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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吃肉和怀孕
我去外公的坟上瞌头。外公,雪珂回来了。雪珂长大了,来看您了。您回来呀!我匍匐在和着枯草的泥土上哭泣。眼泪和着鼻涕。华也跪着,给我擦干那些混沌的液体。
我们一起去伟老师家。那天他看起来精神矍烁。整个脸窝陷了下去,头发干枯,和我离家时的风华正茂不可同日而语。我一直哽咽着,我抚摸他的断指,泪如泉涌。
雪珂,好好读书。考上大学回来拜祭我。老师说。他已经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不象外公,以为会活着等我回来。想到外公,我的泪又来得更凶猛些。
雪珂,要坚强。未来的路得全靠你自己了。老师有在天之灵的话,亦会看着你,保佑你的。
我站在大雪里失声痛哭。任漫天的雪花儿把我装扮成一个雪人,使我真的象是雪中玉。我想象十九年前的一场大雪里的一声婴儿啼哭,使我的外公笑了。那是我的姐姐。外公说她是雪中玉。所以取名雪珂。可是她不久就因为生病夭折了。一年多以后,我出生在阳光无限猛烈的日子。外公依然叫我雪珂。常常用他的慈祥,抚慰我的忧伤。爸爸动不动就打我,还说我的命太硬。算命的人说我克亲。妈妈就会要我往外公身边跑去。外公啊,我不是雪珂。您现在真的见到雪珂了,可否还会惦记着我?
老师。你是否也是因我而去?难道因为我的顽强,使得你们过早的踏进天堂?还是因为我命硬,要我在人间受更多苦?
年华说,雪珂。来。让我抚摸你的伤口。我就依偎在他的怀里,慢慢由啜泣变成睡着。
我们住在舅舅家。我每天都会从噩梦中醒来。不是梦见外公畸形的手抚摸过我的头,就是伟老师三个断指在书写,抑或是婴儿的啼哭,我拿着棍子在狼群中挥舞,甚至肖萌萌滴满脏血的短裤也出现在梦里。因为她说我把她打得流了很多血。而我始终认为她是在例假。
舅舅看我如此,就要年华和我住在一起。
在华的怀里,抚摸着他的残肢,我才真的没有梦呓。
华说,丫头,以后你就靠我和你自己了。
我用食指划过他的嘴唇。嘴唇有我想要的温度。在那个寒冷的冬天。我的维纳斯温暖着我。
他轻轻的咬住我的手指。我抬眼望他。他便吻住了我的眼睛我的唇。丫头,傻丫头,别再诱惑我了。
雪珂。你真是雪里的一块玉吗?
我不是雪珂。年华。我说。雪珂是我的姐姐。我其实叫月。玉那样冰冷,而我是一轮月,要照亮你没有太阳的日子。
我真的叫月。春花夏雨秋月冬雪。这是我们家取名字的来历。我生在秋天,理应叫月。只因为纪念天使般的姐姐。我不是天使,却借了天使的名字。
走的时候,舅舅给我一个项圈。说是外公留给我的。朝鲜族的姑娘们戴的。外公在朝鲜带回来的,那个时候,我的妈妈也还是个侍哺的丫头。
我把它戴在脖子上,感觉外公的爱又回来了。再一次去看伟老师,他已憔悴不堪,只是让我抚摸他的断指。一遍又一遍地说,记得回来,记得建设家乡。那断指原本也是刚劲有力,但此刻却任由我抚弄。泪如雨下。
回E市以后。我在连老师的帮助下终于完成了那个短剧。因为有了如此深痛的生离死别,那么毕业对我来说,或许就只是一杯浓郁的酒而已。每一个平凡的日子,都象白开水,开心或难过的时候,就象一杯各式各样的茶,有甜有苦。而分别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就象醉人的酒。舍不得喝下去,舍不得醉,却不得不喝,不得不醉。
年华一定要带我去看医生的。因为我总是梦呓。没有他的怀抱,没有抚弄他的断臂,我就常常失眠和噩梦。我不想去,我不认为我是个病人。我相信时间会治疗一切。让我学会忘记,而不是靠药物来消除这些恐惧。
当我再听到彭羽对我说对不起,我已学会置之不理。李卉也曾经对我说过对不起,还不是一样的伤害我。
彭羽说,“你整个寒假都去了哪里?”
“不会和年老师又去哪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度假了吧?”
