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览君心

　　云释心刚要喘口气，就听见张业鹏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说！是不是王延松叫你出来顶罪的？他将二人藏在何处？”
　　回答他的还是漠然地摇头。
　　看她死活都不说，张业鹏忽然冷笑道：“你知不知道，这次的罪犯可是当今圣上下旨捉拿的，有一个纰漏，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云释心不知道什么重不重犯的，她真的只是陪同王老伯救了一个人而已。让她怎么说？说什么？难道救人也有错？
　　“你倒是衷心！可惜啊，这么小，就要死在这里了！”张业鹏从火里又取出一根红得发亮的铁棒，奸笑道：“不知道你的这份情谊王延松怎么回报呢？”
　　话刚落音，铁棒已经烙在了她的另一支胳膊上。撕心裂肺的疼痛传来，云释心大叫一声，哪里还能受得了，晕了过去。
　　隔壁囚室的铁链一阵晃动，王延松苍老的声音透着不甘和无奈：“苍天不公！张业鹏，不干他的事，我招了还不行吗？”

　　四周漆黑一片，无星无月，无风无雪。这里好安静啊，没有丑恶，没有虚伪。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里。脑中混混沌沌的，只觉一种莫名的力量牵着她往前走。浮生苦痛皆过往，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一道光，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
　　“阿心，快回去！”
　　是芸娘！
　　“芸娘……”她高兴极了，真的是芸娘！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几步。
　　芸娘的脸惊恐万分，喝道：“还不快回去！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吗？你怎么总是让我失望！”
　　云释心心里说不出的难过，芸娘见到阿心不高兴么？她不敢再往前走，甚至退了几步。她答应过芸娘，不会再令她失望了，要坚强地活下去。
　　直到过了很久，她感到一阵冰冷袭来，身上粘粘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挣扎了一下，猛然睁开眼睛。
　　冷月清辉，寒风呼啸，周围弥漫着死气沉沉的寂静。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难言的腐臭味，混着浓浓的血腥味，竟是让人难受得作呕。云释心忍着疼痛，推开身上的东西，慢慢地爬了出来。
　　“唔！”她惊叫一声。月光将刚才压在她身上的东西照得一清二楚，那是一个面目血肉模糊一动不动的死人！不光如此，这四周到处是死人！一股阴寒之气从脚底冒了出来，云释心腿一软，坐到了在地上，忽然想起脚下也是死人，倏地又蹦了起来！
　　她虽然也跟着王老伯看病时遇到不少刚死的人，但如今四周都是死人，又是晚上，一种毛骨悚然般的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并不知道，这里是郊外的乱葬岗。一些没有家属管的死人就被丢到这里，最终化成几根白骨。而她和这些死人一样，被断定死亡后，丢到了这里。
　　云释心心志再坚也不过是一个九岁的孩子，更何况面临的是如此境况？当下也顾不上胳膊上的伤口，拔足狂奔起来。可惜腿软无力，哪里还能跑动自如，几个踉跄，又跌倒在地。
　　终于到达了前方的树林里，这里没有发现尸体。空气里她的喘气声和心跳声此起彼伏，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累的。此时也感觉到了胳膊钻心的疼痛，头竟有些昏沉起来。
　　咬了咬唇，一丝腥甜漫出，她也清醒了几分。这才想起，自己在这死人堆里，难道王老伯他们一家也……心里越发担心，竟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提起劲就往回跑。
　　万一他们也像自己一样，只是一时的没有醒来……她边跑边想，心里的希冀竟然越来越大。
　　再回到乱葬岗，她哪里顾得上害怕，用脚趴开地上的尸体，找了起来。
