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神话开局成了二舅的精神内耗

　　欲望被困归墟一千七百年，这期间唯一能与祂搭上话的，只有被天道封印于归墟，无处不在的碎嘴太岁。

　　太岁那会儿被天道整治得没了实体，整日柳絮似的飘荡在虚妄之地，不出意外地与欲望尬聊上瘾。两位神祇仿佛村头的碎嘴婆子，成日不是说天道坏话，就是八卦圣人们的隐私，日子倒也过得飞快。

　　太岁被欲望说得十分向往外面的花花世界，欲望趁热打铁，说能帮他出去。

　　太岁不信，说归墟是天罚之地，只能进不能出，欲望要有自由进出的本事当年就不会被打进来，或者早就出去了，没必要跟祂在这黑漆漆的不毛之地磨五百多年的牙。

　　欲望笑而不语，只说让他再等几天，必会令祂心想事成。

　　太岁半信半疑，掰着凤凰羽毛开始计数，在第一百天的早上，一道金光划开了亘古不变的漆黑。

　　——天命所归的太岁神殷郊被他亲爹要挟，以身相祭召唤远古魔神。

　　殷商最后的气运与昆仑铸就的仙躯在殷郊不甘的执念下化作金色利刃，短暂地划开了归墟的入口，露出一条极小的缝隙。

　　早有准备的太岁一马当先地冲出牢笼，与献祭的灵魂融为一体。

　　刘湘看到这一幕时，忽然感到眼睛像被什么东西糊住，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近在咫尺的画面。

　　她很难描述这一刻的心情，那种没来由的黏腻酸麻，令她浑身的血液莫名沸腾起来，被真气冻结的筋脉在滚烫的液体流过后，发出刺耳的尖锐爆鸣。

　　“你吐血了。”

　　平和且温柔的声音蓦地响起，刘湘当即汗毛倒竖，如临深渊。

　　只一瞬，她深吸一口气，露出公式化麻木的笑容，阴阳怪气地回怼道：“不是拜您所赐么，我的娘娘。”

　　欲望轻轻一笑：“那你可知，吾所做的一切是为何？”

　　刘湘咬着唇，一声不吭——倒不是她不想搭理，而是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维持僵硬的表情，以沉默对抗来自欲望的陷阱。

　　“天道不一定是对的。”

　　刘湘继续沉默。

　　“欲望与命运本是天道的一部分，难道割舍掉吾等，天道便可公正无私地主宰万物，规定是非曲直，黑白善恶？”

　　刘湘闭上眼，深呼吸，假装自己是聋子，听不见，也不想听。

　　“你在逃避什么？吾听闻人族总爱些‘清者自清、公道自在人心’之类的蠢话来自欺欺人，莫非你也认为清浊并非一体？”祂顿了顿，轻笑道，“你难道没有看到，人心的下限，就是没有下限么？”

　　刘湘吐出一口污浊的黑血，嗤声道：“有话不妨直说，您这七扭八拐的脑回路恕我智商不足，体会不到内里精髓……咳咳咳……”

　　欲望淡淡地道：“你扪心自问，天道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吗？”

　　刘湘：“……”

　　不是姐姐，天道对不对关我屁事！

　　欲望以苦口婆心的姿态持续蛊惑：“你想想，哪个族裔、哪个生灵应当被更高的权利者奴役，这世间万事万物都该有其一席容身之地才是正理。天道治下蝇营狗苟，被所谓天命束缚的众生不知何几，他们的苦难与血泪有谁在乎？吾所做一切，顺天时应民心，如此，取天道代之又有何不可？”

　　刘湘动动嘴唇，依旧没发一声。

　　欲望见她道心稳固，不禁哑然失笑，双手一抬，铺天盖地的负面情绪便犹如大海潮汐，将立在对面的刘湘尽数淹没。

　　刘湘的神识被强烈的怨恨冲得七零八落，那一刹，除了头脑一片空白，只听到海涛声绵延不绝……

　　就在她元神被浸入情绪海潮的刹那，一朵黑得五彩缤纷的莲花自她道心内冉冉升起，托住了近乎坠入海底的元神。

　　正在这时，一袭巨浪澎湃扑来，被黑莲散发的功德金光一挡，猛然化作与刘湘一模一样的女子。

　　她“咦”了一声，冷哼道：“黑莲，你又在多管闲事！”

