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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不了情因之章-4.结
收到亚雷克斯的日记后,过了好几周并没有人找我,没有信,没有电话。
无聊的时候我会算这是A君离开我后的第几天,然后望着一堆灰度参差的袜子无语,跟着从里头挑出一双合眼的来穿。
我像读书时那会一样睡到十一点起来,喝牛奶,永远发现离过期只有一天,泡方便面,但是找不到筷子。一边撕薯片袋子一边疯按电视遥控,同时恶补着好几个连续剧。
那天转台的时候看到新闻直播正好放到卡佳丽从车上下来,三步两步走上红地毯,一点看不出来已经不惑。我来不及替她喝一声彩,谁料她没站稳,竟直挺挺摔下去,大家哗然而立,人和镜头都定格在那一瞬间,几秒钟后,才有警卫反应过来叫救护车。
当我匆匆赶到医院,却意外看见美玲。
她穿很正式的套裙,擦淡淡的胭脂,双手放在膝盖上,塑像般地坐在候客区。衣服做工很好,只是款式有点旧,颜色也不够新鲜。她局促地张了一眼关拢的病房房门,迅速拿出小镜子拢头发,正勾着一缕耳下的鬓角时,她从镜子里看到我,马上露出很镇静的笑容。我只能走去与她问好。
“卡佳丽怎么样了?”
“应该还在睡。”
我突然词穷,一下子不晓得讲什么好。我想起那日美玲和阿斯兰的婚礼,当时她也是穿着这种月桂白的礼服,小腹微微隆起,表情是那样幸福。可结果••••••我看着她那双洒金高跟鞋失了神,她把脚往后一藏,我赶紧说:“亚雷克斯死了。”
“我知道。
她这样子的沉着,让我又不知道说什么。她或许觉得我是个多事的女人,又顶着小报专栏作家的头衔,应该敬而远之。
未料她突然说:“曾经,我想把亚雷克斯带回去。”
“为什么?”
“我觉得卡佳丽不适合教育孩子。”
我看她一眼:“我倒觉得继母更不适合教孩子。”
她还是和和气气地笑,并不答腔。
一会医生放我进去,我跳到卡佳丽身边,指着美玲:“她来了。”
她睐睐眼睛,用谁都听的见的声音问:“这是谁?”
说实话,我就是喜欢卡佳丽这点,我对她翘起大拇指:“厉害。”
“不。”她迷惘瞪大眼睛,“我真的不认识她,还有你,你是谁?”
医生解释:卡佳丽只是累,很快就会恢复,她身体每一项指标都合格,但是这里——医生指着胸口——我们没有办法。
她不能办公,被几个人看护,一天一天在自己的世界里醉生梦死。
我领着她出去散心,在邮轮上,她看见一个约莫七岁的小男孩,突然一把抓住:“亚雷克斯,你怎么到处乱跑?”
小男孩母亲警惕地护住自己儿子连连后退,卡佳丽瞧着很是悲伤的样子,直叫:“亚雷克斯,亚雷克斯,你为什么不要我了?”
一声一声,十分心酸。
偶尔她情况会好转一点,认得我是谁,也记的起从前的事情。这时候我们就叫酒喝,只是一点点,也并没有很醉。
她晃晃酒杯:“亚雷克斯最讨厌我喝酒。”
“他还小,不懂酒是个好东西。”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牢我:“所以他最讨厌你,你总是竖着带我出去,横着送我回来。”
“嗤,我带你喝酒你就去了,我带你跳崖你来不来?”
她整个人软软趴在桌上,仿佛梦呓:“你还记得那次你带我去参加单身派对?”
“怎么不,那天你的儿子颠倒终生。”
她抬起脸,没头没脑地问:“谁的儿子?谁有儿子了?”
我一愣,反应过来,顺着她的意思:“好好好,是我的儿子。”
“开玩笑,怎么可能,你看到小孩赛过看到蟑螂,连你都生,我立刻改行去做儿童用品生意。”她又吃吃笑着把脸塞到桌布里。
有时候我真不明白她是清醒还是糊涂。
在船上发稿子,编辑问我:“听说你与首相有私交?”