　　或许世间没有人会相信，在一个普通的冬夜里，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姑娘竟然独自一人在乱葬岗上翻遍每一个死尸，就是为了寻找她的亲人。
　　没有，王家的人一个也没有！心里一阵喜悦，王老伯他们一定没有死！太好了！她差点蹦了起来，浑然已经忘了这里都是死人。
　　再次回到了那片树林里，已经是全身无力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地走了多久。似乎觉得眼前的路有些熟悉，竟然走到去山腰的那条路了。
　　借着月色，她终于回到了竹林里的小屋里。
　　醒来后已经是三天后，她是被饿醒的。肚子里空空荡荡，全身无力。胳膊上的伤口又疼又痒，分明是已经结了脓疮，竟然奇迹般地也没有发烧。再思及那晚在死人堆里奇怪的梦，这才想到，要不是芸娘，自己差点就死了。想到这里，她竟有些重生般的喜悦。
　　那晚自己也不知是累的还是吓的，进了屋便昏了过去。现在环视四周，屋里乱成一团，像被人打劫过的。她并不知道，张业鹏早就将她的底细查了个一清二楚，所以也不会放过这里，搜查了一番。她找了些药草，敷在伤口处，便坐下来细细思考起来。眼前这个情况，自己该怎么办呢？
　　当务之急，必须是先弄清楚王老伯一家的情况。她不由想起了李时珍走时留给她的一个小布囊，如今这种情况，算不算是阿公口中的‘万不得已的时候’呢？犹豫了好久，终于将怀里的布囊取了出来。
　　打开囊袋，里面有好几张纸，还有一个小药瓶。她打开叠着的纸，发现竟有三张是银票，面额都是一百两的！还有一张是阿公的亲笔信。
　　“阿心，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想必已经无路可走了。这里有三百两银票，你留着慢慢用。切记不可露于人前，以免招来杀身之祸。还有一件事，阿公一直没忍心告诉你。你小小年纪，历经大难不死，是因为体内一直有一种慢性毒药潜藏在心脉之处。换言之它可以在危急的时候可以护助心脉，却要反噬心脏。你不要害怕，这种毒药三年内还危及不了你的性命。药瓶里有三粒药丸，你每年服食一粒，切记随身带好。三年内，你务必要找到绵州千亭山千越那里，力求让他帮你解毒。阿公本想将你带在身边慢慢祛毒，可是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就说明阿公没有来得及履行一年之约。阿心，人生之路漫长，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遇到不同的坎坷，可是有的人熬过去，脱胎换骨；有的人过不去，就会随俗沉浮。有志不在年少。阿心，切记切记。”
　　云释心并不知道，李时珍是怀着将死的心情写这封信的。她将信和银票慢慢收好，盯着手里的药瓶发呆，突然有些厌恶起自己来。为什么？别的孩子就可以依偎在父母的身边，而自己，却要承受一场场本不应承受的苦难？她只有十岁，为什么老天却待她如此不公？
　　她静静地坐了半晌。忽然抓起箱里的药草，就往嘴里送。嘴被划破了皮，一阵苦涩。她却似乎毫无直觉般。自己不能死！阿公不是说自己三年内没有性命之忧吗，那好，自己就再活三年！她偏要和这老天斗上一斗！
　　不是她怕死，只是那日听到说书人的话后，她的心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活着，不再是答应芸娘的承诺，也许是想知道自己的不幸究竟是谁造成的，也许更想知道，命运和自己，究竟是谁做主。
　　第二天，她换了件庞大哥留下的旧衣，东撕西扯，勉强可以撑起。揣着银票，便往城门方向而去。
　　城门站着几个官兵，凡是出入的人都要严格的盘查。云释心想想自己的样子，怕惹来怀疑，踌躇不前。这时，看到出来的几个人朝这边走来，她抓住一人就比划着：“大哥，这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了吗？”
　　那人见她模样丑陋，举止怪异，骂了句“神经病”便走了。云释心又拉住一人，那人倒是看得懂手语，只是满脸嫌恶，不情愿地道：“城里这几天发生了件大事，京城里的罪犯逃逸至此，被王延松给救了，还放跑了。官府正在严加追查。”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云释心心里担心王老伯一家的安危，于是忙挥了挥手：“那王延松一家怎么样了？”
　　“管你什么事！哼。王大夫认罪画押，一家人已经在牢里畏罪自杀了！尸体被挂在县衙的门口，以儆效尤。”
