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剑录

　　大家齐声赞好，凌若薇笑得合不拢嘴，捧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爱不释手。
　　黄天明说道：“这雕像还需细细磨光，你先给我，等离山时再拿。”
　　凌若薇不舍得，紧紧握住，犹豫道：“你给我磨石，我自己磨好了。”
　　黄天明道：“你自己磨亦可，但恐掌握不住火候，千万勿用磨石，可找一块羊皮或兔皮，每逢闲暇时便擦拭几下，既磨光，又能令木雕油润厚重。”
　　方小白赞道：“粗看神似而形不似，细看形亦似，形神交融，巧夺天工。随手一个小木雕，远胜那些金碧辉煌的神像，‘巧手’二字，实不足以形容黄兄之技艺，当称‘神手’才是。而且，便是要雕刻吃东西的凌姑娘，才能得其神韵。”
　　黄天明笑道：“正是。为了雕像，今天中午我特意又去找凌姑娘一起用餐，只有被雕刻者入神，雕刻者才能得神。”
　　凌若薇心情大好，便不计较方小白的取笑，又道：“黄大哥，你是不是还有几块木头，帮我再刻些。”转眼间，“黄兄”升级成“黄大哥”。
　　“那几块木头不适合雕人物，若勉强为之，则失天然之趣，雕刻虽是小道，亦讲究匠心独运，不可俗媚。日后我会留意，有合适的材料，定替你刻像。”
　　方小白忽然心中一动，说道：“黄兄寥寥数刀，就将人物的神韵刻出，可见平时观察入微，善于体会人的心思，心巧智深，在下佩服。”
　　黄天明言行疯疯癫癫，方小白却说他善于体会别人的心意，明着是夸奖，其实意味深长。周无忌、王奇等若有所思，草包顾氏兄弟则以为方小白在拍马屁，面露不屑。当事人黄天明嘿嘿而笑，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方小白心道，这小子真会装傻，与自己和陈金都有一拼。只好随口称赞：“黄兄精通机关木艺，平时没少下功夫，文武双全，实在难得。”
　　黄天明道：“过奖了，在下对自己的木工手艺确有几分自信，武功则不足道。唉，堂主常为此骂我不求上进，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上。”
　　方小白正色道：“非也，黄兄可曾听过卖油翁的故事？武功也不过是门手艺罢了，未必就比木工高一等。木艺传自先秦墨翟、公输等大贤，不逊于儒道。”
　　黄天明大喜：“方兄好见识，跟我想的一般无二。”
　　柳青在旁忍不住冷笑，讥刺道：“拍马屁也是一门手艺，传自于曹商、邓通。”
　　他说的两人是有名的马屁高手，庄子讥讽前者为秦王舔痔疮，太史公记载后者曾替汉文帝吮痈，有个成语便叫“吮痈舔痔”。在座的都是习武人，听不懂柳青卖文，但也明白其嘲讽之意。
　　顾乘云立即接口道：“柳公子太苛刻，你自然可以凭本色立足，但没本事的人只能靠嘴皮子混饭吃，拍马屁无可厚非。”
　　方小白摇头叹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韩姑娘，在下有事，先行告退。黄兄，我亦十分喜爱书画雕刻，等有机会再请教。”说罢走向院外。
　　周无忌起身相随：“咱们一起走，韩姑娘请留步。柳公子，在下先走一步。”他这是摆明与方小白共进退，又与柳青道别，表示只针对顾乘云一人。
　　凌若薇一边把玩雕像，一边瞧柳顾二人出言挑衅，正自得趣，不料方小白竟偃旗息鼓而去，十分扫兴。她嘟囔道：“奇怪，怎么改脾气了。”无奈只得跟着周无忌离去，走至门口回头对黄天明甜甜一笑：“黄大哥，有空一定要来昆仑山玩，我请你吃烤全羊。”
　　韩宁出门相送。留下的诸人中，顾氏兄弟脸色铁青，柳青若无其事，其余人皆大惑不解。唯黄天明盯着凌若薇的背影，赞叹不已：“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果然是山林仙子，非人间俗色。”
