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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场
许君离。
周子晋声音玩味地念这三个字,看着跪了半天的许君离缓缓一笑。
“住下吧。”他的声音微冷,仿佛沾染上了皇宫中特有的森冷香味,幽幽浮动。
许君离沉默半晌深深俯首:“许氏能问陛下一个问题吗?”
周子晋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唇角扬起一个无力的笑:“不能,你下去吧。”
“王爷不能给的,陛下想必也不能给。王爷能给的,陛下想来也不愿给。那么试问陛下,留许氏在宫中究竟是为了什么?”许君离执意,再拜。
周子晋深吸一口气,他抬手掩住脸:“因为你引诱朕的哥哥。”
“那么为什么不杀了许氏?”许君离声线冷凝。
“朕为什么要回答?”周子晋霍然站起大声问,神情却很压抑。
“陛下息怒。”许君离温文而笑,“不管怎样,谢主隆恩。”
周子晋脸色似是被梗住一般苍白,半晌他缓缓阖上眼:“滚出去。”
留在宫中,无名无份。
许君离悠哉地坐在昏暗宫室内,跷着二郎腿一抖一抖。三儿穿着件灰色宫装勤快打扫屋子,满室灰轻飘飘飞着。
“公子能不能和谁说说,让我别穿这衣服?”一会儿三儿苦着脸回头问。
许君离挑眉:“这不挺好看的么。”
“可这是太监穿的。”
“那又怎样?”许君离摇摇头,“你还有新衣服穿,我还得套着个脏衣服。”
“那公子咱们换换?”三儿希冀地一笑。
“那好,你来做许君离,被王爷压完了说不定还会被皇帝压。”许君离翻个白眼。
三儿听着这话意思不对,不由得停了停,赔着笑说:“公子说笑呢。”
许君离扬起漂亮凤眼一笑:“不对么?反正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随便编也没事啊。”
这个笑若是旁人来做很风情。
许君离来做,便多了几份森森冷意。
三儿扑通跪下了:“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许君离不紧不慢地垂下头摆弄手指,“我身上这些深深浅浅的疤,脸上这个鬼画符似的玩意儿,还有皇帝莫名其妙把我留在宫里。你说说是怎么回事?”
“我知道你什么也不会说。既是不知道,也是不敢说。不过在这里,你我下场如何还是个未知数,所以你可以想想怎么做。”他依然是那么微微一笑,不太正经却又冷漠得厉害。
窗外一声脆响,一片琉璃瓦从屋顶上掉下来,碎了。
刘顺走在宫门外,被这一声响吓了一跳。
他咳嗽了声,四下看看不由得轻缓道了声:“七禾大人。”
树后走出一个简装打扮的人,冲刘顺笑笑:“满宫大概只有刘顺你听得见我的动静。”
刘顺沉默片刻扬唇一笑:“现在谁都听得见了。”
七禾尴尬地眨了眨眼,自己嗓门大他也清楚。片刻他又道:“你这是从哪里来?”
“太后|宫里。”刘顺抿了抿唇,“顺道来看看那许氏怎么样了。”
七禾顿了顿,温声说:“这两日天寒,若是你出宫要做些什么事不妨告诉我一声,若是简单的活便替你做了。陛下平素不太找我。”
刘顺点点头,与他告辞。
满宫之中,除了皇帝,也只有七禾一人不会貌似恭敬地称他为刘公公。
他很感激。
周子晋垂着眼,将手头书翻过一页,轻缓地问:“太后精神如何?”
刘顺替他满上茶:“比前些日子好了些。另外太后吩咐奴才告诉陛下一声,过两日梁尚书生辰,陛下不必多操心。”
“……知道了。”他揉了揉额角,“你差人送些书到那许氏院里,笔墨什么的也取些。”顿一顿还是叹气:“罢了,入夜朕自己去一趟。”
灯光微晃,宫外宦官嘹亮通传的声音很清晰地晕开在夜凉里。
许君离跪在地上,这一次姿势比上午熟稔多了。
周子晋扬唇,挥挥手让屋里跪着的两人起来,三儿很自觉地退下了。
“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朕不过是觉得有趣……皇兄看上的究竟是怎么一个人。”他坐到一旁,手里捧了杯宫娥手脚轻快泡的茶,慢悠悠地说。
许君离乖觉地应了声,回到案前看书。
这情景实在是诡异。
神情疏离的帝王细品着杯中茶,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坐在灯下看书的年轻男人。
两人的剪影温默晃动,无端添了三分旖旎。
“皇兄的品味实在有些古怪。”静了很久,周子晋站起身给了这么句评价。“不过还有很长的时间容朕去看,你究竟好在什么地方。”
许君离如获大赦地放下书:“恭送陛下。”
“谁说朕要走?”周子晋挑眉。说着上前挑起对方下颔,舌尖挑逗地掠过他唇角。
许君离僵了僵,趁着皇帝阖眼的当儿又翻了个白眼。
“现在你可以跪下来恭送朕了。”周子晋慢慢添了句,松开许君离的下颔,转身离开。
浸凉长风,满室充盈。
三儿盘腿与刘顺对坐,面前是一只空盆,里头搁着两只骰子。
“我可以把东西给你。”
“求之不得。”
“不过我事先告诉你,你最好用点儿脑子。”
“你可以教教我,反正你擅长。”
“没空。”
“那么……别人会不会发现?”
