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几万里

作者:偏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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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心难测(捉虫)(修)


      长安城内暗潮涌动,遥远的鑫鑫峡对此一无所知。被吐如纥烧杀掳掠过的家园尚未恢复,百姓们已经开始憧憬起劫后余生的又一个新年。

      吸取了上次两个徒弟乱买一通年货的教训之后,救必应亲自出马,货比三家,精打细算地置办齐了过年的物件。不过,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使放话出去要过个无比宽裕的新年,他该省银两的地方依旧一个子儿也不愿多花。

      比如春联和窗花,鑫鑫堂就从来没有在外面买过。还有过年必不可少的新衣裳新鞋袜,也还是老样子扯了布匹回来自己剪裁缝制。

      这些活计通常是初一和端午一人一半,两个人既要帮着师父看顾医馆,又要赶着完成这些累人琐碎的年前准备,日子竟然比平时还要忙碌。

      等做好师父和师兄的新袍子,离除夕便没剩几天了。初一才紧赶慢赶地开始给自己缝衣裳。

      经过几天的挑灯夜战,初一终于收紧了最后一线针脚。伴随着渐渐变亮的天色,她咬断了线头,揉揉发酸的眼睛,心满意足地打量着刚刚完成的新裙子。

      “初一,你这是一晚没睡?”救必应打着呵欠,敲开了她的房门。

      初一按了按发青的眼眶,声音清亮得不带一丝倦意:“对呀,总算是在过年前把新衣服都做好了。师父,你看。”

      说着,她扬起手中松绿的襦裙展示给救必应。

      救必应瞅了一眼,眉心堆起深深的皱纹,他捻着稀疏的胡须,一脸费解地问道:“怎么选了个绿色?大过年的不是该穿点喜庆的红色么?”

      初一也不知为何当时在布庄琳琅满目的布帛中一眼就相中了这匹绿色的料子。她突然想起了那条绿罗织金的裙子,自己曾经挟着那抹活泼鲜艳的绿无畏地在暗夜中奔跑,裙子上隐隐的碎金仿佛细弱的萤火虫,照亮微不足道的勇气,也照亮了道路前方等待的那个人。

      她作势低头去检查有没有多余的线头,留个师父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顶:“您和师兄的袍子一个墨绿,一个竹青,我要是穿了红的咱们不就变成红配绿了么。”

      “红配绿,赛狗屁。”救必应大喇喇地说出初一没好意思讲的后半句,“你要是这么说也没错,咱们鑫鑫堂的人可不能那般俗气。话说我的新衣裳呢?你放哪里了。”

      初一转身取出了救必应的袍子,说:“喏,您的早就做好啦。我是按照去年的尺码做的,您先回去试试,要是不合适我还能再改改。”

      救必应摩挲着滑顺的衣料,立即乐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客气道: “诶呀,我家初一这手艺进步了不少嘛。难得你一片心意,我就先回去试试。”

      “你这几天也够辛苦的,瞧这两个大黑眼圈。不然上午就别去医馆帮忙了,好好睡一觉再说。”得了新衣服的救必应心情不是一般的好,甚至史无前例地允许初一在房间内休息。

      初一好不容易得了半天假自然是格外珍惜,一秒也不耽误地倒头就睡。可惜睡了没多久,就被隔壁欢快的鼓乐之声吵醒了。

      隔壁不就是玄澈住的地方?打他搬过来便安静的好像不曾有人住过,怎么今天热闹的仿佛搭台唱戏一般?

      这么想着,初一强打着精神爬起来,临出门的时候,撇见还来不及收的新裙子,同自己说,我不过是试一试看裙子合身不合身而已。

      虽说只是试一试新裙子,她却还是梳顺了头发,寻了相宜的银簪子插在发髻上。对镜自照了一番,又暗戳戳地涂了些口脂。看着镜子里明眸善睐,嘴唇柔嫩的少女,初一再一次暗暗强调,我真的真的只是想要试一下新裙子。

      初一收拾妥当,隔壁的乐声非但没有停歇,反而有着越演越烈的架势。

      她走到鑫鑫堂前厅兼医馆,通常人声鼎沸的地方现在居然门可罗雀,只有端午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守着。

      “师兄,今天怎么一个人都没有?”

      端午听到声音,先是无意地扭头看了一眼,随后惊讶地盯着初一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初一有些不自然地拨弄了一下头上的银簪,又觉得嘴上的唇脂是不是涂得厚了些。

      端午纳闷:“你以前向来是不怎么打扮的。”

      初一脸颊发烫,越发局促起来。她遮遮掩掩地说道:“我只是想试一下过年穿的衣服而已,我现在就去换掉!”

