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灭星河

　　49 合作

　　姜回并没有如菲尔诺所愿回到首都星，原因大概是李维不想出现在世盟的地盘，那样对一个上了通缉名单的恐怖分子来说，实在是过于冒险。但后者也明显不再想躲躲藏藏，大方地连接了世盟通讯网，昭告自己的存在。
　　“……但是你别想去世盟的地盘。”李维靠在一块四米多高、被他称为“艺术品”的古怪石头上，态度倨傲地警告姜回，“我就算再疯也不至于自投罗网。”
　　“我去。”
　　“你更不许去。”李维站直身体，走到姜回面前，眼神锐利如刀，就像要把姜回刮掉一层一般，“这里的星网速度不够快？”
　　姜回无奈：“我们得拿出诚意。”
　　“我们？我喜欢这个词……不过我都愿意交换情报，提供水母人军队给他们用了，还不够诚意？”
　　“我需要当面谈。”姜回态度强硬，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更冷了几分。但事实上他很清楚如果李维不同意，自己除了生气、叫能源耗尽的Linux在系统中捣乱外，也并不能有什么解决办法。
　　“我总得让他们相信方法是有效的。”
　　“红旋X一开始就是创造出来为教会敛财的组织，教会将所谓的“新研发的技术”传给我们，我们一边利用这些技术牟利，一边为他们处理所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李维继续道：“世盟要跟教会对上，缺我不可。但我无所谓，我有足够的能源，可以带着红旋x去足够远的地方流浪。”
　　“流浪？在这种当量的爆炸下，没人知道走多远才是安全的。”
　　“设备只存在于人类殖民的范围内。总有个距离，是安全的。红旋x上有巨大的曲速引擎，可以带着整个堡垒走到域外。”
　　姜回疑惑：“人类殖民范围内？为什么？”
　　“传说是因为信仰之力，那些设备需要这种能量。”
　　姜回摇摇头，表示不相信如此玄乎的解释。
　　李维对他的态度丝毫不感到奇怪，只是抬起手，示意智能AI递上一杯淡酒。
　　姜回对诸如“信仰之力”、“心灵感应”这种东西从来都是笑笑而过，李维看出他的不以为意，严肃道：“你不信？”
　　“我没办法相信。相比之下，我倒是猜测他是这些星球符合他们的特殊要求，位置，体积或者别的什么。毕竟无论从什么角度来看，爆破这种行为，是需要精确性的。”
　　李维表示无所谓，向右看一眼姜回：“总而言之，通讯可以接通，坐标可以告诉他们，但是你不许去。如果你的小情人愿意过来见你，我也不会阻拦。”
　　姜回无奈：“那是搭档。”
　　“哦，是么。我可记得你受了那么多苦都不愿意出卖他，而且世盟的特工搭档们总能裹到一起去。”
　　“别这么说，他们有情人。”姜回尤其担心李维在之后与世盟的交流中胡说八道，菲尔诺本就怀疑他与唐肃不清不楚。
　　“他们？”
　　“给我一把椅子。”姜回抬手示意AI，落座在李维对面，严肃且无奈，“我的固定搭档，和上次在密林的临时搭档，是情侣关系。我跟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感情纠葛。”
　　李维动作一顿，露出遗憾且同情的样子道：“那你更可怜了。”
　　姜回：“……”

　　研究院的温控系统一向定得低，连日的大雨让空气变得沉闷，就像是一团棉花塞在肺里。
　　AI也监测到这一点，从中控下达指令将循环开到最大，本来懒懒下沉的冷气就像撒欢一样在研究院的房间走廊里翻动，不仅吹得人发懵，还有些冷，比菲尔诺的心还冷。
　　他眼睁睁地看着全息通讯里，状似熟稔的姜回和李维彼此相邻，坐在同一张沙发上。
　　菲尔诺在前十秒是有些懵的：这浅灰色云朵沙发，侧面不规则三角形的落地窗，身后米色墙面上还挂着几幅画。就算这两人表情再严肃，也掩盖不了这房间看起来根本不是办公室的事实。
