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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8 章
“牛牛是一条狗?”
“它是我的亲人。”
程运养了一只狗,说好听的就是养了一只狗。说不好听的,就是供了一个爹。
那只狗进门的第二天,也就是除夕的过后的大年初一,程运住进这间房子的第二天。他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被湿湿滑滑的触感给舔醒了。臭味铺天盖地的包围着他的五感,他睡眼惺忪的看着那脏成了黄棕色的毛凑得老近,长长的舌头还一直在舔着他的左脸,狗的唾液有一股无法形容的臭味,粘糊糊的沾在皮肤上。有那么一瞬间,程运的内心是生无可恋的。
他愤怒的推了一把那只狗,力道有些大,那只狗以颇为狼狈的姿态摔下了床。它似乎不满,先是呜呜的叫唤了两声,又大声的吠了起来。程运从床上翻滚而跃,双脚踉跄着地,还竖起了一根手指对着那只狗指着,声音阴沉:“你给我等着!”
屋里没有热水器,程运也赶不及烧水。他就着冷水冲了个澡,光沐浴露就洗了三回,脸上被狗舔过的位置,正用着毛巾来回擦拭,不止通红,还差点就破了皮。
卫生间的门有着狗用爪子扒门时发出的咔咔声响,洗完澡的程运气急败坏的打开了门,那只狗正吐着舌头在哈着气,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程运放下毛巾,用手捏着他脖子上的软肉,把它提了起来。
肮脏的爪子在扑腾着,程运把它放进厕所里的蹲坑,迅速的打开了水龙头,捏着不太长的的塑料管子就对着它冲。水流凶猛又冰凉,那只狗冷得一哆嗦,它挣扎着一跃而起,程运一个不备,那狗就溜得极快。
狗在前面跑,程运就跟在后面追。屋子就那么点地方,它撒了狗蹄子在里面乱窜着,黑黄黑黄的脏水顺着它的毛发淌下,整个房间就如同是灾难现场那么可怖。程运的脸越来越黑,放大了声音吼他:“你给我过来!”
那狗听到吼声停了下来,扭过头来看着程运。等看到来人气势汹汹的走过来,它立刻又跑了起来。这狗看着短小,身形却异常的灵活和敏捷。它上蹿下跳的,还懂得躲在床底下不出来。程运趴在冰冰的地砖,直勾勾的与它对视。
床底下的光线并不明朗,它的眼珠很黑,圆溜溜的在转着,似乎有泪光。
程运泄气的从地上爬起,坐到了床沿。想了一会,又用力锤了两下床板,砰砰的响,吓得那只狗又呜呜叫。他嘭的一声倒在了坚硬的木床板,后脑勺磕的生疼。那只狗听见房子里没什么大动静,又静悄悄的跑了出来,正躲在角落里舔爪子玩。
良久,程运似乎妥协般的起来去翻大衣上的口袋,掏出了几张零零散散的钱币。他面无表情的转过头看着墙角正舔爪子舔的不亦乐乎的傻狗,突然觉得做人还不如当一条狗。
程运穿了大衣,换好鞋子就出门去了,关门的时候,那只狗听到了大的声响终于回过神来,跑到门的位置在吠着,好似在谴责主人把它关在了房子里。
程运回来时,不知从何处找出了一个小纸箱,还有一条红色的塑料绑带。那只狗趴在离门口不远之处睡得很沉,程运心想这下可好了,趁它在睡梦中便把它抱进了小纸箱,再用绑带把箱子缚得紧紧的,接着拿着小刀在纸箱上开了两个小口子,好让它能有气可透。
那狗连带着箱子被程运绑到了自行车的后座,偶有路段崎岖的时候,车子颠簸,会听到它哼哼的叫声,这只狗似乎很能睡。程运载着它,兜得老远,可以说是漫无目的在骑着车,因为说不准哪一刻就会找到想见的地方。
大年初一,街上已经有一些营业的店铺了,不过这城市外来的人口也多,又恰逢是春节,因此还是有挺多的店铺是关着门的。最后,程运在一棵大槐树的旁边,发现了一家开着门的宠物店。
程运停好单车就进了店里。收银台里坐着一个中年的男人,毛发稀疏,正低着头在看手机。听到开门声就迎出了门来。程运向男子说明了来意,两人来到门口外面,程运解开绑带,又开了纸箱,那只狗还蜷着身子睡着正香。
男子看了一眼就问:“这狗这么脏,是流浪狗啊?”
