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偃师术
49
雪绯红再看向池杳冥的时候,青年依旧是在床上躺着,眸子阖上,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弧形的阴影,竟然就带着那么一根插在身上的针睡去了。
一种恐慌蓦地袭上心头,她果断地伸手推搡着他,“不许睡,赶紧起来!”
池杳冥揉了揉眼睛,把宽大的袍袖覆在脸上,雪绯红只当他耍赖要继续睡下去,没料到他却一个翻身坐了起来,眼睛从雪绯红看向站在墙角的另一个人,最后又转回雪绯红身上,“就算是宇极堡给了仲楼主面子,却也真的放心让你们两个高手进来?”
“你哪只眼睛瞧出他是高手了,”雪绯红漫不经心地说,“我的身份,他们早就知道了,没打算瞒着的。”
池杳冥皱皱眉,“你……”
“对啊,”雪绯红笑道,“他们怕你一个人不老实,拿我来威胁你,又用你来牵制我,总之咱俩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雪绯红看了眼同她一起来的男子,后者依然低眉顺目地垂手立着,她将手伸进琅珂的袍袖下,借着衣襟的遮掩在池杳冥手上划了几个字,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像是舒了一口气,便也微微地笑了。
“我把一灯孤的解药交给赤骏了,”雪绯红续道,有些咬牙地说,“一番辛苦,都白费了。”
“你……”池杳冥看着她,最终还是低低地叹了口气,主动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对不起,牵扯到你,还要令你如此为难,其实你不必……”
“不必跑到这里来?”雪绯红眯着眼睛,“你不是求我莫要去都城么?”
“……”
“那你猜猜你哥想做什么?”她索性偎在了床上。
池杳冥淡淡的眉头蹙了起来,良久方才轻轻地说道,“为君之道,帝王之术,哪有那样容易就猜得的?”
雪绯红从嗓子里哼了一声,“凭什么无耻的事情到了他们那里,就非得美言相论呢。”
同她一齐来的那人轻轻敲了墙壁一声,雪绯红愣了一下,回头问道:“怎么,没人了?”
对方点点头,慢慢蹲下身子,向着一个方向眯眼瞧去,就见一个半截小指大小的东西慢慢移动了过来,池杳冥低低“噫”了一声,也不管自己还有没有力气,探出半个身子脸上有些好奇地打量着那个小玩意儿。就见它最后爬到了那人的平放到地上的手掌中,便不动了。
他又慢慢地站了起来,向雪绯红示意了一下,又打了几个手势,雪绯红了然,“看来这个石牢修得不是那么严实。”
“这个是……”池杳冥依旧盯着那人手里的东西,近了瞧去,却是一只木头做成的小蚱蜢,惟妙惟肖,足够以假乱真,“是偃师之术?”他问道,随后抬眼打量着那个站在角落里不够起眼的男子,“阁下是玄天楼的冷秋先生?”
男子无言点了点头,表示默认,雪绯红在一旁转了转目光,几不可查地轻轻叹了口气。冷秋,玄天楼仲逸风座下六翼之一,擅机关阵法,于此技上颇有造树,可惜自幼便口不能言,多亏仲逸风于市井卖艺人中慧眼选中,从此效力于玄天楼。他本生的有些普通,在玄天楼里存在感甚至比无波还弱,但他却似乎很满足,每日里都藏在自己屋子里摆弄那些机械东西,不声不响的,反而总令人从心底生出一种怜惜之感。
“冷秋探查过了,”雪绯红接道,“这屋子旁方才是有人在监听我们的,但是好像没听着什么有用的,便离开了,而且这小蚱蜢既然可以出入自由,传信儿也方便了。”她侃侃而谈,全不忌讳,显然是对冷秋探查的结果颇为放心,玄天楼里诸人无论相交如何,在执行任务中对彼此行事能力的全权信任却是哪个门派都比不上的。
她话音刚落,冷秋眼中蕴着笑意地自蚱蜢腹下抽出一卷极细的小纸条,递给雪绯红,池杳冥在一旁微微笑道,“你还是低估了人家的速度嘛。”
不理会他的嘲弄,雪绯红几步赶过去和冷秋一齐扯开纸卷,然后两人相视点了点头,转向池杳冥,“琅衍安全送到玄天楼人的手中了,解药也给他服了下去,楼主说,请公子自便。”
池杳冥做了个极小的耸肩动作,却把脑袋朝向冷秋,“冷秋公子,那个小玩意儿,我能瞧瞧吗?”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全然的新奇,之前的恬然、淡定通通不见了。
冷秋一愣,便走过去,伸出手,把那个蚱蜢交给了池杳冥,一面还给他示意如何使其动弹,两人专心致志地开始埋头摆弄。
不知何时雪绯红发觉自己嘴角竟带上了一抹会意的微笑,此刻的琅珂,才如昔年那个少年一般,眼睛里拨去了沉淀的沧桑,其下还留存着那些纯粹。
她挑了挑眉头,想起前几日,心中却又烦乱了起来。
冷秋突然探过身子,把蚱蜢笼回袖中,刚站起身子,石室的门就“吱”地一声,悠悠地开了一道小缝,塞进来一个木盘子。
雪绯红蹲下去打量了一番,端起来放到桌子上,里面是一小盆馒头和一瓦罐水,她皱皱眉,“这是打算邀请我们在这里长住了?”
