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1

　　曾豫失魂落魄地走下来，却见蒋东宁还端坐在那里。

　　就像他原本就应该坐在那里一样，沉默，仿佛要跟这灯光这屋子融为一体。

　　复杂的纠葛已经理不清楚，蒋东宁有许多话在脑海中翻江倒海，出口却只有一句：“去睡吧，休息一下。”

　　因为不知道明天会面对什么，是好是坏，已经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他看出了曾豫内心世界的崩塌。

　　万千箭支齐齐射向曾豫，流血、疼痛，命运在此刻触礁，她再也找不到激流勇进的勇气。

　　“你回去吧。”曾豫苍白的脸上，红肿的双眸，望着茶几的透明玻璃，目光无神，双目呆滞。

　　蒋东宁脾气上来，语气相当硬地说，“你去睡觉。我今天在这里，哪儿都不回去。”

　　直到搞清楚李笑要干什么，直到曾豫完全解开心结，他拧了拧僵硬的脖子，一天一夜没睡直到现在，倍感疲惫，“借你们的沙发一用，劳你去找件被子下来。”

　　“你想干什么？”曾豫压低声音怒吼，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脑海里理智的那一边在不断让她别说话，但疯狂的那一边却又一直在迁怒别人，“蒋东宁，你走，我不需要你的怜悯，你的照顾，你的帮忙，什么都不需要！”

　　如果蒋东宁此刻与她怒目而视，会发生什么后果，谁也不得而知，因为蒋东宁将两腿提起，整个人躺在了沙发上，他身材太长了，沙发却只有一米五左右长度，根本容不下他，但他却像是找到了舒服的所在，往里面窝了窝，“算了，也能睡。”

　　说罢，闭起眼睛，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已经拉长了呼吸。

　　曾豫气结，冷静了足足一分钟，才在安静的只能听到呼吸声的空间中，说了一声：“对不起。”随即转身离去。

　　在她身后，蒋东宁眼睛眯起一道缝，眼睁睁看着她走上楼，消失于视线中，听到楼上开门关门的声音，他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总算能放心睡过去。

　　半夜，曾豫拿着薄被下来，零星的脚步声，都未能吵醒蒋东宁，听着他绵长的呼吸声和疲惫的面容，她捂住嘴无声地哭泣起来。

　　她想起德国那段堪称无忧无虑的生活，尽管在梁若云的再三警告下她不能多接触蒋东宁，但她却忍不住跑去他的房间，跟病床上躺着的他说话。

　　少年时期的蒋东宁，说起中文还有点隔膜，毕竟不是纯正的中国人，又不在汉语环境中长大，虽然有优秀的中文教师，但在用词文法上仍旧有不少问题。

　　但那会儿她如何懂得什么叫做用词文法，只不过单纯地笑他中文不好而已，惹得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少年着急，却因为良好的教养不与她一般见识。

　　如果仔细想想，脑海中还存有她们相处的小细节。

　　她总是挖空心思说脑海中那些传说故事，嫦娥奔月、吴刚伐树、七仙女，那些大人们、小伙伴们那里听来的故事，统统说给他。

　　而他很好奇，中国人为什么有这么多有趣的传说，他也说德国的故事，还用吸血鬼来吓她。

　　彼时，他因受伤而总是躺着，看她来了房间，严肃似大人的眉眼就会露出笑容。

　　那是融化在三四月的樱花般的笑容，清冽，温和，美好。

　　至今都让曾豫，难以忘怀。

　　是的，她虽总说自己记忆不好，总是在奋力往前跑，试图忘却童年、少年时期的种种经历，但温暖如蒋东宁，却是她为数不多的生命慰藉之一。

　　如今，这双眉眼的主人已经长大，变得如此成熟，而富有魅力，并且依旧距离自己这么近。

　　曾豫，有种恍惚，甚至惶恐的感觉。

　　今晚注定是往事如潮的一晚。

　　床头灯光没有暗下去，曾豫在翻飞的思绪中迎来了第一缕晨光，长时间蜷缩的身体发僵，关节发紧，想要起身，后背酸疼的不能自已。

　　趴伏在被子上喘息，曾豫强忍着四肢百骸的酸楚和疼痛起身，打开门的瞬间，和笑笑不期而遇。

　　笑笑仿佛没看到她，径直下楼去。

　　曾豫有苦难言，扶着栏杆下去，客厅的蒋东宁已经醒了坐靠在沙发里，腰以下还盖着白色的空调被，被子的大部分落在地毯上，了无生气地堆成一团。

　　客厅的灯没关，窗帘也没合上，朝东南的落地窗，阳光越来越耀眼。

　　曾豫走到蒋东宁身边，弯腰拽那条被子，却被他一个响亮的喷嚏吓了一跳，赶紧抽了张纸递上去，“昨晚着凉了？”她悔恨昨天说的那么难听，总是伤他。

　　蒋东宁不说话，牵起她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凉丝丝的手背瞬间让他清醒几分，“不严重。”鼻音格外浓。