程运点了点头:“对,我捡的,师傅,这是什么狗啊?”
男子端详了几眼,才开口:“是一只串串的丝毛狗,这毛都粘死在一块了,得给它洗澡还有除虫、预防针也建议你给它打,不过做了驱虫,打预防针你得过两天再带它过来打。一系列下来,少不了这个数。”男子对着程运竖起了三只手指。
看清那手势,程运瞬间脸色就不好看了,他语气有些急躁:“这么贵,我没那么多钱,你就给它洗个澡就行了,要多少钱?”
“给个五十吧。”
程运在男子的注视下,咬咬牙才答应:“行吧。”
男子把纸箱抱进了宠物店,店里的构造不是很大,最显眼的就是笼子里养着的宠物,有猫也有狗,有几只在睡着,有几只在舔毛,还有几只在走来走去。店里还摆着两个大货架,上面摆着各式各样的宠物用品。
男子说他是店内的店主兼美容师,唤为老六,他让程运叫他六哥。店里之前还有个外地来的助手,前两天老六就让他回家过年去了。因此店内除了时不时有动物的叫唤声之外,其余时间都是很安静的。
程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老六就已经戴好了装备,他抱着那只狗起来放到了台上,把它的身躯摆正,一眼就看到了它空缺了毛发的那块位置,他用手捏了捏皮肉,跟程运说:“这块皮坏死了,应该很难再长毛了。”
后者点了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老六用毛刷给狗将全身的毛刷饰了一遍,很轻柔的手法,程运在一旁看着都觉得这男人很温柔。可这狗身上的毛又长,毛结和泥块,还有各种不知从哪沾来的油渍多之又多,紧紧的纠缠在一块了,也许是扯疼了它,那只狗终于醒了过来。见着陌生的人,它反应极大的要跳起来。老六眼疾手快的把它按住了,狗的情绪很大,叫声凌厉,程运连忙走到它的身旁来,狗狗目光一触及程运,立马安定了下来。
老六一边安抚它,一边问程运:“这狗你捡了多久啦。”
“昨晚捡的。”程运杵在那,老实的回答。
老六惊叹道:“也是奇了,这么快就认主啦。”
给狗梳理掉死毛之后,老六在洗澡盆里注入了一大半的温水,又把狗狗抱进了洗澡盆里,这狗见着水又焦躁的想跳起来,老六连忙安抚它,用指腹轻轻的在它身上画圈,好一会儿,它才安静了下来。这时,老六从狗的尾巴开始向上浇水,把它的全身淋遍了才开始下浴液揉搓,手法依旧轻柔。
程运目不转睛的看着老六的动作,那只狗估计是被揉搓的舒服了,眯着眼睛,又咧开了嘴巴,整个狗样看起来更傻了,程运不轻不重的哼了一声。
老六用温水冲洗掉泡沫,就把狗狗放到了地上,任由它自己甩掉身上的水,再用大毛巾包住它擦拭了一会,接着拿着吹风机配合着梳子,把狗的毛发吹干。
在这期间,有个带着黑框眼镜的男人穿着白色的衣袍走了进店里,大约三十来岁左右,身材瘦长。他插着兜走进来,也不跟人打招呼,站在一个粉色的笼子前,正伸手逗一只金毛。吹风机的声音吵杂,男人曾转过头来看了一眼他们所在的方位。
男人很快就走了,程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便问:“那是狗的主人吗?”