不知道为何又要告诉他伟老师已在我们离开后辞世的消息。他说,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他也想见见这个人格伟大的灵魂工程师。
我笑着对他说:“你不是在享受爱情的甜蜜吗?“
他赶紧否定说,“我没有。我一直在家温书。”
又嘻哈一句“和想你。”
肖萌萌的头又扭了过来。我建议彭羽,你坐肖萌萌前面多好,小心把人家的脖子扭断了。偷听我们谈话多废力气,看我们也得扭人家的玉脖子。你懂不懂怜香惜玉的?肖萌萌的个儿矮,总是坐一二排。而我呢,视力也好,个子也高,随便坐哪里都无所谓了。所以常常都和男生坐在一块儿。
彭羽说,“那我坐前面的话,岂不扭断自己的脖子?”
苏扬插过来一句,“那为什么呀?”
彭羽笑着说,“我得扭过头来看你和哪位男生说话和做小动作了呀!”
苏扬笑得前俯后扬,说彭大班长,你还不是一般的幽默。
彭羽从不掩饰喜欢我。这一点我很欣赏。在经历了那一次以后,我确信他对肖萌萌也有了不好的看法。尽管不是我告诉他是肖萌萌叫人打我的。不是苏扬,就是陈晓露。
陈晓露这个人很理智。她不会隐瞒真相,也不会想出风头。我因为被记警告,所以不能担任学习委员的职务。结果陈晓露成了首选。她可能为了澄清她不是捡的官当,可能说了我受的不白之冤。
结果我猜的不错。陈晓露对我说,她跟班长和班主任都说了。班主任答应跟学生科的说一说。等事情解决了,这学习委员还是你的。我说算了,我的成绩也滑坡了。你是理当挑起重担。
年老师那天碰到我说。不当学习委员不要紧。学生会的工作不会丢。雪人工作室还是由你负责的。虽然不会出通告,三个月以后,口头警告会被撤出的。
所以经常和晓露去图书馆。她的学习目标很明确,而我被传名花有主,故通常不会有人来招惹我们。苏扬这丫头就更招人喜欢了。走到哪儿笑到哪儿。她和另外四个人成了我们雪人工作室的演员之后,就经常问我怎么还不排演啊。而肖萌萌呢,因为当教导主任的亲戚给了她一定基础,所以靠近她的非富即贵。而她,好象至始至终都喜欢彭羽。也够可怜的。
这学期没有奖学金。所以日子看起来清苦。我曾一天吃三个大馒头,两天只打过一个大白菜。我对食物的要求是饱肚就行。自己买了几件衣服,除了白色的外套就是蓝色的牛仔裤。素面朝天。但幻想活在色彩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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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星期四下午有节劳动课,英语刘跑来要我们去帮年老师收拾屋子。苏扬笑着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彭羽说那就跟我去看足球赛吧。
刘老师长相一般,课却上得非常好的。看得出是很用功的老师。只是不明白,她为何要去给年老拾收拾屋子?难道是她喜欢他?我不敢想,望着足球场出神。
发什么呆呢,雪珂。是文学社社员彩英。
只是看球看得出神。
听我们雪人工作室广播的同学都说很好呢。
嗯。那是大家的功劳啊。
我们想推出校园教师采访录。增进教师与同学之间的亲近感。小罗他们还想增加体育报导。
新闻类的不是团委做的吗?我们做的是文学类。我看这都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如果播出的内容嫌少,采访我看可以。
那,我们先采访年老师怎么样?
我的脸一下红了。看着彩英的眼睛,问为什么?
我觉得他与众不同,一定有不一样的故事。
彩英,我说。先跟开会一样,采访了校长等以后再说吧。
你也势利了。雪珂。不是要别具一格吗?