      “不用不用。”端午连忙摇头,“你愿意打扮是件好事,小姑娘长大了嘛。我又没说什么。”

      突然,他又十分警惕地问道:“你打扮成这样莫非一会儿要出去?难道又要去隔壁?”

      初一扯了扯裙子的皱褶,心虚地避开端午探究的目光,说:“对呀,师父不是又配了新的理伤断续膏嘛,我一会给玄澈送过去。”

      自从上次打青卜寺回来,她便清楚地感受到端午对隔壁强烈的戒备之心。倘若问他到底为何对隔壁的态度变化如此之大,这人又如同锯嘴的葫芦般一个字也不肯讲。

      “那你速去速回,别耽搁得太久。”端午勉强同意,想了想又不放心地嘱咐道:“你和玄澈郎君年龄相仿,走得太近总归不妥。你自己要格外注意些。”

      “和我差不多大的又不止玄澈一个,师兄怎么偏偏对他有这么多意见?”

      端午有口难言,初一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他总不能直白地告诉师妹那个浪荡子好像对你有意思,但是门不当户不对,你们注定不会有结果。门第是其一,其二是隔壁那人名声狼藉,年纪轻轻花天酒地不求上进,注定不可能是个好归宿。

      背着兄长的责任,端午当然不愿师妹受到一点伤害。可这些理由若是直说又有些伤人,他只好盼着初一还是小孩心性,走动得少了,感情最好能够自然而然地慢慢淡下来。

      师兄妹正说着话,救必应从外面回来,感叹道:“真是不得了。我就说怎么鑫鑫堂的人都跑光了。他们连病都顾不得治统统跑到隔壁门外看热闹。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初一奇怪地问道:“隔壁有什么热闹可看?”。

      “你有所不知啊。”救必应刚凑完热闹,也是一脸诡秘的兴奋,说:“康居国的公主现在正在隔壁跳胡旋舞哪。”

      救必应口中的康居国曾经以前是个西域小国,数年前便被突厥吞并,再也不复存在。不过康居国的民众个个能歌善舞,就连风靡大棠的胡旋舞也诞生于康居。

      端午质疑,“康居国不是已经被突厥吞并了么?何来公主一说?”

      “康居虽然亡了,最后一代王族还是在的嘛,有一个亡国公主也不稀奇。”救必应不以为然地回答道。

      初一迟疑了片刻,闷闷地问道:“那好端端的公主为什么会去隔壁跳舞?”

      终于有人问到重点了!救必应立刻神气地腆着肚子,如同说书先生一般抑扬顿挫:

      “这可说来话长了,一切皆由隔壁玄澈郎君而起。话说他初到鑫鑫峡的时候,看遍了教坊酒肆中的胡旋舞,竟无一个入得了眼。后来,一个教坊老板说想看正宗的胡旋舞也不难,只要银子给得足够多,就连昔日康居国的公主也能找来跳舞!据说当时玄澈郎君听了二话不说,直接让下人给了教坊老板价值百两黄金的银票,让他去找康居国的公主来。要我说,这教坊老板还真有两下子,真把康居国的公主找到了,这不,今天就送到隔壁了嘛。大家得了消息,都想看一眼传闻中的亡国公主到底长什么样,所以才一股脑地挤在隔壁门外。”

      初一声音有些干涩, “您见到那位公主了么?”

      救必应可惜地撇撇嘴,颇为遗憾地说:“唉,好歹是公主,哪是那么容易见到的。我不过是好奇去问问怎么回事罢了。”

      “哼,果然还是骄奢淫逸,挥霍无度的纨绔公子!”端午莫名的怒气冲天,他更加下定了决心,斩钉截铁地同初一说:“往后你少同隔壁的浪荡子来往,我看他压根没安什么好心。”

      “你们这又是哪一出?初一,你师兄是什么意思?”救必应不知道其中渊源,见温厚的徒弟难得说了重话非常惊讶。

      初一避而不答,细声细气地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隔壁吵得要命。师父,我去送新的理伤断续膏,顺便让他们安静些,不然街坊邻居都不得安生。”

      救必应微微一愣,初一鲜少有慢声细语的时候。除非是做了错事想要撒娇讨饶,或者心中郁闷又不愿旁人知晓,才会流露出这种了可怜兮兮的神态。

      越有心事,越要显得神色如常。但是太过波澜不惊反而和平时反差太大,可惜她自己从来不知道。

      救必应有些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了?