我忙否认:“大学同学而已。”
“你知道她儿子真正的死因?”
“不是因为肺癌么?”
编辑更把声音压低几分:“是毒品。”
我不说话,合上电脑走入卫生间,那边马上得意起来,“我手上有份资料,你看了就知道首相的儿子身上有很多有趣的小地方。我给你读一点,唔,就是这段——首相的妻子出身于西区——你知道西区意味着什么吧?她未满十八岁就有两次堕胎记录。他们结婚实在太过于仓促,首相的儿子甚至没有读完大学一年级。”编辑换了口气,“首相儿子的出生记录也很蹊跷,那家妇产科医院十几年前的一场大火把资料室烧了个精光。”
我警觉地盯着洗手台。
“首相的儿子没有劳动记录,没有固定资产,也没有缴纳过税金,可他和他的妻子生活维持相当高的水平,为什么?唔?你认为首相在用纳税人的钱养一个窝囊废的可能性有多少?这要是报道出来,会是件大丑闻,阿斯哈家从来没有••••••”
听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
“亚雷克斯顿顿燕窝泡澡也轮不上用‘纳税人’的钱,阿斯哈家无聊起来还喜欢拿黄金捏个ms对砍着玩••••••”
还没等编辑回话,我听到一阵响亮抽水声,卡佳丽变戏法一样从厕所隔断里走了出来,一把合掉我的手机,我霎时万念俱灰,两颊烧得滚烫。
她什么情绪也没有露出来,只是笑一笑,道:“我们回ORB吧。”
说着就往甲板上去,推开门,吃大风一撩,都眯了眯眼睛。
此时夕阳爬上海平面,水面仿佛贴了一层金箔,亮得像是烧起来了一般,卡佳丽走过去凭栏而立,一头金发在阳光下做势要融化的样子。
她沉吟一会。
“我年轻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站在大海上吹吹风,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担心。那个时候不是这样的,随时随地有炸弹从天上掉下来,我眼看很多人死在我面前。我也想上战场,但是不可以,我的基本职责之一,就是好好活下去。人一旦把活下去当成一种任务,过程必然是难以忍受的。”
我含糊地叫一声:“你这么讲我很难过。好像该死的人是你。”
她拍拍我的手:“不要怕谈死,我们年纪都不小了••••••”
“是的是的,我已经不能和留长发,穿紧身牛仔裤的男孩子约会了,我小肚皮上的肥肉摊下来可以铺一只麻将桌子。怎么办?卡佳丽,有没有凝固剂?挑一个最美丽的时候冷冻起来。”
“美丽对我有什么用?”她耸耸肩膀。
“你就没有某个时候渴望自己年轻一些?”
“为了男人?”
“为了男人。”
“阿斯兰吗?”她仰起头,笑吟吟地叹口气,“真没想象力。”
“那么——伊扎克?”
“也不。”
“想不出了。”
她斜斜靠坐在栏杆上,摸我的头发,把被海风弄乱的发脚拨到脑后去,突然地开口:“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
她如是温柔地讲——“你不是早就知道的么”。带着无可挑剔的镇静表情。她的镇静和阿斯兰的麻木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使我在颠簸起伏的太平洋中间,一下子难过的什么话都不想说。
是,我知道,我全知道。
***
很多个片段慢慢从记忆深处浮上来。
日记里的片段。
亚雷克斯在十六岁前一直以为是卡佳丽养子。
亚雷克斯爱着卡佳丽。
而卡佳丽从未忘记阿斯兰。
蓝发,绿眸。
原本是少女漫画里面王子的设定,当我看完亚雷克斯的日记后,却觉得那蓝发和绿眸,是卡佳丽一生的妖兽。
我忘记说了。
日记里的亚雷克斯一直幻想同母亲□□,母亲——卡佳丽。
他毫无掩饰,赤裸裸地描写着细节,他知道父亲同母亲的纠葛,仿佛那是一剂催化针,使他更加沉溺于幻想之中。
他说好像是父亲的灵魂在他身上托身,他在睡梦里见到许多前程往事,他们痴缠的目光,如何勾着脖子在月光下轻歌曼舞,他看见母亲的眼睛里都是父亲,父亲的嘴从母亲的头发一路缓缓移行到母亲的唇上,那时候他的灵魂进入父亲体内,他拥抱着渴望已久的母亲的身体——他觉得他是要代替父亲,给予母亲迟到的爱。
我夹着烟的手,在翻过那一页时,簌簌发抖。
我的人生总是不断犯错,从当年看轻阿斯兰和卡佳丽的感情,到把阿斯兰劝回ORB,到最后再纵容卡佳丽把亚雷克斯当成最后一根浮木。
也许蓝发和绿眸不是卡佳丽生命中的妖兽。
我才是。
我无不幻想,如果当年我若主动一点,我不和B君P君鬼混,我坦白地跟卡佳丽说我喜欢你,我可怜你,我想照顾你,男人是那么糟糕,让我们相互依靠——是否这样说,一切会有所不同?
