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战止战

　　陆云瑕回营时，已是黄昏。

　　“死丫头！又去哪儿乘凉了？”陆江佑没好气的瞪着小徒弟：“南营有几十个兵上吐下泻，我这边忙得脚不点地了，你倒好……再不打招呼就偷溜去玩，看我不打你板子！”

　　陆云瑕熟练的躲过陆江佑扔过来的毛笔，又淡定的伸手捞回几张飞起来的方子，顽皮一笑：“师傅，教训我费时又费力，您还是专心治病吧。”

　　陆江佑带着陆云瑕到了南营，询问病情，开方给药。几个兵士软趴趴的挤在帐子里，直勾勾的眼神带着轻佻，在陆云瑕身上扫来扫去。

　　陆云瑕的眉眼，如果丢在京城的脂粉堆里，必然引不起什么注意。但在这充斥着男人汗臭味的军营，不施粉黛的年轻女孩儿，自然比那些强征来的营妓要明媚不少。几个兵士接了她的药，都嘿嘿的笑：“陆小大夫这剂良药，非但不苦口，还养眼得很，你看咱，这肚子也不疼了，头也不晕了……”陆云瑕只是挑挑眉，倒是一边陆江佑听了，气的差点没把他们手里的药碗抢过来摔到地上。

　　“哎呦呦，陆老大夫您别生气，我这就喝，这就喝。家里的娘们还等我回去抱娃呢，咱自个儿说啥也要惜命不是！”

　　陆云瑕边煎药，边听着兵士们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喂，要我说，咱驻扎在这儿一个多月了，也没要打仗的样子，你说这叛军，不会是看到了我们杨太师，就夹着尾巴跑了吧？”

　　“你瞎猜什么。杨太师计谋多端，用得着咱瞎操心？陆小大夫，你说是不是？”

　　那一边，陆江佑盛了一碗刚煮好的药，刚转过身想给病人送去，便和人撞了个满怀。

　　“哪个不长眼……啊！韩将军。”一碗药不偏不倚的翻在了韩腾身上。

　　韩腾像没看到衣服上的药汁，拉着陆江佑，焦急的满目通红：“陆大夫，求，求您……快去！要紧，要紧啊！”

　　陆江佑耳背：“跳井？跳什么井？北营刚挖的那口井，用来给狗跳倒是差不多。”

　　韩腾双目一翻，眼瞅着就要晕过去了。陆云瑕扭头，发现这喊“救命”的竟是韩腾，瞳孔骤然一缩，快步上前：“韩将军，您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主帐内。

　　“哗啦——”一桶凉水浇下，杨拓手指动了动，睁开了眼睛。然后，猝不及防的，军杖再次落下，敲在已经断了的腿骨上。无助的惨叫声，顿时响彻大帐。

　　“启禀……太师，六十杖……已执行完毕。”

　　杨素挥挥手，让两人退到外面，冷冷的看着地上的孩子：“拓儿。为师……不想逼你。只是，你似乎尚未认识到，你的反抗，根本没有作用。”

　　杨拓的眼神已经丧失了焦距。血，一滴滴的，从他的胳膊上，手指上，嘴唇上，从他身后的刺目伤痕中，缓缓流出，温暖了身下黄色的土地。

　　“你可知，昆仑镜转世之人，在陷入濒死后，会不自觉的发挥出其全部威力？其实为师，根本不需要你的顺从。为师只需要夺去你的意识——便可。”

　　杨拓的身子不经意的颤动。原来，师父这样残忍的对待他，并不是为了让他因疼痛而屈服——师父早已算准自己不可能屈服。

　　师父这样做，只是为了引出昆仑镜强大的本能，在自己没有意识的情况下，这种自我保护的本能，会引导轩辕剑的力量，攻击一切可能的威胁。师父，想利用这种力量，去摧毁，去杀戮……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竟扯出一个凄凉的笑容。

　　“师父……你只知，濒死的昆仑镜，可抵十万大军。那如果……是已死的昆仑镜……”

　　话尚未说完，杨拓自己也沉默下来。不，他不想死。他还想踏遍神州大地，看尽山河万里；他还要在义父身边尽孝，在师父帐下尽忠；他还有……还有那抹淡紫绮裙，那片轻盈粉纱，那玉盆纤手弄清泉，那梦中的巧笑倩兮……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没有真正的开始，可是现在，除了用自己的死换来别人的生，他……还能有什么办法？ （注6）

　　杨拓抬起头，一蓝一褐，深不见底。若干年后，当杨素回忆起帐下这一幕，也一直无法理解，这是一种看透了什么的眼神。这个有着纯澈笑容的孩子，也许在这一天，就已经彻底的死了。

　　寒风吹进主帐，蜡烛被吹的只剩下了一根，飘摇挣扎，无声的哀嚎。

　　韩腾掀开大帐幕帘的时候，只觉得眼前弥漫着重重的血气，腥甜的味道顿时充满了胸腔。他眯起眼仔细辨认，看见地上那个染满血的身子，顿时觉得眼前一黑。

　　陆江佑第二个冲进帐子。他用了更长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陆江佑在府上时，也曾为这孩子治过伤。上药的时候，这孩子白嫩的小手紧紧拽着被单，冷汗哗哗的掉，眼泪簌簌的落，却硬生生的一动不动。不像有些兵士，敷个伤就跟杀猪一样。一次这孩子被打的有些重，陆江佑上药时他一直双目紧闭，陆江佑以为他晕过去了，谁知上完药刚想站起来洗手，就听到背后很细很轻的，带着哭腔的一声“谢谢……”陆江佑顿时觉得，如果自己未来的孙子能那么懂事，就算让他收了陆云瑕这个死丫头当干女儿，也绝对是个合算的买卖。

　　杨素对将士极其严苛，对陆大夫却十分忍让。陆江佑跟了杨素十多年，医术和脾气一起涨，现在已然敢指着杨素的鼻子数落他：“杨大人你，我，你，那么好的孩子……你……”深吸一口气，整理一下思路，“真是冷血残暴阴狠毒辣蛇蝎心肠沐猴而冠……”

　　杨素也不发火，只微笑道：“陆大夫，拓儿就麻烦您了，本座会提您的俸禄的。”

　　帘门再次被拉开，却是陆云瑕带着两个兵士，抬了个担架。“杨大人。”陆云瑕朝杨素福了福，却没有正眼看他：“此人伤重，还请杨大人恩准，让我们带回军医帐医治。”

　　杨拓被抬走的时候，一直睁着眼，眼神却是涣散的，原本一蓝一褐的双瞳，此刻一片灰白。一路的抬，一路的血。兵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诧异的往这边看，这个浑身血污，面无表情的孩子，是谁？他为何会变得如此？他和这场战争，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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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6：杨拓想到的姑娘是独孤宁珂，她实为魔族附身。《天之痕》中两人有暧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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