老六还在埋头干活,听到程运的问话,才回: “哦你说那位先生啊?他就在对面开药店,是位大善人,收养了许多的流浪猫和流浪狗。时不时的也会过来看宠物,猫和狗他都喜欢。”
程运没再说话,忙乎了一阵子,狗终于被收拾的一干二净了,程运觉得这狗看起来顺眼多了,身体的毛是白色的,双耳有浅棕色的杂毛,只不过左耳较右耳的颜色要略深一些。
付完钱,在临要走前,老六拉住了程运,并递给了他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子,他说:“这东西你一起带回去了吧,里面有养狗秘籍,你若真想收养它,就好好看看吧。这种成年犬一般要再认主其实是挺不容易的事情。它身上有严重的烫伤,不知道是被原主人遗弃了,还是自己走丢了。但既然捡了它,就要好好照顾它啊,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你就来问我。”
程运点了点头,一手接过塑料袋,一手接过装着狗的箱子,道了谢便转身离去。
回到家,程运打开纸箱,狗快速的跳出了纸箱,在屋里蹦蹦跳跳,很是欢乐的样子。柔顺的白毛在荡着,眼珠明亮,程运多看了它两眼,其后又打开了那黑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一本小册子,一条红色的狗绳,和一包狗粮。
程运翻开小册子,上面的第一句话是:主人,您的爱宠有名字了吗?请给您的爱宠起一个亲昵的称呼吧!
他侧过头看着那只活蹦乱跳的傻狗,突然就想到了它在烟花底下奔跑的样子,一个劲的横冲直撞的往前追,像一头善于奔跑的牛,小小的一团,体内却似有无穷无尽的生机。
就叫牛牛好了。
程运跟一条狗在房子里呆了五天,每天一起床遛狗,晚上吃完饭遛狗,一不遛,那只狗就靠在床边,时而瞪你,时而幽怨的看着你。也许是房子太小了,限制了它的运动,一要出门,这只傻狗就兴奋得要死,如同脱缰的野马,每当这个时候,程运都要在心底里感谢一番老六,真是多亏了他的狗绳子。
过了两天,程运把狗关在了家里,出门工作去了,是在一家饭店当后厨打杂。帮厨师打打下手,在后厨洗碗筷,也偶尔上上菜。
这一天,程运排到了早班,原本上一盘菜,交接完就能下班了。谁知道遇到了不依不饶的客人,点了一条鱼,非说菜是臭的,要重新搞一碟。程运端碟子的时候,不小心摔盘子了。厨师不肯认账,说鱼没问题,老板和顾客也不肯认账,这事儿只能算程运的锅。
好好的一天活,相当于白干了,还要倒贴钱,程运兴致不高的回了家。
一进门,满地的面粉跟辣椒油撒在地上,碗瓢也东倒西歪的。更可气的是,大纸箱上的白色围巾被撕咬出了破洞,黑色的围巾还少了一截,连相框,也摔碎了。玻璃裂成了无数块碎片,有的裂痕玻璃还掉在了照片上。
那只狗丝毫没有做错事的觉悟,还在咧着嘴舔爪子。程运有种火冒三丈的感觉,负面的情绪在他的脑海里不断闪现,有个隐秘的声音一直在劝告自己,把它丢出去就好了,丢得远远的那种!