      “你现在还要去隔壁?”端午插话道。

      “嗯。”初一回应道:“我会速去速回的。”

      张弓原本以为扣门的还是凑热闹的百姓,于是懒得开门,不料来人锲而不舍地敲个不停,他不耐烦地开了一个小缝,道:“有完没完——”

      “张弓,是我。”

      听到熟悉的声音,他赶紧跳起来开门:“初一?”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初一,她把裹好的药包远远递过来,说:“这是新的理伤断续膏,拿去给你们家郎君吧。”

      张弓接过包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额,不然你亲自拿给郎君?”

      “你们府上现在这么热闹,他有空见我么?”

      府上的鼓点一波强烈过一波,张弓在欢快的背景音中如梦初醒,紧接着背上冒出一层冷汗,惨了惨了,郎君这下可说不清了!

      “必须得有空见你啊!快,快,跟我走!”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将初一拉进来,带着她目不斜视地穿过鼓乐阵阵的前院,直奔后院书房。

      踏入幽静的后院,初一迟疑地悄悄问道:“郎君不是在看胡旋舞么?你带我来这干嘛?”

      张弓朝她神秘地眨眨眼,然后上前轻敲紧闭的房门:“郎君,初一来给您送药了。”

      房内静默了片刻,一阵纸张摩擦窸窣的声音过后,初一就听到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道:“进来吧。”

      得了同意,张弓便推开门将初一迎了进去,随即很有眼色地关门告退,只留他们两人在书房内。

      和初一想象中郎君左拥右抱,喝酒寻欢的场景不同,玄澈居然放着康居国公主的胡旋舞不看,一个人怡然自得地呆在冷清的书房里。

      “郎君。”她呐呐地开口叫人。

      玄澈在家没有束发,如墨缎般的长发散漫地披着,身穿一一袭绛紫的袍子,即使不修边幅看起来也格外赏心悦目。

      “好几天没见,你终于肯来找我了?”

      上次从青卜寺回来,这还是二人头一次见面。玄澈耐着性子不去找初一,没想到她也十分沉得住气,一直到今天才再次露面。

      初一有理有据地回道:“不是说了要准备过年的事情抽不开身么。”

      “那今天算是忙完了?”

      “算是吧。”初一把药包放在桌上,说:“这是新的理伤断续膏,你正好可以接着用。”

      玄澈感觉得出初一兴致不高,越过桌子同她脚尖抵着脚尖,道:“你怎么了?”

      他离得太近,初一有些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说:“没怎么呀。干嘛这么问?”

      玄澈追着她又近了一步,不容拒绝地问道:“林初一,你什么时候瞒得过我?说罢,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特别的。”初一再退,几乎靠到了门边,她不得不偏过头去攫取更多的空气:“就是你们院子里乐声不断,吵得我休息不好,有点起床气。”

      “起床气?”玄澈半信半疑地反问道。

      初一知道倘若自己坚持,玄澈也不会再说什么。可是,她和他站的这样近,都已经近在迟尺了为什么还要来回揣测呢?

      “有一点。”她决定勇敢一些,直视着玄澈的眼睛,坦率地说:“还有,我听师父说你专门找了康居国公主来跳胡旋舞。我,我觉得有点怪怪的。”

      说完初一立刻不安地垂下眼睛,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他真金白银请来的尊贵舞女,自己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玄澈听闻,最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须臾便回过味来。他开心中甚至带着些嘚瑟,比初一还要直截了当地问道:“你难道是在吃康居公主的醋?”

      “谁、谁吃醋了?”

      初一磕磕巴巴地否认,心慌意乱间忘记了自己身后就是门板,脚下不稳眼看就要撞上去——

      “留神!”玄澈手疾眼快拉出初一的手臂,不料用力过猛,直接将她带住自己的怀里。

      撞上玄澈坚实的胸膛,初一感觉自己宛如一个烧开的水壶,浑身发烫不说,还满头冒汗。她踉踉跄跄地从玄澈的怀里退出来,更加结巴:“对、对不起!”

      这副期期艾艾,窘迫地快要哭出来的神情哪里还有方才一脸要兴师问罪的样子。

      玄澈暗笑,若是再逗下去初一怕是要哭出来了。他放开她,回到正题:“传闻康居国的胡旋舞举世闻名,我难道看不得?”

      “郎君,我觉得我想错了。”

      初一平复了心情,也意识到刚才自己好像又被戏弄了。她有些不快地说:“之前我一直以为郎君的纨绔样子都是装的,但仔细想想也不尽然。你明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大少!”

      “什么?”

      初一一一数来:“这康居国的公主算一个,之前酒肆的胡姬算一个,哦对了,还有玉山口中被你横刀夺爱的那个舞女,光是异族美女这都已经三个了。您跟我讲不近女色估计都是装的吧。”

      玄澈挑眉,道:“谁说我不近女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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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人心难测(捉虫)(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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