　　他原本准备好的千言万语——包括但不限于对姜回安危的关心与思念，诉说近期发生的大事，以及吐槽唐肃的莫名其妙，就这样突然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姜回注意到菲尔诺带着敌意的诡异目光在他们身上打转，只能尴尬解释道：“这是李维，就是......红旋x的那个李维。”
　　菲尔诺面无表情：“五分钟后薛教授和卡斯特将军都会来。”
　　“唐肃呢？他没跟你在一起？”姜回问。
　　很显然，世盟这边并没有透露有关唐肃的更多信息，毕竟姜回身处红旋x的地盘，用着红旋x的通讯设备，怎么说都不算太安全。
　　可菲尔诺对着姜回的问题难以掩盖自己的愤怒，只能假装不屑提及地偏过头。
　　“你们……又吵架啊。”
　　恐怕比吵架严重得多。菲尔诺想。
　　姜回眼见情况不妙，表示想跟朋友单独聊聊，便打发走了李维再将话题扯开：“我很庆幸世盟最后愿意考虑跟红旋x合作。李维一直不准我和你们联系。”
　　“如果我们不通过苏礼，他就切断你的一切联系？”
　　“是这个意思。他们不想跟世盟合作，我理解他的顾虑，毕竟就在几个月前，红旋x还是世盟需要铲除的首要目标。”
　　“那他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猜得到一些，但是没你们了解的那么惊悚。红旋x在最初并不是一个独立的组织，而是教会用于敛财和处置一些不方便出面的事情的下属机构。按照李维的说法，他们每年都要采购大量的Tully晶体运送到特定地方，或许就是那种□□的能源？”
　　“Tully晶体属于管制能源，说不定还与阿米尔带那边有些牵扯。”
　　姜回道：“有，唐老板在能源领域的大名可是相当响亮的。”
　　“Tully晶体也一直是科学研究里的一个谜团，质子与反质子竟然能和平稳定地形成晶体……”菲尔诺突然想起来那个阴差阳错变成戒指的Tully晶体，黑色的石块在光线下仿佛有墨蓝色的光晕在其中流动，就像是有生命一样。
　　“Tully原矿提纯工艺也是相当复杂，甚至李维对于唐肃能够改善这个技术相当的震惊。我大概算了一下他们收集的Tully质量，大概能够毁掉半个第七象限。”
　　姜回叹气，继续道：“原本......如果是一群有诉求的恐怖分子，或者更可怕一点，是一群宗教疯子，还能够有机会谈判。但现在……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你相信那段录音？”菲尔诺好奇，甚至感到非常无奈。他希望有人能怀疑这种说法的真伪，告诉他这只不过是敌人的装神弄鬼。
　　“你不相信？”
　　“你不觉得太扯了吗？另一个宇宙，纯能量体生命，所谓的神。听起来就像邪教。”
　　姜回面无表情：“我还以为你对这种猜想格外有兴趣。但不管真假，维拉圣会要组织爆炸是已知事实，必须阻止他们。”
　　“没错，必须阻止他们。”
　　正在交流的两人听到门口传来的清冽声音，视线不自觉地转了过去。薛荣和卡斯特率先进来，身后还跟着数位军事专家，安静而迅速地在各自的位子上坐下，连带着素来随性的菲尔诺也规规矩矩地站直。
　　“就在一小时前，有27个星球的教堂被突然升起的能量防护罩覆盖，无论是信徒还是游客，一律不准出入。很难说这是因为什么。”卡斯特将27份投影悬浮在半空，示意给姜回看。
　　薛荣补充：“教会到现在为止没有立刻做出过激行为，应该是认为消除了唐肃和李琮辉的记忆后，我们并不知道实情。但我们的探测行动至少已经引起了对方的警觉。”
　　“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教会会在什么时候组织爆炸，没人知道他们在等什么契机，所以我们必须尽早采取措施。”卡斯特目光落在姜回身上，“我们需要借助红旋x对维拉圣会的了解、对那个□□的了解来做针对性方案。”