难道你不知道,年老师是我的软肋?我严肃道。
那好吧,虽然我很想了解他。
突然觉得好无聊。站起来沿着足球场跑步。脑海里但愿什么也不想。只是往前冲。我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我。跑得气喘嘘嘘停下来,用双手撑住双膝。昂起头,看着年老师用单手投篮。
我就那样望着他。他站在篮球架下,托着黄色的球,穿着蓝色的运动服。他的眼神有我想要了解的一切。抹抹头上的汗珠,从他身边走过去。
我知道你在看着我。我在心里对他说。所以我不会害怕。
我打了四两饭,因为奔跑而饥饿。听着广播里传来轻快的音乐和轻柔的文字,大口咀嚼。我已经厌倦了土豆和白菜。我今天要了一份节节根。听说是顺气的。而我是需要整理的人。
彭羽向我碗里拨肉。我瞪他一眼。
我不吃肉。我冷冷的说。我真的已经到了一吃肉就哎吐的地步。习惯了粗茶淡饭,油腻的东西让我呕吐。
他再拨回去。脸色有些尴尬。我端着饭盒离开餐桌,因为有人在看着我们。
广播里在播着老师采访录。全校有二百多号教师,今天播的,我不认识。回寝室的时候苏扬在讲怎么帮年老师收拾屋子。看到了什么。我提起水瓶去开水房打水去了。
雪珂。在年老师那里见到你的照片。晓露提起瓶子追上我。
他那里很乱吗?晓露。
还好。只是看起来有灰尘,一切都还整齐。
那为何,刘老师要去收拾他的屋子?
他们在阳台上交谈。或许,她喜欢他?
晓露。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男人?
没有。
那怎么会以为她喜欢他?
凭直觉。你在害怕什么。雪珂。你害怕有人会抢走他?
我不知道。开水溢了出来,晓露替我关了筏门。他不会的。我在心里说。他让我在篮球场看到他,一定是想表白些什么。
整个夜晚心神不灵。浮燥起来,书也看不进去。手离开了书本无处可放。心乱如麻,急于想说话或发泄。我终于决定站起来。说。“老师,我要上厕所。”
我小跑着下楼去。脱掉外套,毛衣,扔在一边。整个人象鸟一样飞起来。我总看见在拐角处有年华的影子,而当我跑到他却不见了。我看见他在篮球架下打球,可当我在此停留,他亦消失。我沿着黑色的跑道一圈又一圈,直到筋皮力竭,再也无力嘶喊。那股杨要冲出来的啸声,终于在疲惫中折回。
我常常跑到无气无力。常常写字写到手软手痛。只因为口腔,有脱口而出的撕喊,而害怕发出声音。我是一个患者,在自由的天空下发不出声音的患者。
彭羽捡了我的衣服递给躺在草地上的我。四月的天气,汗很快就凉了。
穿上吧。别把自己弄感冒了。
我默默的穿衣服。心情平静了许多。我呢喃着说。“或许我本身就是一个病人。”
“我想照顾你。”彭羽说。然后他告诉我他之所以去北京,是因为我去了北京。他在去北京的时候又对自己说,如果在北京遇到了雪珂,就再也不放弃。
我非常感动。却不以为然的说,“你也在编故事吧?”
“没有。不信你看我们的合影。我在你身后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彭羽。”我说。“我无法接受。”
“让时间等吧。”他说。“或许我们都还太年轻。世事变迁也说不准。也许明天他不爱你了,也许明天我不爱你了。我们都要接受生活给我的一切。这是命运。命运让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十六岁的女生。我感到满足。”
那么。命运让我在十六岁的时候喜欢上一个二十二岁的男生,我也应该感到满足吗?
我长时间的伫立在华的宿舍楼下。他的灯还亮着。还有五分钟就要熄灯了。门没有开的迹相,我转头要走了。腿因为二次奔跑而有些发软。
他绊住了我。原来,他一直在我身后。那夜没有月光,他却知道我在哪里。我的方向,锁住了他的目光。我用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他的手温柔的拍我的背。我说。我害怕失去你。那么全世界,只剩下我一人,其余全是鬼魅。
傻丫头,傻月。如果失去你,就跟今夜一样,用什么照亮我的眼睛。自从我告诉他我原本应该叫月以后,华就把我当作一轮月亮。他说他会对着月亮想我,彼时此刻在做什么。
我用食指划过他的唇。我不知道,在他想我的时候,可否试着唇齿间一抹?而我常常是,在思念无药可医的情况下,划过双唇,沉醉于那摩擦的快乐之中。
晓露和英语刘经常去帮年老师收拾。当年老师明确表示不需要的时候,英语刘开始为难我。上课总叫我提问。还说我发音不准确。她说这样的书面英语,学了也没用。口语不行,别人不知道你在讲是什么,就是不行。
于是我向彭羽借单放机听原声磁带,偶尔也听听我闲置的王菲的磁带。肖萌萌最近和男生打得火热,没怎么招惹我。我以为,从上学期那事儿以后,她不会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我那天正在听歌。她跑回寝室。说快快,雪珂,让我听听刘德华的新专辑。我摘下耳机,问。你的高级单放机了。她轻描淡写的说,被别人借去了。于是我取下,准备将磁带取下给她用。谁知她伸手过来抢,单放机咔嚓一声,掉地上了。
坏了。卡门打不开了。
不是我弄坏的。她说着又找晓露去借。晓露没有借给她,说要用呢。
看着她假装气急败坏的跑掉,我手心里捏着的手都在冒汗了。我想打她!