程运的拳头握了又握,脾气也一忍再忍。最后,他拿着照片还有相框抖掉了粘附着的碎片,也将围巾从地上捡了起来,轻轻地放到床上。
他把那只狗关在了房子里,去楼下的柏枝树底下逛了一圈,勉勉强强的拾回了一根细细小小的柏树枝。还示范性的往自己的身上抽了两下,有略微的痛意,程运心想这对付一只狗子已经绰绰有余了。
他心满意足的打算往回走,站在不远处的两个孩子在大树的另一边玩着过家家的游戏,看见程运捏着根小树枝,自顾自的打自己,都在捂着嘴巴笑,估计把这大哥哥当做傻子了。
程运瞪了一眼他们,还威胁般的用着小树枝抽了几下自己掌心。好歹也是个大个子的少年,面上的表情一看就不是什么好相与的,那两个孩子识趣的跑掉了,看到孩子落荒而逃的身影,程运哼了一声,就捏着小树枝回去了。
“把你的爪子给我伸出来!”程运对着那只蠢狗恶狠狠的说。
令程运没想到的是,这狗仿佛通了人性,它真的颤颤巍巍的把它的右爪子伸到了程运的面前。程运毫不留情的在它的爪子抽了四下,并且对着它冷了四天的臭脸。
日子就这么过着,早起遛狗捡屎,给狗梳毛、洗澡。生活没什么大惊喜,总是不温不火的磨着。多了一条狗,看似也并无特别和不特别的。除了程运被迫退学的那天,有一群追债人在他的学校闹事,他慌慌忙忙的跑了回家,觉得这辈子估计都是难以躲掉那些追债的人了,丧气的思绪一时间无以言表。
那只蠢狗见到它回来,居然破天荒的给他叼来了拖鞋。程运看着那双墨蓝色的橡胶鞋,蹲下身来摸了摸它的头。
他没对它说:“幸好,当初没丢了你。”
退了学的程运,并没有因此变得异常颓废。他生活的动力是养一只狗。一只吃东西挑剔的狗,吃的狗粮要一种比一种贵,不然就绝食。要花钱给它做护理,要打疫苗,治大大小小的病。他找了各种兼职,半工半读的维持学业,生活好像也没那么难。
又过了三年,狗得了犬瘟,老六说这病很难治,很容易导致狗狗死亡,他也治不了,让程运带它去正宗的宠物医院。
程运买了个背包,坐公交去了很远的地方。它要住院,见不着程运就以为是被抛弃了,医生说狗在医院嚎叫了一晚上。程运见到它的时候,它一直在流泪,边流泪边舔程运的脸跟脖子。程运反复的跟它保证不会丢掉它,它情绪才好了很多。
那一段时日,它常常又吐又泄,并且还很嗜睡,一点都不活蹦乱跳了,程运还见到过一次它口吐白沫。医生说如果再出现抽搐,那就很有可能已经接近死亡。程运每天都胆战心惊的,觉得再也没有比等待死亡的到来,更让人绝望了吧。
狗狗消瘦了,程运离瘦骨如柴也不远了。
医院的花销大,他自己不够钱就去借。原来人在有爱的基础上,根本就不会考虑这钱花的值不值得的问题。以前他去宠物店给它洗个澡,就嫌贵。现在花个上把万去赌一个不一定是好的结果,他也没有用金钱去衡量这个问题。
经过几个月的治疗,医生宣布它痊愈的那一秒,程运紧紧地抱着狗的身躯,却没有跟它说:“幸好,这次你没有丢下我。”
动物其实是披着皮子的人,它们更为原始,比人类还要接近于人的本质。除了不会直立行走,它们什么都好。就比如他家的狗,开心的时候就打滚儿,不开心了就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装死吓人。想要吃高级的狗粮,就对着你狂摇尾巴。回家迟了就对着你一个劲的吠,声嘶力竭的控诉你。
真实的如同开在没药树顶上之花,细细碎碎的绿花拥成一束,枝干刺多,叶子稀疏。希伯来人将它制成芳香和防腐的药剂。古埃及人将它用于木乃伊的填充物,以保不腐之身。命运的幸,跨过千万年的恒光,将绿色的花,带刺的枝干,留香的树脂,藏在了一条狗的命脉里。让它得以有再开口吠一次的勇气,虽不善辞令,却使我想你陪着我度过春日、夏末、秋至、立冬的每个年年月月日日。
“我不想你死,我想你永远陪着我,我的牛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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