　　姜回道：“其实红旋x对于该设备的核心技术并不了解，但根据护理频率可以推测出其薄弱点。如果可以毁坏这些巨型设备，应该可以阻止他们的疯狂行动。”
　　“但是大量的Tully晶体如果储存在那个设备里面，一旦引爆，后果也会很严重。”一位技术军官皱眉道。
　　“Tully晶体被储存在中间靠底部的一个管道内，四周的材料和机甲本体相似，能抵御高温高压和湮灭弹的爆炸。只要我们避开这个管道，应该没有问题。”薛荣道。
　　姜回道：“红旋x可以派出水母人协助我们潜入。按照这边的一些记录看，这台设备一旦开始启动，就会慢慢形成能量场，对人类的生理和精神上都会产生极大的影响。”
　　菲尔诺皱眉：“如此当量的能量发生器，产生的辐射的确会对细胞产生不可逆转的影响。设备完全运行起来需要多久？”
　　“按照我们的理解来看，不会超过三个月。”
　　“但对方的科学技术很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也就是说，我们完全不知道需要多久。”
　　姜回神色更加冷峻了一些：“是的。圣礼的举行就是为了掩饰开启设备的异常，他们正大光明地派遣核心成员前往各个安装了□□的星球。”
　　“但他们毕竟是个宗教团体，极其注重仪式细节。或者换个想法，他们必须等一个契机，开启这些设备。”菲尔诺道。
　　一位将军松了口气：“这么说，圣礼开始前，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薛荣的视线落到姜回处，冷冷开口道：“红旋x有这些设备的分布图吗？”
　　“有，但不完全。”姜回道，“最初的资料甚至大部分是纸质版，从地球时代开始就有记录，但早就被销毁了。”
　　菲尔诺和薛荣视线相交，都从中读出了“果然如此”的失望情绪。
　　菲尔诺道：“这些星球不是随机选择的，哪怕是我们都知道，撕裂时空膜的能量、让他们脱离碳基躯体的能量，巨大且精确。所以他们对星球的选择，一定遵循着某种我们未知的规律。”
　　“我会安排物理专家组按照你的思路继续研究，菲尔诺。”卡斯特将军眯起眼睛，向来表现得可爱的老将军此刻露出了他作为军人铁血的一面，“与此同时，我们需要做出两手准备。”
　　会议室里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卡斯特将军身上。只见他不疾不徐道：“首先，无论是这些设备，还是这些……异族，留在我们的世界里终归是个极大的隐患，哪怕我们解决了这一次危机，也不能保证日后这些生物会不会再次萌生‘升天’的念头。所以，为了全人类，我希望能彻底解决这个难题。”
　　“其次，我们对异族的了解太少，但是从目前情况来看，对方的科技水平远高于世盟，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在座的各位将军们，一旦我们不能解决掉那些异族，那就只有准备大撤离了。”
　　卡斯特的目光落在世盟的行政总长身上，后者深深叹了口气：“我们开启了17年的‘希望计划’，搜集各种生物的基因样本。只要有一个星球能够幸存，人类就还有希望。”

　　红旋x的确拿出了足够的诚意，水母人一批批地送到了军部的手里，那些纸质版电子版的古董资料也打包发给了研究院。
　　于是双方都忙到不可开交，菲尔诺甚至找不到时间和姜回好好说个话。
　　在红旋x大方地分享了水母人实验素材后，菲尔诺曾经期待过又恐惧过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至少他知道的，太空特殊战队的成员，每一个、每一个都自愿接受实验改造，只为了让战斗多一分胜算，让人类多一分希望。
　　“如果我在那里，我也会接受实验。”姜回道，他依旧是那副冷傲的表情，眼神里带着点感慨，却没有悲伤。
　　菲尔诺说不出话来，当他真的拿到数据后，竟然有想要毁掉这些的想法，他不想让那些鲜活的年轻人背负这些，也不希望有人因此死亡。