“你不必担心这个,因为谁的手都不干净。”
“但愿如此。不过磨叽这么久,你什么时候给我?”
“不要急。我还要再看一看接下来的局势。”
“够唠叨的,反正现在我天天在宫里,你来送个东西什么的顺便给我如何?”
“那会很显眼,不过也可以试试。”
门突然莫名开了,走进来一个肤色微深的高大男人,他搓着手看了看两人,嘴角一扬:“你俩做什么呢?”
刘顺抬头,忙站起身来:“七禾大人。”
“别别,不敢受你的礼。”他慌忙摆手,一面踱步上前,“外头就听见你们唠唠叨叨的。这骰子挺漂亮,是什么?”
刘顺面色有些尴尬,宫中禁赌,他固然与七禾关系亲厚也不敢担保为人刚正的人会怎么做。
三儿不识得七禾,快嘴快舌说:“我和刘公公商量,想把这骰子要来玩玩,刘公公啰嗦惯了,半天也不脱手。”
七禾眯着眼一笑:“这个我拿手,来来,我们来一把,刚入宫的不会我教你,咱们不赌银子,舀瓢水来做筹码算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永凉王府安静地无声无息,告了病日日来朝堂上应个卯而已。
周子晋偶尔去许君离住的地方看一会儿,很少再有什么动静。大概是真的觉得皇兄品味古怪,没什么可以多欣赏。
三儿陪着许君离过着不咸不淡的日子,两个人都吃得起苦,也不太在意宫中世态炎凉,不过是循着古籍每日抄点儿药方诗词。
林淼依旧隔三差五入宫一次,周子晋并不热络,他也不谄媚,见了面高深莫测地说几句话便告退,算是做给外人看君臣亲密。
七禾照旧,鬼鬼祟祟地跟着周子晋转来转去。有空了便随处走走,遇得上刘顺就说几句话,遇不上就自顾自过点安逸日子。
这样的生活,似乎才是最合宜,最完满。
临近年尾,朔方飘飘荡荡下起了小雪,被满宫娇艳灯笼红光一照非常好看。
许君离很幸运地一直没被皇帝压,也暂时相信皇帝是真讨厌他,每天看看他还喘气不而已。所以很自在地搬了个凳子坐在屋檐下看雪。
屋里屋外一样很冷,宫里人看不上他,连点好些的炭火也不稀罕给,满屋子潮气。
“三儿,你上次问我,进宫来身上是不是什么也没带。”望着飘雪,许君离安静开口。
三儿埋头看一本手抄本,一面模拟着摇骰子的动作,不情缘地应了声:“嗯嗯。”
许君离深吸一口气:“带了。”
“是什么?玛瑙翡翠还是多宝戒指?”三儿听了,喜滋滋地凑上前。
“是这个。”手指一扬,灰白空气里一张绯红小笺,上面许君离三字非常深情,力透纸背。
三儿撇撇嘴:“公子带着这个做什么,既然不信王爷又何必时时刻刻揣着。”
“因为这字好看。”轻叹口气,许君离微微一笑。“你说,我以前是什么样子?”
“和现在差不多,没疤而已。”三儿皱皱眉。“一双眼睛很风|骚,另外好像也没什么好看的。”
许君离眨眨眼:“王爷为啥喜欢我?”
“那时王爷兵败心情不好,公子你油嘴滑舌又没皮没脸的,讨人喜欢。”三儿不打磕绊地回答,“至于公子究竟是什么背景家世……说不上来。”
许君离挑挑眉,指一指一旁桌上放着的碗:“那碗里我加了些料。”说着轻轻抚额:“还记得那天我让你抄的药方子么,里面有一副,可以让你不举。”
三儿咂舌:“为啥呀?”
“你太轻佻。你都说了我油嘴滑舌你还学我,不是以下犯上么?”许君离晃晃腿,“那方子也不难,每天吃饭多要点儿料,一捣就成了。”
三儿眯眯眼,咧嘴笑了:“公子,您指错了。您指的是您自己的碗。”
许君离没搭理他,继续抬眼看雪。
紧闭的门扉被推开,门外站着个人,披着厚重紫狐裘,手中一柄纸伞拢着漫漫冬雪,透出一股从容不迫的冷峻:“不举是么,许公子?”
这嗓音熟得很。
许君离被雪片迷了眼睛,有些看不清。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弯弯唇:“陛下万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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