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侠，请不要那么冷漠

　　花不尽，柳无穷。

　　应与我情同。

　　觥船一棹百分空。

　　何处不相逢。

　　金陵城。

　　天高府。

　　慵懒的一个下午，西苑东角的书房里，时时飘出暴寒的阵阵凉意。

　　经过门前的丫鬟们，不禁被门缝内逼出的寒气所怵，双臂一收，缩抖了几下。

　　“少爷……午膳又没用呢。”

　　“这不算什么了，打从风肆公子走了以后。少爷，就很少去正厅用餐了。唉……你没发现，老爷不在，少夫人一走……这个天高府，真是越来越冷了。”

　　“嗯……我记得是前些日子了，就是武尊竞会那几日，三甲状元爷也在这里的时候。记得不？那阵子，这院里……多热闹啊。对了……还有个跟着少爷一起回来的小姑娘，听人说可喜气儿了，一天到晚一张笑脸儿对人。那几天，还天天围着少爷转，求着少爷去参赛，呵呵……”

　　“啊~~啊~~~我记得，我当然记得。我在正厅传菜的时候见过她，不过，没看见样子。我只记得……那么多人一起用餐的时候，就是她，连头也不抬，一个劲的吃。吃……吃了好多，好像永远吃不饱似的。”

　　“唉……可惜啊。她是个魔教中人，武林都容不下她，更不用说咱们天高府了，还有……咱们身为武林尊主的少爷。”

　　“哎？那你说少爷现在到底是为什么……这么，嗯……这么‘寒’啊？尤其是今天，少爷那张脸，我……我以为他是要杀掉眼前所有人似的，瞅得我那叫一个心惊啊！”

　　“你不知道？还不是那个难缠的‘金’氏一家！”

　　“金家又怎么了？少爷现在不是重回尊主的位子了吗？他们还想怎么着？你说这金家人怎么就这么欲求不满呢？”

　　“谁说不是啊！天天赖在女婿家里，要赖还拖家带口的赖，你说说，怎么有这样的亲家呀？”

　　“说到底，还不是老爷心软，疼老夫人。你忘了？当年，老夫人是被金家指了婚的半个‘王爷夫人’啊！要不是当年老爷拐走了老夫人，害得金家没当成‘王爷’的亲家。老爷会让金家如此无法无天？要我说，这天高府……迟早败在他们姓金的手里。对了，这次金家又想怎么样啊？”

　　“这次，要……少爷把江湖上三帮五派六庄的军令权，交给金家大公子——金凛羽。”

　　“什么——————————？！”

　　“嘘—————你疯啦？小声点，被柳妈听到我们就死翘了。”

　　“把……把三五六的军权给……那个‘小金贼’？他们金家疯了？还是八月十五的‘百家酒’喝多了，他们……这种话也敢说？不是……那个，那个老爷的大舅子不是已经给封上个分派军师了么？他们的胃口……也太大了吧？也不怕撑死……”

　　“你懂什么啊？区区一个下属军师……向来目光长远的金家怎么可能看得上？这些……都是虚晃子，他们金家一开始，看中的就是‘武林尊主’这块肥肉。不然，他们当年非要每一位教过少爷的先生同时也要教着那个金家大公子，就连功夫也指明要老爷亲传亲授？”

　　“哼————！也不看看他们家载的是什么‘葱’？敢和我们天下第一、英俊潇洒、神勇无比的高少爷比？不自量力。再者说，少爷当然不会答应他们的要求，这简直是异想天开……”

　　“唉……话是这么说。可是，金家那个‘太夫人’可不是好对付的。人家说了，下个月就是八十大寿，至于咱们天高府的贺礼……一概不收，就要这‘军权’当贺礼。要不然……八十大寿上，她——金家太老夫人就要身穿白绫，跪到金家的列墓前，以身谢罪……”

　　“白绫？妈呀！金家祖先都出来了……这金老夫人，真是……是下狠招了啊！”

　　“唉……你说，少爷还有心情吃饭吗？”

　　“要我说，这姓金的一家早晚歹把咱们少爷逼急了，虽说少爷最听老夫人的话，可是……要我说，这‘忍’也是要有个限度的。他们自己……就不会想想办法？让那个金凛羽勤快点，或者……学一身真本事去？”