　　黑莲散发出一道刺眼的白光，转瞬间变作巨型猫爪，一巴掌挠了上去。

　　欲望化身眉头一皱，不得不先避猫爪锋芒，骂骂咧咧地伸出一根冰冷刺骨的手指，抵在刘湘眉心，语速快了不少：“你还小，很多事现在不明白，以后就会明白的。有些事情，即便万劫加身，也不得不做。”

　　刘湘动弹不得，心口又是窒息般疼痛，封印在元神里的第二重封印轰然坍塌。

　　记忆如潮水般涌出。

　　须臾间，她眼前浮现出轮回七世的不同死法——原来她之前猜测的没错，她的亲人们为了某个目的为她编织了一场无忧无虑的美梦，那些年她真正经历的要比梦里失去志同道合的爱人还要惨烈百倍，如果她在飞升前保留住那些记忆，难保不会成为第二个阴暗爬行的命运。

　　“轮回七世，世世凄苦，不得善终。”欲望眼中浮出明显笑意，“祂们都在欺骗你，都在利用你……”

　　“那又如何？”刘湘张口截断她的话，“翻篇的事儿过去就过去了，难道还要留在原地徘徊，细细咀嚼自己犯过的错误，再不断自我折磨？”

　　不能够，绝对不能够！

　　刘湘在第一时间想好了N多说辞自我开导，绝不产生任何负面情绪。

　　而她能做到瞬息间调整好心态，主要归功于她那些年在人间扶贫的经验——因为土地资源问题，她不止上过一次黑热搜，被扒得体无完肤不说，还被营销号持续污蔑人品，那段黑暗时期她没时间看心理医生，只能去图书馆找书籍自我开导，保持四个小时基本睡眠，然后继续奔赴田间地头，完成她带领村民脱贫攻坚的使命。

　　她说过，农民的土地，一寸也不能割让；百姓的利益，高于她的名誉，与她的生命一样，绝对不会放弃。

　　想到那段燃烧灵魂的激情岁月，刘湘忽然笑了起来。

　　她对面的欲望一脸稀奇，觉得很不可思议——祂居然没感受到刘湘内心的痛苦挣扎，更没有看到祂希冀中绝望的崩溃。

　　“为什么？”祂不解地问，“遇见那样糟糕的事，为何还能笑得出来？”

　　“不笑难道哭吗？”刘湘目光如刀，戳向对面另一个自己，“同为七情六欲的化身，只要我不在乎，你也拿我没辙，对不对？”

　　“试一试就知道了。”

　　欲望的声音冷得彻骨，手指的白光又放出另一道足以让大多数神仙道心崩坏的画面。

　　“这是未来的你。”

　　“你牺牲自己拯救天庭，而那群神仙却为了天谕要致你于死地。”

　　“你被围攻，孤立无援，百口莫辩，被不明真相的众生唾弃，从拯救三界的大英雄变成了居心叵测的小丑，就连你那个为三界而牺牲的母亲都要因你的缘故被他人从坟墓中拉出来诋毁诽谤，你又当如何应对？”

　　刘湘：“……”

　　不得不说，欲望确实很会直击人心痛点。

　　刘湘唯一的软肋就是她的母亲杨婵。

　　因为杨婵，刘湘才要做一个好人，一个拯救众生，问心无愧的好人。因为杨婵的言传身教，刘湘哪怕不信人性，也会为讨母亲喜欢，假装自己是个好人，做一些有益于百姓的好事。

　　但本质上，她和她爹大巫启才是同一类人。

　　“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刘湘不假思索却又意味深长地说，“大不了从头开始，反正也是以前淌过的河，不怕再重蹈覆辙。”

　　她说着，眼神一厉，声音变得和欲望一样森冷：“还有，别想用我娘来威胁我，她能不能回来，何时回来，都不是由你说得算的！”

　　“你生气了？”欲望歪着头，想要探知刘湘此刻的心情。

　　刘湘干脆地封锁了所有情绪，一双清凌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波澜。

　　诚然，她最恨别人用她母亲来威胁她，但还没有气到失去理智的地步。

　　她心里明白，欲望说得没错，如果哪天她真的成为众矢之的，她的母亲一定会被某些垃圾翻出来攻击，所以在她没有力量掌控全局的情况下，重塑母亲魂魄风险极大，只能先缓上一缓，等待时机。

