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舞

　　前些日子，各门各派都是一片缟素，忙着安葬死去的亲友，抚恤伤者，安慰死难者家属。如今，江湖中安静无比，没有门派再滋事挑衅，大家都忙着休养生息。

　　在这段日子里，最大的事情莫过于武林盟盟主萧天越自刎于妻子慕月柔的墓前，墓前还有用钟颜夕的头颅祭祀过的痕迹。对于这件事情，江湖传得沸沸扬扬，无非就是萧盟主为亲人报仇后以死谢罪，以赎当日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的罪孽。一代武林盟主就这样黯然落幕。
　　对于萧天越的死，卿鸢没有丝毫的惊诧。从姑姑的灵堂上看到萧天越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那个男人的心已经死去，留下的只是麻木的躯壳，之后他浑身散发出的戾气源于他心中强烈的报仇的信念，他靠着那一股冲天的仇恨才能坚持着。如今大仇已报，萧天越心中的那口气散了，他了无生趣，自刎于妻子的墓前，到地下去向父母、妻儿忏悔。
　　通过慕昊峰传来的消息，卿鸢知道最终萧天越和慕月柔并没有如别的夫妻一般合葬，而是葬在离慕月柔不远的地方。
　　卿鸢不知道这世间是否有亡灵的存在，若是有，她相信不管能否原谅萧天越，姑姑都不会再因为含冤而不得安生。

　　春花还没有烂漫，但不怕冷的小草已经悄悄探出了头，用一抹嫩绿告诉所有人春天已经来临，站在枝头的鸟儿也唱着春的喜悦。

　　整个逐日山庄摆脱了沉闷伤痛，正如春日般欣欣向荣，逝者已矣，坚强活下来的人要更加明快地顽强地活着。

　　经过一个多月的治疗和静养，玄晨的伤已经有了很大的起色，因为伤到了心脏，不能妄动内力，不能练武，但是身体在逐步恢复中。
　　记得当日随玄晨回到逐日山庄后，卿鸢跪在玄老夫人的面前，为玄晨的受伤而真诚致歉，玄老夫人亲手扶起了她，真诚地说：“晨儿愿意舍命就你，我就相信你能还我一个健康的儿子！”
　　卿鸢没有多余的心思，她整日所想的就是怎样让玄晨尽快恢复到原样，每当看到玄晨站在练武场边看着弟兄们练功，脸上会不由自主地露出羡慕的表情时，她的心思就更重了。

　　经过这段日子的朝夕相处，两人有了更多的了解，可两人都不是多话之人，尤其是玄晨，所以两人虽然亲切了很多，但也并没有如知己般畅所欲言。因为玄晨不能剧烈运动，两人在一起更多是下棋。卿鸢虽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对棋还是小有研究，在谷中时，师父是个棋迷，经常摆弄棋盘，也常常捉他们几个徒儿陪着玩。大师兄石恒毅憨厚沉闷，对下棋没有兴趣，棋路中规中矩，毫无新意，师父觉得和他下棋就是重复原来的棋，所以不大找他下棋。林倚梅则是下棋瞻前顾后，未免小家子气些。林青岚的棋风如同他的人一样奸猾，变化多端，不按常理出牌，常常弄得师父焦头烂额或是火冒三丈。这几人中属卿鸢的棋路最对师父的胃口，因而三天两头地被师父招去陪练，时间长了，卿鸢的棋艺倒是有了长足的进步，虽算不上绝世高手，但是拿出来绝不会丢人。卿鸢的棋看着温和、大气，却在不经意间暗藏机锋，玄晨下棋就如同其人一样大开大合、进攻凌厉，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因为两人互有胜负，实力接近，所以经常一下就是半天。

　　这一日，卿鸢将温热的药碗放在桌子上就忙着出去了，因为卿寒有些不适，她急着去看看。药还有些烫，玄晨说等一下再喝，但是卿鸢走到院门口，又想起玄晨很多时候都是等着药快凉了才喝，这样药效会减弱很多，她得去看着玄晨趁热喝，卿寒只是小毛病，等一下也没关系的。
　　卿鸢推开门时，却看到玄晨正将碗中的汤药缓缓倒入墙角不显眼的花盆中。
　　“你在干什么？”卿鸢的声音有些颤抖，满是不信。自己绞尽脑汁配出的方子，辛辛苦苦亲手熬制的汤药，他竟然都倒入了花盆。
　　惊讶于卿鸢的去而复返，更尴尬于这样的行为被卿鸢发现，玄晨下意思地将药碗藏在身后，挡住花盆，眼神游移不定，堪堪地开口：“我……没什么……”
　　卿鸢一下子走到玄晨的身前，拉开玄晨，只见花盆的泥土中还在冒着丝丝热气，花泥湿漉漉的，花叶已经卷起，一副将死的样子。这样看来，玄晨倒药的行为已经不是第一次，至少已经有几天了。
　　卿鸢一下子转过身，眼睛里满是受伤的表情，她觉得很委屈，很伤心，自己殚精竭虑地医治着他的伤势，心心念念地照顾着他的身体，他就是这样对她的？
　　“你，你怎么可以这样？……”卿鸢气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不顾形象地颤抖着指着玄晨，眼泪不受控地一颗颗滚落。
　　玄晨这会儿真是无法从容镇定了，他慌乱地解释：“汤药太苦了，真的。卿鸢，我……”
　　药太苦了？鬼才相信这样的谎话！
　　卿鸢一跺脚，气急败坏地吼道：“不相信我的医术，玄大庄主另请高明！哼！”说完不再看玄晨一眼，转身跑出去，任凭房门洞开。
　　“卿鸢……”玄晨的喊声底气不足，声音微小，怒极而去的卿鸢如何听得到，即便听得到也不可能回头的。
　　玄晨看着手中空空的药碗，深深叹了口气，“不是你的，强留也留不住，还是放手吧……”