池杳冥从袍袖底下伸出食指和中指,像是嫌脏一般夹起了一个馒头,放在眼皮底下拼命打量,雪绯红先是用一副看大少爷的眼光看他,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便一把将馒头抓了去,抬手掀开他的袖口。
她倒吸一口冷气,池杳冥的拇指已经是一片暗紫,勒痕深陷入肉,几乎给她一种及骨的错觉,她暗骂自己粗心大意,分明进来的时候瞧到他是那般被刑钎吊在屋梁上的,等到把他放下来后却被他一番打岔,竟就这么将手指头的事情给忘了,须知拇指实为人十指之中极重要的,那个变态之人不但毁了琅珂的双足,再次相遇,第一个举措就是要废了他的双手!
“有什么好看的,”池杳冥不动声色将手抽了回去,“放心,他下手很有把握,那么个吊法,一时半会儿不会断的。”他又用食指点了点那几个馒头,“冷秋公子今日恐怕是要挨饿了。”
“你是说,”雪绯红扯下一块放进嘴里,蹙起眉头,“这毒是……”她转头看向冷秋,“给楼主发消息吧,他所料不错,”想了想,突然皱起了眉头,“不对,那事楼主是知道的,你这是……”她睁大眼睛瞪着池杳冥。
“原来你们,”池杳冥微笑道,“是来替仲楼主捉虫子的。”他随手拿起另外一个馒头,就要往嘴里送。
“你做什么?”雪绯红牢牢扯住了他的袍袖,“找死吗?”
“咦?”池杳冥看向她,“这个你们楼主没交代过么?”
雪绯红一愣,记起在遇到赤骏时他转达的话,要她不动声色地混进宇极堡,并且在池杳冥中毒时为他解毒,她当时只以为是池杳冥有被下毒的危险,却没想到仲逸风和池杳冥的意思竟是故意吃下有毒的馒头,再要她解,这不是拿命开玩笑是什么!
“我哪里有那种把握,”雪绯红显得有些激动,“你本来都这样子了,能不能禁得起毒药的折腾都难说,”她顿了顿,“一开始你不做任何反抗地任凭那个变态折腾,就是为了等我们确定琅衍已经被安全接到了玄天楼的手中?”
池杳冥不答,她更加气愤,“他想杀了你,你知不知道!”
对面的人抬了抬眼睫瞧着她,缓缓地道,“你转移话题了。”
“随你的便,”她冷冷地走到另一边,“你愿意吃就吃,我不会给你解毒的。”
池杳冥笑了笑,手指微微一动,已经将馒头扯下一块,雪绯红的足尖不由得向那边冲去,孰料自从池杳冥到了幽冥谷便致力于将征战习得的枪法加以变幻,堪堪凑出一套指法来,手指上的速度虽不及雪绯红出刀的迅捷,却足够赶在她跑到身边之前将馒头扔进口中,雪绯红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愣愣地看着他,嘴唇颤抖着,却不知该说什么。
“你……”她盯着池杳冥,看他慢慢垂下了眸子,咬牙道,“你是个混蛋。”却依旧不由自主地走到他身旁,接住他软下来的身子,青年眼眸紧闭,嘴唇毫无血色,鼻翼间的呼吸也全然感觉不到,从皮肤下发出一种凝滞了的苍白,隐隐有青灰色在其间蔓延。
心中的恐惧在瞬间扩散到无边,有一种东西刹那间在胸腹间崩溃,她甚至管不住自眼眸里流下来的滚烫液体,整间石室倏忽化作一片凄寒莽白的空间,她抱着这具孱弱的躯体在其间彷徨徘徊,触目所至,皆是一片惨白,没有缝隙也没有边际,喉咙里有诸多噎塞的东西,连口也张不开,当神经达到惶惑的至高点后,所有的一切又在刹那间倏尔颠倒翻腾,最终竟便成了一片熟悉而恐惧的黑暗。
也不知究竟过了多少时间,她才慢慢从恐慌中听到了自己急促的喘息,仿佛灵魂已经脱离了躯壳,而留存在那里呆立着的□□,依旧在惯性似的颤抖。
直到一片茫然的瞳孔对上了冷秋焦急的面容,雪绯红才愣愣地盯着他,冷秋拉着她要她坐下,迅速跑到石门处开始撞门,他不会内力,因此每一下都是拼劲全力去撞,雪绯红呆呆地看着他不停地撞击,神智也慢慢地在一下一下沉闷的声音中缓回来。
她轻轻将怀里的青年放到床上,如果再这般发傻下去,琅珂将必死无疑。她几步蹿到冷秋旁边,自袖中抽出绯红冷刀,刀柄在紧闭的门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雪绯红深深吸了几口气,内力灌注于胸腹,做出一种男子式的叫喊,“来人呐,有人中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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