　　早年的思虑不周已经令她痛失挚爱，如今的她不能再因一时意气而让母亲也陷入同样的险境。

　　刘湘暗暗下定决心，要先拿回属于自己的力量，才有资格保护她想保护的人，才能带母亲安全回家，完成她一家团聚的承诺。

　　至于天庭那堆墙头草，攻击就攻击喽，反正大家屁股都不干净，大不了一拍两散，到时候换批新的上来，也算补充新鲜血液了。毕竟她是一界之主，仙二代的身份也不是摆设，谁要动她，得先掂量下自己的斤两。

　　她不是欲望，她是刘湘，是即便粉身碎骨，也绝不向任何一股势力低头的刘湘！

　　没有谁能主宰她的命运，更没有谁能裁决她的生死！

　　想通的一瞬，刘湘耳畔心头同时传来机械的轰鸣，紧接着，她身上的情绪大潮陡然消失，各种奇怪狗血的幻象也如潮水般纷纷退去，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刘湘如释重负地长出口气，一缕阳光照上了她的眼皮。

　　她犹豫着睁开双眼，就看到不远处的太岁正蹲在地上捣鼓着什么，而她斜对面，则站着李樱桃和她的狸花猫。

　　刘湘眨了眨眼，继而使劲儿掐住脸颊——即便感知到疼，她也不敢轻易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肥墩墩的狸花猫见她这副傻样，张开猫嘴嘲笑一声，随即从李樱桃肩膀跳下，当着刘湘的面儿化作人形，抬手扇了她一巴掌。

　　刘湘被大米突如其来的逼斗打得一个激灵，后退两三步，下意识摸了摸恢复正常的身体，想哭，却笑了出来。

　　“瞧她那傻样，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临了还得再说声‘谢谢啊’。”

　　大米闪至李樱桃身侧，学着范老师的语气，惟妙惟肖地装起半瘸，甚至还变出一副拐拄在腋下。

　　“你这臭猫怎么还和当年一样欠欠儿的。”太岁起身，手里空无一物，“难怪碧游宫三千门徒，唯有你最不受欢迎。”

　　“那是因为你猫爷我天生灵秀，那帮奇形怪状的玩意儿妒忌猫爷。”

　　大米两只爪子搭在李樱桃腰上，毫不掩饰地秀着与新任魔神的恩爱。

　　“我也不需要他们欢迎，我喜欢的人喜欢我就足够了。当然啦，你这种单身狗是不会明白的，赶紧滚吧！”

　　太岁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对刘湘招手道：“孩子，你过来。”

　　刘湘乖乖走过去，入目便是一座深埋地底的白骨祭坛。

　　太岁温和地说：“滴一滴血上去，就可以解开你身上的第三重封印……”

　　他话还没有说完，大米又开始插嘴：“喂，这里是我的家，你搞事情前问过我的意见吗？”

　　太岁嗤笑：“都什么年代了，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有房产证吗？拿出来晒晒？”

　　大米立刻龇牙咧嘴，整只猫跟充了气儿似的，恨不得扑到太岁头上拉屎撒尿。

　　太岁这会儿也不端着长者的架子了，撸胳膊挽袖子就要上前揍猫，卡在俩货中间的刘湘显得格外弱小无助，只能用楚楚可怜的眼神望向猫的主人，希望伟大的魔神陛下能赶紧结束这场莫名其妙的闹剧。

　　魔神陛下果然不负她所期望，一个勾手便将她拉出包围圈，任由太岁与狸黎道人斗得鸡飞狗跳，山崩地裂。

　　“甭管，他俩老冤家了，打够了就停手。”李樱桃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包蟹黄瓜子递给刘湘，“封印解开后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情绪很稳定，就是脑子有点乱。”刘湘苦笑着拍拍太阳穴，努力挤出个满不在乎的笑容，“又是半场电影，还没看明白所以然，欲望就蹦跶出来捣乱，说融合也不知融合了没有，就很挫败，感觉总是被人牵着鼻子走……樱桃姐，我也没想到苏姐前世遭了那么多罪，还有可能是我……欲望一手造成的，我是真的头疼了。”

　　“谁年轻时没犯过错，改了就好，都是上辈子的事儿，没必要带入这辈子的人。”李樱桃宽慰道，“你别胡思乱想，苏梅是苏梅，妲己是妲己，两码事，别混为一谈。”

　　“还有那个殷寿，和我爸年轻时太像了，我忍不住带入！”刘湘话音落地，就觉得翻腾的肠胃更不好受了，“最近不能跟我爸联系了，这又是巫启又是殷寿的，做梦都得吓醒，他不给我张黑卡安慰下，我绝对不跟他视频！”

　　李樱桃：“……”

