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无所成

　　谢成脸色将变，崔祎信就发现了不对，他轻轻拍了拍谢成，问：“成儿，怎么了？”

　　谢成一言不发，盯着推门进来的人，浑身开始轻轻打颤。

　　门口的人似乎也很意外。

　　崔祎信看看门口的人，再看看谢成，这俩人以前认识？不然谢成为什么这么大反应？可是看对方的表现，不像是之前认识的样子，是不是谢成认错了？

　　“成儿？”崔祎信再次出声提醒道，认识谢成这么久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成这样死死盯着一个人，好像和对方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

　　门口的人从一开始的不解中恢复过来，断定面前这位新同学是认错人了，于是笑着开口打招呼：“同学，你好，我是4班郭浩，很高兴认识你！”

　　说着还友好地伸出一只手。

　　谢成紧握双拳，站在原地久久不动。崔祎信拧眉，谢成的行为对于新认识的同学来说已经算很不礼貌了，一开始给对方留下坏印象，以后相处起来可不容易，于是，崔祎信再次出声提醒谢成：“成儿？他在和你打招呼。”

　　谢成仍是不动，眼中翻涌的情绪似乎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郭浩看对方没有和自己握手的意思，笑容渐渐隐去，收回了手。

　　崔祎信尴尬地对他点点头，示意这一切有点意外，谢成可能认错人了。

　　郭浩挤出一丝勉强的笑，没再说什么，转身向自己的床位走去。

　　这时，谢成忽然动了，他气冲冲地拉开门，走出去之前，掷地有声地对郭浩说：“郭浩！我和你永远不可能是同学！”

　　听到对方对自己的名字如此不陌生，郭浩眉头皱了一下，快速在脑海中搜索能和对方对得上号的人，然而不论他怎么想，都找不出一个来。

　　崔祎信抱歉地冲郭浩抱了抱拳，便追谢成而去。留下拿着洗干净的苹果陷入思考的郭浩。

　　谢成跑起来飞快，崔祎信就慢了两步，再追上谢成，他就已经在校外回酒店的路上了。

　　崔祎信扯住谢成，拉到自己面前，看着谢成的眼睛，问他：“成儿，怎么了？”

　　谢成低头，小声说：“哥，我不想上这个学校，我想复读。”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崔祎信弯腰去搜索谢成的眼睛，“成儿，抬头看我。”

　　谢成快速抬头看了崔祎信一眼，又很快低了下去。

　　崔祎信敏感捕捉到谢成红了的眼眶，他捏住谢成的下巴，抬起，两行泪已经从通红的眼眶溢出，缓缓往下流了，谢成慌张地低头，抬手抹去眼泪。

　　崔祎信心像遇到高温的巧克力，一下子就融化了。他从没看到过这样的谢成。谢成一直是坚强的，努力的，就算被人打倒剥皮，也是抿着嘴报复回来，后背被砍连痛都没叫一声，怎么上个学就哭了呢？

　　崔祎信不顾街上人来人往，上前一把将谢成抱在怀里。

　　他什么都不打算问了。

　　不上这学校就不上这学校吧，他去帮他把铺盖拿回去，复读就复读，又不是没钱供不起。崔祎信轻柔顺着谢成的后背，嘴里轻轻说着：“没事了啊，没事了啊。哥在这呢。”

　　谢成回到酒店蒙头就睡，一觉睡到凌晨三点，起来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对守在床边的崔祎信说：“哥，我要复读。”

　　“好，复读。”崔祎信点头，“没问题。”

　　第二件事，“哥，我想喝酒。”

　　“什么？”崔祎信以为自己听错了，趴过去又听了一遍。

　　“我想喝酒。”

　　崔祎信点头，说：“好。”然后起身，“我现在去买。”

　　喝完酒，借着醉意，谢成讲了小时候的事。

　　谢成小时候长得很丑，额头奇高，鼻梁奇塌，还有鼓出的肚子。他爸妈第一胎生了男孩，第二胎本来是打算生个女孩的，没想到生出一个他来，就生出送人的念头。中间人联系好，价钱都商量好了，买家过来抱孩子，看了一眼，就说太丑了，不要了。

　　他爸妈无奈，又没有办法，本就不是按期望所生，又丑得厉害，索性扔给乡下爷爷养，后来上户口页也一并上在了乡下爷爷的户口本上。

　　都说小孩子生来丑，长开了就好看了。但是谢成他直到上了小学，还是长得很丑，而且学习不拔尖，老师越发不待见他，对他，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反正他没有家长可以给他撑腰。

　　同学们有样学样，也欺负他。开始只是这个推一下，那个搡一把，后来就是小郭浩带人围住他，把他压在地上打。这样过了一学期，他们觉得这游戏已经玩腻了，而且不够刺激，就转换了战场。

