老师还未哭完,岂能转身便去讨好他人。
那一日,陆元衡等到完颜术推门而入,行拜师大礼。他记得很清楚,那脸上尚有血泪痕迹的孩童,忽闪着如火双目,一字一顿的要求自己让他成为能够打败金兀术的男人。陆元衡以为,这是他人生之中,最辉煌的时刻,自豪地接受了那孩子的挑战。
为政之术傍身,倚靠胙王人脉,耐心等待成人,之后便像金兀术一样接受封赏,得到施展抱负的舞台,凭着完颜术的天资外加后天历练,何愁不成大事。这是陆元衡的打算。
奈何天不遂人愿。
寺院的小和尚按照师父吩咐遣散香客。收起锣鼓。
今日是皇上莅临本寺的日子,岂能叫这些闲杂之人惊扰圣驾。
返回寺中准备,须路过藏经阁,小和尚没有入阁许可,未敢造次,心中好奇却按捺不住,听说,方丈在寺中收容了一位颇有佛缘的小公子,常在此处进出,师兄弟中有负责卫生整洁的有幸一睹其人风貌,将这位公子形容的好似谪仙一般,如今好不容易靠近藏经阁,真想求佛一允,叫自己也沾沾此人仙气。
“那边的小沙弥是谁,为何还不去准备!”
听得大和尚呼唤,小和尚不敢再做停留,虽然不甚开心,还是心情怏怏的跑开了。
“陆公子,今日宫里的贵人要来我寺,请您不要随意走动,一面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多谢小师傅提点。”
总窝在这藏经阁中也不是办法,陆姓公子决定到灵隐寺的后山走走。
远处飞来峰上烟云缭绕,吸引了这位公子的注意。日前不告而别离开府宅,今日不告而别往飞来峰去,皆是心血来潮之举。到了灵隐寺方丈口中却成了所谓的不可说之事,更加嘱咐自己万事小心,不可随意出入寺门。这佛门中事,到底不可尽信。率性之举与宿慧业报何干,方丈太会故弄玄虚了。
儒家士子,怎会信了释家言辞。
将近飞来峰,这人兴味愈浓了,脚下步子也快乐些。
迎面走来一位身着深衣大氅的小官人,白袍映衬,显出细嫩,和善面目叫人忍不住上前亲近。又见随从带着些香一般的物什,大约是往灵隐寺去,出于好心,这位公子上前搭话。
“这位官人,可是往灵隐寺去?”
来人点头却不答。只觉这位小官人好生面善,不及细看,便被来人一把脆嫩嗓音吸引住心神。
“可惜您来迟一步。”
“如何来迟一步。”随从接话。
“有位九哥已在寺中。”所言九哥,便是宋帝赵构。
“多谢公子提点。”白袍官人闻言一惊,终于开口。抱拳一谢,复问“公子从何而知?”