　　行，不用劝，自己就把自己哄好了。

　　李樱桃松了口气，冲变成巨猫挠太岁的大米喊道：“别打了，过来吃零食。”

　　大米与太岁同时一顿，各自向后撤了半步，以示暂时休战。

　　“我要吃酥炸小鱼干配凤凰单枞。”

　　大米缩小身型，蹦跶到李樱桃腿上，嗲嗲的少年声线让他身后的太岁打起哆嗦。

　　“你今年几岁呀？老黄瓜刷绿漆，你不嫌恶心我都想吐。”

　　太岁也不知和大米结下过什么梁子，说出的话夹枪带棒，火药味儿十足。

　　“少说两句行不行？”李樱桃随手一挥，雪洞似的空间凭空冒出一套精致的桌椅，上面得锅碗瓢盆颇有些上世纪八十年代大食堂的风格，“之前有什么误会，大家坐下来说清楚就好，当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您堂堂太岁神就不要跟我家猫计较啦。”

　　“黑莲你这偏架拉得也太过分了！他当年干的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吗？你摸着良心说！”太岁深吸一口气，按捺住掀桌的冲动，“死猫，西凉女国那笔债，我迟早跟你掰扯清楚！”

　　“西凉女国……那不是西游记里的女儿国么？”刘湘惊诧开口，又在肥猫的菜刀眼下捂住了嘴。

　　糟了，她好像知道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不会被几位大佬灭口吧？

　　“说起来，这事儿跟你还沾点因果。”

　　李樱桃为刘湘泡了杯凤凰单枞，缓缓开口道：“早年间欲望下凡算计命运，曾随手救起一些被卖做奴隶的九黎族人，后来这些人在欲望的庇护下一路西行，于一片绿洲中建立起最初的西凉国。然而太平日子没过多久，周边就爆发战事，九黎男人死绝，女人们只能祈求欲望赐予她们单性繁衍的能力，以延续九黎族几乎断绝的血脉。”

　　“欲望早就想插手人间事了，只愁没个好理由维持她无欲无求的女神人设，那群傻子的祈祷就像瞌睡送来的枕头，来得刚刚好。”大米接着李樱桃的话茬儿说，“于是某一天早上，西凉国的女人发现城外突然多出一条河流，城门口还立着个石碑，说这条河叫子母河，女人想要繁衍生息，就去舀上一碗，保证生个漂亮健康的胖娃娃。”

　　“对，胖娃娃。”太岁斜眼瞪他，“你既好奇那子母河的功效，为何不亲自舀上一碗尝一尝，也好生他个三五只野猫狸子祸乱世间？”

　　“我只舀了一壶回来和面，是谁嘴馋偷我零嘴，还敢倒打一耙！”大米嚼着李樱桃喂到嘴边的小鱼干，摇头晃脑地说，“再说了，那水神明喝了也就放两个屁，怎么只有你怀胎十年瓜熟蒂落……喵嗷，臭蘑菇你偷袭！不讲武德！”

　　李樱桃赶紧抱起肥猫，又是顺毛又是亲脑门，好半天才把炸毛猫猫安抚下来。

　　太岁嫌弃地啐了一口，心说谁家老猫没皮没脸学奶猫撒娇卖萌啊，碧游宫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不愧是金鳌岛的笑话，碧游宫的耻辱，呸！

　　未免辣到眼睛，太岁将目光转移到正在吃瓜的刘湘身上。

　　刘湘被他盯得一个激灵，抬起头，露出个傻兮兮的笑容，举着蟹黄瓜子袋问：“叔，吃瓜子儿吗？”

　　太岁摇头，指着白骨祭坛直截了当地说：“出归墟后，欲望的力量分作两份，一份在刚刚的狐狸指环上，另一份在祭坛里。”

　　“解开第三重封印后，你不但能看到封神的真相，还能看到其他一些……匪夷所思，毫无逻辑的镜像，建议你做好心理准备。”

　　刘湘神色木然地拿起一块牛舌饼塞进嘴里。

　　李樱桃见状，小声安慰道：“不用紧张，顺其自然就好。”

　　大米也喵喵附和道：“别听他胡咧咧，估计就是几条不同时空的平行线，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当看‘咯噔’文学了，多大点事儿。”

　　刘湘听罢，手脚更加冰凉。

　　什么叫就当看咯噔文学了？

　　封神那么大的事儿能是咯噔文学？

　　刘湘两眼一黑，伸出手在虚空抓了一把。

　　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她退缩。

　　她必须拿回属于她的力量，其他的，爱谁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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