　　此话犹如晴天霹雳震得云释心回不过神来，许久那人不耐烦地挥了挥袖子，正准备走，却被一股劲拉了回来，只见面前的丑八怪一脸哀戚，似乎忍受着什么巨大痛苦般。
　　“不是他的那个小跟班救的人吗？怎么他又认了罪呢？”
　　他也曾受过王大夫的恩惠，倒是见过那小跟班，虽没有眼前这孩子丑陋可怕，但也是个满脸疤痕的。想到这里，他不禁语气也有些缓和：“王大夫怕是不忍心拖累他人，早早就认了罪。可惜，他那小跟班也死了。那张业鹏都还算有些人性，竟说动了知府，将王大夫的孙子收养了。”
　　他哪会知道，眼前的小孩又经历了一番生死，脸上早就变得更为丑陋，哪里还会如以前一般。
　　云释心的心思却停留在第一句话上，原来如此，王老伯是怕连累她啊！终究是自己害了王老伯一家！
　　“小子，我劝你还是别进城为妙，否则被有心人错认，少不了一番折磨！”
　　云释心说不上是什么感觉，只觉得全身似乎是麻木得动弹不得，最终晃了晃身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老伯没有错，他的家人更没有错，她没有错，错的，只有这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一些人为了自己活命不惜赔上十几条人命，一些人为了出一口恶气而整死别人。阿公，阿心恐怕等不到您了，因为阿心想要变强，只有变强，错的就不再是自己。
　　而她只有三年时间。但她知道，一个人可以在短时间成长的最快，就是去学武。武力，是解决问题最直接有效的办法。这是她曾站在那个寒冷的街头，听了说书人的话就决定的事情。不过，在学武之前，她要先救出王老伯的孙子！
　　这些日子，云释心趁着在竹屋里养伤的时候，又仔细地计划了一番，把需要的东西一一列出，然后开始到城外的店铺里去买。当然，阿公的话他还是谨记于心的，只揣了一百两，又先到成衣店，买了一件十分贵的行头，将自己装扮成一个富家子弟。然后才开始花剩下的几十两。即使是有心人看到她的衣着，也不敢轻举妄动。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她就装扮成了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乞丐。装别的估计不像，可装乞丐，估计这城里没有人会比她更像的吧，她自嘲地想。
　　城门处本就守了一夜的巡查官兵都有些疲惫，见了她的样子，赶忙捏住鼻子挥了挥手。她便顺利地进了城。
　　城里还十分冷清，她凭着记忆寻到了青石街。这条街住着城里几个颇有权势的人，若她没有猜错，张业鹏也应该住在这里。
　　张业鹏虽只是个小小捕快头子，却是知府的小舅子，颇有权势，否则也不会住在这条街上。其他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什么管家丫鬟的伺候着，他的家里养的都是些打手。
　　她刚在门口不远处躲好，就看到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打开大门。
　　“张爷，请——”大汉恭敬地站在一旁，张叶鹏神清气爽地活动了几下腿脚，对身旁的大汉道：“那小东西若是再不肯低头，让他吃些苦头！”然后便带着十几个大汉向县衙方向而去。
　　云释心心里一凛，她知道张业鹏嘴里说的一定是王老伯的孙子。这个人，真是禽兽不如！
　　待他们走远，那大汉也进了宅院。云释心心里盘算着，自己若是和这些打手们面对面，恐怕还没救人就已经死了。只有再等等了。
　　过了不久，张业鹏的老婆丘氏便出现在门口，挎着个篮子，似乎是要出去买东西。
　　云释心赶忙冲上前去，就是一阵磕头，苦苦哀求着：“女菩萨，官夫人，求求你，可怜可怜我，给我点吃的吧！”
　　据她了解，丘氏虽是张业鹏的妻子，却是个温和的女人，也不似他那么心肠狠毒。
　　果然，丘氏虽看不懂她的手势，但看到她这样子还是动了恻隐之心。
　　“你且在这里等着。”说完，就准备转身，可是，她的腿却被云释心紧紧地抱住了。
　　“求求您再发发善心，给我件衣裳和赏口饭吃吧！”
　　丘氏看她反复比划在身上口上，明白其意，叹了口气道：“你且随我进来。”
　　可是，院里面刚才的那个大汉看到她后，道：“夫人，这是……”
　　丘氏语气有些冰冷：“什么时候，我做什么事都要向你汇报了？”说罢，也顾不上那大汉的脸色，朝后院去了。当然，云释心一步也不敢慢，紧紧地跟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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