　　这日天未大亮，青城山上即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吉时已算定，子时至丑时上头，辰时至巳时出门，未时成礼。昨晚，闻香小院的灯火亮了一夜，新人沐浴、开面、梳头、焚香禀告天地已毕，只等花轿来接。按理说女方不能在男方家中出嫁，本来的打算是婚礼前三日峨嵋派移居安平镇，但岷江帮在一旁虎视眈眈，不敢冒险，只得从权，好在武林儿女不太讲究这些繁文缛节。
　　从辰时开始，不断有宾客上山，少林派、衡山派、八卦门等名门大派的少年子弟来了不少，皆是李韩二人的朋友。乌蒙派、巫山派、永宁帮等四川云贵境内的小帮派亦遣人到贺，此外还有附近的镖局、武馆等，这些都是来拍马屁的。道远的大都早来了，只是自知交情不够，或不愿麻烦青城派，所以未提前上山。苍松带着青城弟子迎接，忙得不可开交，地位高的带至偏殿歇息，地位低的直接带到建福宫前广场的大棚。
　　凌若薇早早便醒了，嚷着要去看新娘子，被方小白劝止，依川西习俗，自上头起直至拜天地，新娘不能在外人前露面。辰时一到，凌若薇坐立不安，数次跑到山道上等迎亲花轿。
　　“你好像比新娘还急，”方小白取笑道，“若等你成亲时，更得急成啥样？千万别不等花轿来接就自己跑去新郎家。”
　　“韩宁未必急，说不定反而盼时间过得慢些。”周无忌叹道。
　　“你什么意思？”凌若薇瞪着大眼睛问道。周无忌笑而不答，她又转头问高明：“你和小飞前天去哪儿了，他怎么还不回来？你们肯定有事瞒着我。”今晨吃早饭时，高明从房中走出，戴飞依旧不见人。
　　“快听，有唢呐声，花轿过来了。”周无忌打岔道。凌若薇立即把疑问抛在脑后，拖着方小白去看热闹了。
　　午时过半，方小白与昆仑弟子同往建福宫，高明手里提着个包裹。凌若薇好奇道：“三师兄，包里装的什么？”方小白道：“是坛子，等会儿筵席上有什么好菜，帮你带回来慢慢吃。”凌若薇不信，追着高明争抢。
　　一路上张灯结彩，青城弟子喜气洋洋，似乎山上根本不曾发生过那么多凶杀事。凌若薇叽叽喳喳说着李朝阳迎新娘的情形，方小白随口答应，心里却有些焦急，眼看吉时将至，戴飞仍不现身，算时间应该比高明先回来才是。现有的证据已足够定凶手之罪，戴飞此行成功与否不重要，关键是别出事，否则他这个出主意的于心难安。
　　建福宫前更是装扮得花团锦簇，红毡从大殿穿过广场铺出去数十丈，两侧的大棚内坐满了人。方小白扫视，大部分宾客是四川武人，每桌有青城弟子相陪，西侧的一个大棚内有七八张熟悉面孔，皆是崇庆府的武师，从前的老板，威远镖局的范总镖头亦在其中。
　　昆仑派由苍松亲自引入，十分抢眼，范总镖头早已发现方小白，一直盯着他看。方小白与他对上眼，只好过去拱手见礼，客套一番。方小白走后，旁边有人羡慕道：“范老大，你最近买卖大好，居然能请到昆仑弟子做镖师。”范总镖头“呸”地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道：“他哪是昆仑弟子？这小子除了拍马屁什么本事也没有，不知怎么抱上了昆仑和青城的粗腿。”
　　大殿内安置着十张桌子，少林、武当、华山等人均已入座，女方亲属的席位上，除三名峨嵋女弟子外再无旁人，看来伏虎寺的善真禅师赶不来了。引人注目的是，首席上高踞上座的是一个五品武官，次席还坐着两个百户。
　　怎么官府也有人来，且是武官？方小白仔细打量，却发现其中一名百户见过，便是那东海蟠龙岛主董千帆。
　　“他是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杨绣，一个时辰前突然上山，不知何意。来，我替你们引见一下。”苍松看出周无忌等人的疑惑，低声解释道。
　　方小白恍然，想必他就是岳通口中的“那人”了，一手促成峨嵋与青城联姻，对付岷江帮，暗害陆羽，如今上山坐镇大局。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