　　曾豫被他的高温吓住，赶紧抽出手，一边翻手机一边道：“我今天没事，你得赶紧去医院。”电话拨通，她一只手将被子拉高试图给蒋东宁再盖点，一只手我这手机对电话里的李立涵道：“李总，麻烦你过来把——他——送到医院，他感冒发烧了。”

　　说到这个他的时候，曾豫不自觉地飘向蒋东宁，蒋东宁不知是因为感冒脑子浑浑噩噩慢半拍，听到这个话，半晌才抿唇笑了一下，曾豫这个别扭的性格，大概永远不会改变了。

　　厨房里李笑似乎在做早饭，这对曾豫而言，是多么奇怪的一幅画面。
　　好像一切从未发生，那些奇怪的预感和不祥的预兆似乎都是幻觉和假象，她不过就是晚起了一点点，姐姐在厨房准备吃的，而她则懒懒地去洗漱，等梳洗完出来，桌上就有两晚白粥和几碟子酱菜，还有她爱吃的咸蛋黄。

　　“想什么呢？”蒋东宁坐着跟孩子似的拉拉她的小拇指，仔细端详她，肯定也是没睡好，眼睛一直通红，脸颊有点浮肿，有种佳人落拓的美感，惹得他心里一阵心疼。

　　曾豫摇头，将被子盖到他肩上，用力压了压，“你先靠着，我去给你弄点热水喝。”说着掰开他把玩似的手指，去厨房倒水。

　　“姐——”曾豫想跟李笑说点什么，至少打破这种诡异的相处模式。

　　李笑一只手端着牛奶杯，在等烤面包，完全无视她。

　　压抑又难过的情绪再一次让曾豫不知如何是好，晃了晃热水瓶，倒了一杯开水，又用电热水壶接上冷水开始煮开水。她晦涩的眼神看了一眼李笑，先将热水拿出去。

　　李立涵来得比曾豫想象得更快，真让她怀疑他是不是昨晚也没走，就睡在车里——但仔细打量，依稀能辨别换了件上衣。

　　“怎么样？”李立涵问蒋东宁，一脸的关心。

　　蒋东宁刚喝了水，“没事，去趟燕回那边吧。”说罢，茶褐色的眼眸扫了眼站在一边的曾豫，低声嘱咐：“有什么事给我电话，不要一个人强撑？嗯？”见她还不答应，他有点恼怒又有点急，伸手搭在她耳后，让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曾豫被这高温的掌心一惊，赶忙让他走：“快去医院，我知道了，有事第一时间联系你。”

　　“嗯，要说到做到。”在李立涵看不到的一侧，蒋东宁手指灵巧地捏了捏她的如珠如玉的耳垂，惹得她闹了个大脸红，往后退了一步挣开他的手。

　　出了曾豫家的门，蒋东宁和李立涵一前一后坐进电梯，“安排了几个人盯着李笑？”

　　“三个。”李立涵道，“广城那边在找李笑的接应。”

　　“再找两个人，盯着曾豫。”蒋东宁抬了抬胳膊，他感觉一病就容易牵一发动全身，感冒也惹得手臂都没什么力气，但脑子里却很清楚，李笑昨儿那一番话，不仅仅是说给曾豫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让他通过前后的这些线索，能够串联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而李笑对曾豫态度尽管转变如斯，却也让蒋东宁明白，她不会真正伤害曾豫。

　　勘破这点，蒋东宁就放心让曾豫和她单独相处。

　　但接下去李笑要做什么，曾豫又会不会牵扯进去，就不得而知——但是得给她们姐妹留真正单独相处的时间。

　　“但愿曾小姐能在紧要时刻联系您。”电梯开了，李立涵轻声说。

　　“立涵，你啊！”蒋东宁苦笑着拍拍他的肩膀。

　　李立涵戳中了蒋东宁最担心的事情——如果曾豫不信任他，那他就算有心帮忙，也根本插不进去手。

　　七八点的时间，小区里的人匆匆忙忙去上班的，遛狗的、慢跑的，凉亭里舞剑的、练太极的，还有车子慢吞吞地往外开，一天的初始之际，什么都是新鲜的，下一刻钟会遇到什么，谁也不得而知。

　　晨阳将每个人都照得分毫毕现，而蒋东宁站在车边，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他仰着头看曾豫所在的那间公寓，玻璃面反光闪得眼睛什么都看不清，

　　曾豫的影子，只是一闪而过，他却看得分明。

　　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光芒的热力将驱走一夜沉积的所有寒潮与冷意，直到真正让人意识到白昼的威力。

　　不过，是不是所有人都能感知到这种无形中的温暖的力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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