　　地点从楼道换为厕所。他们让他背着一个同学从厕所这头爬到厕所另一头，让他跪在郭浩面前，喝他撒出来的尿，把他的头按在便池里……好像每天都有不同的花样。他在学校被人欺负，回去被谢老头揍，那些日子暗无天日，他每天都想着摆脱，可无人帮他，每一天，每一天，都是从恐惧开始，从疼痛结束。

　　他不是没有求饶，他哭得很大声，求得很卖力，可他叫得越大声，他们下手就越是重。他也想着装病逃学，可谢老头知道后一脚把他踹进医院，那时候他是庆幸的，以为自己从此解脱了，可住了一上午，谢老头就把他拎到了学校。

　　他每天都绝望地生活着，每天都在担惊受怕，根本没有心思学习，可成绩不好，老师就不会关注，你的事老师就不会管，这样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

　　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四年级，他一年一年地熬，在心里牢牢刻下对郭浩的恨，发誓总有一天会让郭浩好看！不就是家里有点钱，不就是长得好看，不就是学习好点吗？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让郭浩好看！

　　上了五年级，学校新聘请了一位英文老师。是位非常精干的女教师，她对班上所有同学一视同仁，好学生做错了就骂，坏学生作对了也表扬，谢成逐渐在英语课堂中看到一丝光亮，他每天不再消耗自己的所有来恐惧着，而是开始有了一丝丝期待，期待上英语课，期待英语考试，期待证明自己。他被湮灭很久的身为人的尊严正在一点点回到他身上。

　　他一直觉得自己在变好，直到那件事的发生，彻底催毁了他的信念，让他重坠谷底。

　　那是一个周五下午，上完英语课，谢成满心欢喜地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打算去个厕所就回家，继续学习英语。

　　没想到，在厕所遇见了郭浩他们一群人，正围成一圈对着中央的手机看什么，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猥琐的笑。看到他进来，个个眼放金光。这时，郭浩其中这个跟班捅捅郭浩的胳膊，说：“就用他来试试，反正他也不会告诉老师，就算说了老师也不会管，而且他爷爷早就不管他了。”

　　听到这个提议，人群纷纷吆喝起来，觉得这个人说得对。

　　郭浩邪笑着，看看左边的人，看看右边的人，确认道：“就用他？”

　　谢成本能感到一阵危险，拉起裤子就往外跑，被身后几个人抓回来，哈哈笑着脱了他的裤子，谢成咬牙，握紧手，想着让他们打吧，打吧，打一顿就结束了。

　　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传来。他们把他摆成一个跪地爬行的姿势，把他的屁股扯得老高，像是在伸懒腰的狗。谢成心里还划过一丝侥幸，这是他们新找到的折磨人的办法吗？看起来好像不用挨打啊。

　　他听到郭浩说：“上东西。”接着脚步声响起，他的屁股就感觉被抹上了像水一样的东西，比水粘稠一些，凉凉的，很舒服。正当他还在这种感受中没有抽身，一根手指突然戳进他后面，狠狠搅动着。

　　接着是两根手指，三根手指，四根手指，谢成疼得心都在抽，这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痛！他奋力挣扎着，却被更多人按住胳膊腿头，让他硬生生承受这种痛苦，手指抽回那一刻，谢成以为结束了，没想到这才只是开始……

　　他已经忘了有多久，这个人，那个人，他们甚至还走到他的面前，强迫他噙住他们的那个地方，然后又是郭浩，直到他们看到了血，才作鸟兽状散去。留下身体破财的他，在周五放了假的操场后的厕所里躺了很久。

　　他记得特别清楚，那天他回家很晚，谢老头生气了，就用鞭子抽他，打他，直到发泄完心中的怒火，才放他回房间里睡觉。

　　第二天，他就开始发烧，谢老头扔给他两袋药，就让他自生自灭。他躺了两周身体才完全变好，这两周晚上他不停做着噩梦，觉得自己就快要死了，时时生出就要解脱了的想法，但每每都被自己对父母，对谢老头的恨意拉回来。

　　他觉得人生黯淡无光，老师口中的光明与他毫无关系，他的双脚双手似乎被水草缠住了一般，一直拖着他往下坠，往下坠，坠入无边深海，密不透光，密不透气，然后在其中死去，他觉得这就是上帝的阴谋。

　　他多想就这样随着命运的安排永坠海底，来生做一颗没有感情的石子，可是他的使命没有完成，他的仇恨没处宣泄，他还没向那些人证明他们的选择是错的，他还不能死……他得活得。

　　可虽然活着，也已和死去没有分别，只有仇恨还化作身体的骨架支撑着他，让他在这生不如死的世界里……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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