　　“本事？呵呵……那也要看他本身是块什么料啊！对了，说起来，这一阵子江湖上倒是传出了一本绝世秘籍，要我说，除非他小子走什么狗屎运，让他拾了去，练成个什么绝世神功。不然……他们金家这辈子是别想有个出头的了。”

　　“啊———！我知道，你说的是‘玄宗老人’归隐百鬼山之前，留下的那本‘玄宗秘籍’？我也听说了，要不然最近外面的那些个武林人士都没什么动静了。哼……个个都蠢蠢欲动呢！金凛羽？就凭他……下辈子吧！”

　　“就是，就是……就算练成了，他也比不上咱们尊主的一根小指头。”

　　“废话——！别的不说，就咱们尊主这魅力。那要是打起仗来，该那些个守城将军、大帅的就没什么事了。只要少爷往那城门前一站，等着吧！不用打……里面蜂拥的全城女子会打开城门，捧着咱少爷进城的。哈哈哈哈……”

　　“那可不？远了不说……就昨儿的‘招丁’，后门那些排队报名的黑压压一片全是女子，为了见少爷一面，跟疯了似的。明明是招家丁，搞得跟‘竞标’似的……那些大家闺秀就是，出五百两要进来当洗马桶的！呵呵…呵呵…”

　　“哎呀。那……那当时岂不是全乱了。后来怎么着？谁标中了？”

　　“什么标？昨儿，柳妈亲自去了！全给赶跑了。最后……我也不晓得，好像只招了一个。”

　　“女的？”

　　“嗯……我也没见着。新人，应该不在这边，估计……在东苑那边吧！”

　　“哦……”

　　廊栏边，小憩而聊的两个府内侍婢，还在窃窃八卦着。沿着石廊镂纹的墙沿，隔壁正是西苑的‘高松’书房。书房里，静无一音，寒气逼人的源头，正是严坐案旁的一副俊颜——高愈翔。

　　微闭目，寒气却增。听去了下下人的一番对话，虽无怨气，但平静无澜的一颗冰心，仍为愁绪蹙了眉。

　　‘我，果然不适合做这个……尊主。’而且……最重要的事，他根本就不想做。

　　抬眼看看纹丝不动的厅门，有缕缕光线透过门缝，划成金线，铺在地上。忽忆起当日，一个疲惫的早晨，一个毫无任何预兆就闯入他生活的小丫头，聒噪却不烦乱，愚笨却不迟钝，柔弱却不胆怯。总之，就是那个做事永远出人意料的女子，静睡在他的卧房里，没有一丝的警戒；然后，他也闭了眸子，眼前，却无比透彻起来，仿佛所有烦恼，都被净化掉了……

　　当时，他只是享受着片刻的宁静。而宁静的原因，内心的感触，却从未来的及察觉……

　　而现在，即便再睁开眸子，门依然关着。太阳，还是那一个，光线，却不再了……

　　…… ……

　　石廊里，闲聊的两个丫头还在偷懒。只是被突然的脚步声打断，两人倏地起了身，探头看看。

　　远处，一个同样身穿淡色侍服的丫头，盈笑而来。

　　偷懒的人儿松了口气，一屁股落回原处。

　　“吓死我了，以为是柳妈呢……”

　　“我也是。”

　　轻轻抚拍着微惊的一颗心，羞涩间朝着来人，笑着点头作礼。

　　此人，走至她们面前时，二人的笑脸始怔。那是一双柔意十足的眸子，清澈的像注了水。不带一丝胭色的脸颊，娇嫩无比。清秀，是十足的清秀。虽是一身侍婢的打扮，却有着华不可盖的丽妍，着实让人看了惊艳。

　　来人笑回了一鞠，脚步未停，继续前行。似乎，是接到了主子的什么急切吩咐，没有时间寒暄，没有时间偷懒。怔在原地的两双瞠目，缓缓对到了一起。

　　“她是……谁啊？”

　　“没见过啊！西苑……哪有这样清丽的丫头，是不是……哪位大人偷藏的小妾啊？”

　　“呸~~呸~~呸！你这死丫头，就没正经！”