　　“我们都已经合作了，李维什么时候让你回来？”菲尔诺问，他突然想到什么，眼神倏然凌厉瞪着姜回手腕上缩着当装饰品的Linux，训斥道：“Linux，你作为一个R系AI，竟然这么久了都没有攒够能源？连图灵都知道这个。”
　　Linux的□□犹豫着亮了三秒后又熄灭了，安安静静地选择当一个装饰品。
　　菲尔诺眼神在沉默的Linux和沉默的姜回身上绕了两圈，道：“所以，Linux能源是够的。问题出在你身上？”
　　“我如果用Linux强行突围，只有不到五成几率逃走。这里不是一个自然行星，而是一个太空堡垒，每一处设施都和武器完美融合，就是一个巨大的杀器。”姜回分析道，“而且这里是未知星域，没有星图，我根本回不来。”
　　“可见李维先生占有欲很强，他一点儿也不希望您的朋友和他一起分享您。”图灵的机械音传来。
　　菲尔诺和姜回同时一僵。
　　“我是人质。”姜回震惊道。
　　图灵模拟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根据往期数据，红旋x不需要人质。能动手就不谈判才是他们的风格，俘虏死亡率高达97.87%，失踪率为2.1299%，剩下的0.0001%是属于您的。”
　　菲尔诺不可置信地看着姜回：“图灵一直在更新数据库，他的行为预测模型与世盟公安部门同款……准确率达92.74%！”
　　于是谈话的内容，就从这里开始偏离得越来越远，甚至在图灵有理有据地分析下，姜回都快觉得李维对自己有什么非分之想了。
　　以至于未来的三天，姜回都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甚至尝试着强势提出回首都星的要求。而李维面对这样强势且无理取闹的态度，却破天荒的松了口，表示如果世盟有进展，可以批准姜回的行程。
　　这就让姜回更加迷惑了。

　　而在首都星的菲尔诺还在经历着情感危机，连一向脱线的图灵都不敢打扰这位被工作和情感双重折磨的科学家。
　　“实验的进展怎么样？”
　　薛荣难得穿上了一身笔挺的军装，迈着步子直接进入了菲尔诺的实验室，显然是刚刚从军部会议里出来。
　　“有了红旋x的数据为基础，做了一些改进，虽然做不到没有副作用，但至少不会……英年早逝。”菲尔诺回答，“但是病毒植入后，高烧的情况依旧无法好转。好在这些士兵身体素质够好，基本上都挺过来了。”
　　“你似乎并不高兴？这些数据可让你的NBIC计划少走了至少十年的路。”
　　“研究理念问题。”菲尔诺叹了口气，“NBIC的初衷是改造人类，让人类的身体素质更强，生存能力更强，而不是像现在……为了挽救全人类，以牺牲健康和寿命为代价，来换取超高的战斗力。”
　　薛荣在菲尔诺旁边坐下，道：“但按照我们的技术，未来三十年内，不出意外只能通过机械植入手段来实现你的想法，单纯依靠基因组计划，几乎不可能，这是概率的问题。哪怕有一组这样的基因，可以达到完美平衡，也并不能让所有人适用，还是你想制造一个克隆人军队？”
　　菲尔诺不由自主会想起之前与唐肃的对话。
　　“不，新芭莉的例子还放在那里，没人敢质疑基因多样性的重要性。”
　　“所以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水母人技术。军部不敢完全相信他们，所以行动主导权必须在世盟手上，这种时刻……军人，有他们自己的使命。他们都是自愿的，你不必有心理压力。”
　　“我明白，只是替他们有些可惜。他们都还年轻。”菲尔诺道。
　　“你能明白就好。不过我今天来，并不是为了这个。”薛荣抬起手腕，给诺伊曼下达了封锁办公室且开启屏蔽仪的指令，“我得跟你谈谈唐肃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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