“陆某往灵隐寺还愿,被寺中小沙弥告知如此,悻悻而归。”陆姓公子敛了笑意,故作失意状,声调见低。
“不尽然吧,依小可之见陆公子是自灵隐寺而来,只是原本即在寺中,故而来自后山。”
“这位官人亦走后山,怎可断定陆某不是与您一般香客。”
“这。”随从被问住,不复回答。
“孝信,不得无礼。敢问公子尊姓大名,日后当登门拜谢。”
“公子言重了,岂用如此。在下陆安,字丰源。”陆沛宁随意想了个名字应付。
“小可李兆慕,一介茶商,无表字。”
陆沛宁自诩颇有些识人眼光,李兆慕所言,她是不信的。这人这样欺骗自己,叫陆沛宁心中颇有些不满,转而想到,自己也是这般信手捻来假的姓名搪塞对方,黯然明了,出门在外,留一个心眼总是好的,这人应当也是这样打算,如是想了一通,心中不满荡然而去。再细看白衣郎君,才发现这人生得隽秀雅致没有一点世俗味道。只是太清瘦些,叫儒雅衣袍显得大了,仔细想着,陆沛宁深觉“衣袍大了”的想法太过浅表,又忍不住悄悄打量一番,方才惊觉,衣袍原是合身的,只是亦是世俗之物,不可与之相比。
李兆慕知道他在打量自己,亦不生恼。自从南来,无人识出自己金人身份,便是在宋潜伏多年的裴满敬,见了信物还将信将疑,想来,这位公子是好奇心过重了。
二人皆闲来无事,得知李兆慕是首次来杭,陆沛宁提议二人同游飞来峰。
“未知李兄到灵隐寺去所为何事。”
“金人为患旧地多年,一直未能到先父坟前祭奠,如今天下安定些了,又因老家远在汴梁,不便归去,今日里天气甚好,想着既然身在钱塘,到灵隐寺奉上一柱清香也是好的。”
见了谪仙一般人物的他,才将心中郁结放下,如今复又念起,完颜术鼻子都酸得异常。
见李兆慕眼中浑浊,陆沛宁知道此事不该再问,忙转开话锋。
李兆慕的小厮见此,仿佛吃了火药,一双射出寒光的大眼睛死死盯着颇有几丝悔意的始作俑者,搞得陆沛宁心里直发毛。
皇统七年四月
陆元衡以小郎君未有婚约请胙王为完颜术订下婚事,二人旋即商定裴满安初为合适人选。
四月戊午,皇后诏完颜术进宫,是时安初亦在宫中。定有婚约之后,二人便不再像从前一般随意打闹,皇后只道二人懂事,亦不多言。
午膳过后,二人在宫中玩耍,不知不觉登上楼台。完颜术有些疲惫,随便寻了一处有所荫蔽的角落歇脚,举目望去,所见的,似是偏殿,殿中之人,仿佛父王。
最近都在说父王对皇伯父怀有戒心,在上的虽然没有开罪父王,却着从前害死老师的特思多多留心,完颜术深感不安。
忍不住眯眼细看。
便殿之上,左副点检蒲察阿虎特之子尚主,进礼物,皇帝赐酒,略有些醉意的完颜亶与往常一样,亲自斟酒给胙王,胙王冷眼看颓废不堪的皇兄,推脱不饮。
隔得太远,完颜术不知不觉间已经探出身子。
殿上,完颜亶疯癫起来,勃然大怒,抽出宝剑逼迫胙王用酒,在旁的不敢言,大太监大兴国转身离去,这时,只见胙王脸色一沉,转身逃去,完颜亶怒火再起,忽的将剑往胙王逃遁方向用力一掷,胙王未饮酒身上灵活,一下便躲过了转眼回望,见楼台上探出半个身子的童子,浑身一惊,便往这边跑,岂料完颜亶追将出来,胙王只得作罢,只身逃去。
完颜术被第二次掷出的长剑晃了眼,一个不稳,坠下了楼。
“臭小子!”安初身手再好,亦是孩童之身,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把抓空。眼睁睁看着瘦小的完颜术掉下楼去。
所幸他们所在并不算高。完颜术落地后并未昏迷。倒把安初看傻了。
一定要跟着父王,不能成为他的累赘!
完颜术在地上爬了一会儿后皱着一张眉眼疯也一般往宫外跑,孝安正焦急的在宫门口等他。一见他来,未及询问缘何如此狼狈,一把将浑身酸疼已无知觉的郎君提上骏马,迟疑片刻,还是往胙王府去了。
“兆慕若跟来,马上带他到陆元衡大人家,他若不来,你杀也要杀进宫去。这是本王的命令!”胙王清楚徒单孝安有万夫不挡之勇,逃命之余给他下了死命令。
如今已是正隆六年,父王离世已十四年之久,心头之痛,一如从前。陆师傅说,时间久了便能忘记,只是丧父之痛已深入骨髓,药石无医。
那昏聩的帝王,我未能亲自将他杀死,算是他的运气。
游览飞来峰的兴趣,因为不堪回首的往事,被击得粉碎。完颜术心有戚戚然,恨不能一拳打在身边山石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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