　　两个丫头，互相笑闹了起来。远看去，手手脚脚都纠缠成了一团。

　　不多时，神秘丫头已走出了石廊。脸上轻柔地笑意收起，猛地，摆头勘查了几圈。确定周围已无人后，嘴角微抬。柔荑探进了袖内。

　　“小栾，快，快，快！带路啊，就靠你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手中的尖头小虫。“我就是有两个脑袋，也记不出这复杂的地方啊！”

　　尖尖的脑袋上，两只长长的触须微晃，‘嗞嗞’几声，齐齐地指向了一处。

　　“这边？”

　　尖头微点。

　　二话不说，就将‘小栾’塞回了袖内。四周再环视一圈，嗯！确定没有人！

　　两手高高地提起裙角，踮起脚尖，娇躯一躬。‘惨不忍睹’地朝着石廊的墙后溜跑而去。

　　脸上……是一抹艰难的忍色……

　　…… ……

　　高愈翔合上最后一份‘平报’，抬手微力，将信直直地投进了空籍内。终于，掸衣而起。

　　恰时。‘嘎———————’一阵长长的推门声。

　　抬目，不爽的目色投去。

　　微空了一会儿，一只玲珑小脚才缓缓迈入。

　　“小，小……小冷……额，额……饿死我……了啦~~~~~~”

　　缓缓，另一只脚才收进，然后，狼狈不堪的那一张熟悉的娇容，就……重现在那片阳光中了。

　　是……莫离岚？高愈翔一愣，仿如那声音该是幻觉，神恍了几下，才收回来。

　　抬步，轻走上前。内心，一阵莫名的东西在上泛。

　　“饿……死，我……了。快啊~~~~”小手刚落在厅桌上，瞬间，身子便成了一坨烂泥，瘫在了椅上。

　　白衣，走到门映的阳光下，静看看那可笑而又猝然地娇人。淡淡道：

　　“我叫人……送吃的过来。”

　　小二缓缓点了头，似是再也没了别的力气。

　　白衣再望了一会儿，才飘然转身，迈出了房门……

　　…… ……

　　石廊旁，柳妈愤怒地脸上，肥肉扭曲。健硕地两手，各提‘一只’泪人儿。身后，跟着几个窃笑的小丫头。浩荡荡，走进了石廊台道。

　　“好大的胆子，敢在这里偷懒？你以为在西苑混，是那么容易的么？现在外面，洗马桶都有千百人挣，你们俩居然……敢在我眼皮子地下偷懒。还在这嚼舌头根子？”

　　口水四溅。柳妈忘我地唾骂着手中人，不料，视线内猛然闪进了一抹白色。

　　“少……少爷？！”猛滞步，曲肉回复。

　　“柳妈，找人去端些饭菜来我书房，要……有荤有素，嗯……再做些点心。要快。”

　　“饭……饭，菜？”一直顺滑无比的舌头，瞬打了结。

　　“是！”微顿。“麻烦你了……”

　　话毕，嘴角微微抿动了一下。确实……是抿动了……吧？可是，为什么这一群看得清清楚楚的人，都认为是自己的眼花了呢？

　　“麻~~~~~麻、麻、麻……麻……麻烦？！”柳妈的舌头，终于缠成了麻花。

　　不待众人的惊异退去，白衣转去的身影再停，稍侧身，回看柳妈手中被提着的两只‘泪人’。所有所思，再回到柳妈脸上。

　　“放了她们吧……”

　　于是，转回身。负手踱步而走。不经意间，英挺的身子，微扬了些许。

　　远远看去，本应冷峻无比的‘寒冰’，此刻，竟让人觉得‘飘逸无比’？

　　“咚！”“咚！”

　　有人松了手，却仍瞠目而愣。有人摔地，却仍含泪而望。

　　如果说背影可以看透一个人，那么柳妈、‘泪人’，和身后一干丫头们可以发誓，对着此刻少爷远去的背影……

　　她们‘看到’得，是一张‘欣喜’、‘得意’的脸。

　　如果说……现在真的有这样‘一张脸’，为她们所见。

　　那么她们可以……发毒誓，世上……再也没有比这更美的东西了。

　　…… ……

　　书房内。又静下来。

　　闭目切身覆在木桌上的，正是一身侍服的莫离岚。

　　缓缓地，唇抿动几下，眸未抬，嘴角先抬……

　　莞尔，滑出一弧弯弯的月。

　　轻轻的吐出一气。“这……小冷，怎么一点没变……”

　　细微的声音，小到，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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