我是那么厌倦扮演卡佳丽好友的身份,听她讲感情问题,为她开解烦恼。这多年我对卡佳丽不离不弃,不是我心胸多宽广,多仗义多友好,而是我一直抱着一份不可能的念想。
卡佳丽若不快乐,那她会不会忘掉男人,把视线多放在我身上一些?
看,卡佳丽果真不快乐。
我也是。
我掐掉烟头站起来,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一块红色石头。
石头表面已经有些氧化,用一根脏兮兮的石头穿着。
那是阿斯兰回到ORB后的某一天,他找到我,说他渐渐幸福,渐渐忘却过去不快,于是有样信物希望能让我交还给卡佳丽。
我擅自拆开,从信封里落出的就是这枚红色石头,它那么小,那么滑,像抓不住的时光,一下子从指缝里溜走,不晓得逃到哪里去了。
我自然是没有交还给卡佳丽,所以我自然也看不到抱着只剩下一半身体的阿斯兰的她,那期期艾艾,寻寻觅觅的目光。
或许有段时间阿斯兰想放下,他也觉得他真的放下了,但人不到危机的一刻,不会真正知道内心所想,而他的身体一直是比脑子先有反应,他救了卡佳丽,也成功在她心头落下最坚硬的一把锁。
这恐怕是最绝妙的一种惩罚了。
阿斯兰会在天堂和美玲,和亚雷克斯回合,他们姓扎拉的这些人会站在一起,笑嘻嘻地看着姓阿斯哈的卡佳丽。
她一点也走不过去。
我站在卡佳丽的墓前,天落雨,我没有撑伞。
我知道扎拉的这些人正在看着卡佳丽,而她一点也走不过去。
她葬在ORB贵族的公墓里,摧枯拉朽的一个石碑,永远放着轰轰烈烈的鲜花。隔开了她与世界上的烟火臭气。没有人记得她的灵与肉,念念不忘的只有她执政几年的丰功伟绩。也不会有人记得那年一个蓝发男人替她赴死,她环在男人伤口上簌簌发抖的手,那里有一捧一捧的鲜血从她指缝溢出,她双掌合拢收集男人的血液,她请求他不要死,她哭泣着跪在他面前。
但是人们会在记忆里给卡佳丽的儿子亚雷克斯一个位置,津津乐谈她与亚雷克斯恶交的八卦,亚雷克斯的忧郁,亚雷克斯的早熟,亚雷克斯的叛逆,亚雷克斯吸毒早逝,等等等等。
而一手促成这些事的我,只能望着卡佳丽英挺的墓碑,把所有的因果吞进肚子,带进棺材。
我六十岁了,除了亚雷克斯的日记和阿斯兰的红石,我还留着好多秘密。
亚雷克斯死后我和卡佳丽的关系迅速升温,她抱着我舞蹈,她说我的肩膀不够宽,身高也不够长,她更喜欢抵在男人的下巴上,男人的胡渣便摩挲着她额头,她一踮脚就可以够到男人的嘴唇,而不似我••••••她惋惜地说我的手太软,腰又太细。
跟着她就放开搭在我肩膀上的手,从从容容往后退,一挥手,转身,像是和所有不快乐的事情一刀两断。
于是,我就跟我的卡佳丽说再见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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