苏扬说,你怎么还相信她这种人啊?
我不知道。我说。我以为借她东西没什么。
她是存心要兴风作浪的。晓露说。你要防着她点儿。
我把单放机还给彭羽,说坏了。我带子也取不出来了。你看着办吧。
他折腾了半天,拿出了我的带子。看了一下说。“你也喜欢王菲?”
“我有好多她的磁带。”他说,“改天我带给你听。”
磁带就算了。你这机怎么算啊?
难不成,要你赔啊?他嘻哈道。
当然了,多少要赔的。我说。
算了。我正准备换个新的。再说,我们扯平了。去年那事儿,你就原谅我。
不行。我说。那是有关人格的事儿。和这不是一码事儿。我说。
那算我还欠你的?他嘻哈。“你请我吃顿饭?吃你那素的不行,你要陪我吃肉。”
我算了算,吃肉大不了五块钱,就答应他了。
彭羽吃得很香,我却有些难受。闻着飘浮着的油腻香气,我就闭上眼睛,囫囵吞枣似的往下咽。没吃着几口,我就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彭羽被吓得大跌眼镜儿,说,“还真有吃肉呕吐的人?这下我算相信了。”
喝了许多水,好了很多。却再也吃不下了。回到寝室,还一个劲儿的干呕。肖萌萌从对面扔了五十块钱过来。说。“赔给彭羽的。我已经跟他说是我弄坏的,他说就赔五十了。看你也没钱,不然人家怎么就不要你赔。”
“你自己给他吧。我已经还他了。”我给她扔过去。继续低头呕吐。
结果下午下课的时候,她在教室里硬说她把五十块钱给我了。弄得全班同学都朝我看。
“你们看,她连一双旅游鞋都买不起。穿着老奶奶做的布鞋呢!我赔给她五十块钱,彭羽不要,她不白赚吗?”
我一下耳根通红。恨不得捂住她的嘴。
“我没拿你的钱。我扔给你了。我叫你自己给他。”
“可是我怎么不记得?你当时在做什么?哦。想起来了,你在呕吐!对了,你为什么会呕吐,该不会是……”
“是什么?”同学们异口同声。
“怀孕了吧?”有人小声说。
我急得脑袋发胀。说话也结巴起来。“不。要。瞎。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肖萌萌有些盛气凛人。
彭羽走上前来,说:“都不要闹了。雪珂是因为吃肉才呕吐的。是我陪她吃的。我亲眼所见。”
“吃肉会呕吐?为什么会呕吐啊?不是怀孕又是什么?难道是―――没有吃过肉啊?”肖萌萌极尽所能的陷害我。我气急败坏了。
“不会穷得连肉都吃不起吧?”
“肖萌萌!你太过分了吧?”听到啪的一声响,彭羽竟然打了她一巴掌。“我可以容忍你使小性,不许你作恶。这里是学校,不是你家。不是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有钱没钱怎么样,又不是你自己挣的。等将来你挣钱比雪珂多的时候,再来数落别人吧!”我趴在桌子上哭了起来。
我已经很久没有哭泣。除了抚摸伟老师的断指。我原本想亲自打她两耳光。却又害怕是个圈套。三个月的口头警告才解除,我不想惹事生非的。
上课铃响了,老师走了进来。我努力的挺直胸膛,认真听课。可脑海里,却真的是翻云覆雨。
上这节课的正好是英语刘。她逮着这个机会。竟要校医检查我的身体。我感到害怕。却也不敢告诉年老师。我感觉我就象一个木头人,任由他们摆布。我只是随便抓了一下我的周围,抓着一双温热的手。彭羽说,不用怕,雪珂。我相信你是清白的。
检查结果出来了。我真的什么都没有。医生要我加强营养。说不吃肉不行,一次吃一片,第二次吃两片,多吃几顿就好了。这个时候我才看到我把彭羽的手已经抓出血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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