　　两天过去了，玄晨没有主动上门求取卿鸢的原谅，卿鸢也再没有踏入过玄晨的房间半步，连汤药也完全断了。
　　卿鸢这两日很是不好过，心中气愤不已，难过非常，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同玄老夫人辞行，就这样闷在房间里。不见玄晨前来，看来玄晨也是铁了心不再需要她了，那她还留下来做什么？想想这段日子的一幕幕，她觉得自己就像个不好笑的笑话。

　　玄灵韵有些好笑地来到卿鸢所居住的清澜苑。今天，林墨焦急地来找她，竟然说玄晨和卿鸢可能吵架了，卿鸢已经两日不给玄晨煎药，也不再进入玄晨的房间。林墨问玄晨，玄晨一反常态地摆着庄主的架子吼他，让他别管闲事，他觉得即便去问慕小姐也一定问不出什么，所以找大小姐帮忙。玄晨竟然和卿鸢吵架？玄晨那个冷冰块，整日里生人勿近的表情，别说是吵架了，很多人看到他冷冷的眼神就心里打鼓，直接动手还差不多，吵架玄晨应该还是不屑的。两人能为什么事情吵嘴呢？难道，难道是感情上的事情？晨儿表白遭拒了？

　　玄灵韵在心中不断猜想着敲开了卿鸢的房门。看到有些憔悴的卿鸢，她确定两人真的在闹别扭，作为玄晨的姐姐，又极喜欢卿鸢，她早就存有私心，但是卿鸢东方世家未来少夫人的身份放在那里，她也不能胡乱开口，常常暗自惋惜玄晨错过了一个好女子。
　　玄灵韵不是婉转的性子，当初还是她主动向师兄表白才成就了这段姻缘，所以她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地问：“你和晨儿吵架了？”
　　卿鸢不回答，只是低下了头。
　　玄灵韵最受不了这样默默不语的样子，心急地问：“到底因为什么？定是晨儿的错，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玄灵韵说完，就要出门，被卿鸢拦下，“灵姐姐，你别急。其实，没什么……”卿鸢有些吞吞吐吐的，告状不是她的专长。
　　玄灵韵平静下来，等着卿鸢说完。
　　卿鸢想了想，“玄晨把我煎的汤药都倒了，许是嫌我开的药方见效太慢。灵姐姐，我不能再治疗玄晨了。”
　　“什么？晨儿把药都倒了？他这不是自己找死吗？”玄灵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当日玄晨伤重而归，自己和娘快要担心死了，听了受伤后的经过更是要吓死了，但是因为有卿鸢的保证，她们才稍稍放宽心，如今看着玄晨一日日好起来，心中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但他怎么会不喝药？
　　“走，我们去找晨儿说清楚！妹妹的努力我们全庄的人都看在眼中，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你？”玄灵韵拉着卿鸢就要出门。
　　“灵姐姐，不必了。我没什么，替我向伯母辞行。”去质问玄晨吗？何必呢？她慕卿鸢不愿也不甘做那样的事情。
　　“不行，晨儿若是说不明白，我不会放过他。”玄灵韵不管不顾地拉着卿鸢出门，去往玄晨的住处。

　　二人来到玄晨的院子里，心急的玄灵韵刚想大喊玄晨，却看到母亲的贴身丫鬟碧莲躬身站在院子里，屋子里传出老夫人生气的声音：“什么？你把药都倒了？你！你这不只是伤了卿鸢的心，你简直是要我的命！你这是嫌我活得太长了，才生生要把我气死！好，好，我遂你的愿就是了！”
　　听到老夫人的怒骂声，玄灵韵和卿鸢都愣住了，玄灵韵记忆中母亲都没有这样生气过，对玄晨更是体贴入微，何曾有过如此痛心的怒气？二人愣愣地站在那里。
　　“娘，娘，您别生气，您别生气了。我……”玄晨的低沉而又有些苦涩的声音传了出来，“都是我的错，我怕自己的伤好了，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她，所以隔三差五地倒掉了药。娘，我错了，这样费尽心机地强留下她，只是让她更加看不起。”
　　“你！你这个孩子……唉，孽缘呀，孽缘。”老夫人叹息着说。作为母亲，儿子的心思他怎能不知道，只是知道如何，现在还能怎样？
　　“娘，您放心，我不会再做傻事了。我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您别担心。”玄晨安慰着母亲。
　　“那卿鸢呢？你打算……？”玄夫人无奈地问。
　　“再留她在逐日山庄，会有损她的清誉。我会安排好的。”玄晨的声音变得坚定，显然决心已定。

　　玄灵韵眼神复杂地看向卿鸢的所在，却发现她已经走出了院门，轻飘飘地向前走，如同走在云端一般，飘忽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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