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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起
早朝做出的决定似乎对整个正在运转的洛京没有影响,而在偌大京城的各处显贵之地,幕僚们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不管这些朝堂大臣讨论出什么结果,对于东宫来说无关紧要。洛尘满眼含笑的看着楚柔,好似捡到天大便宜。
“明云之行本以为又是离别之日,没想到峰回路转,你爹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会这么说。”
眼角眉梢已经被相思尽数磨练得没有一丝冷意的楚柔回望洛尘,温柔似水般浅笑道:“或许是为了表明态度吧,只是父皇怎么会突然想到让殿下去明云呢?”
这个疑问一早就存在,不过看她眉飞色舞憧憬着游山玩水,也只好按下不提,自己也陪她一起高兴。毕竟能够走出这皇宫,走出这京城,去看看外面的繁华与盛景,也是不错的。
终究按捺不住,在她提起那个不知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的父亲时顺口问了出来,问出来后感觉轻松许多,仿佛自从知道这个消息开始便隐隐约约郁积在心底某处的气泄了出去。
是的,她介意,介意洛尘竟然会瞒着自己。
人的思维有时候很迟钝,有时候却又无比敏捷,比如此时,楚柔联想到了前一日洛尘回来时的欲言又止,联想到了她看书时两眼放空许久。
洛尘没想到楚柔会这么问,或者说她还没准备好怎么回答,对于皇帝的想法,洛尘经过昨日之事大概能猜到一些。自从拿到那本折子开始,杨运便守在门口,自始至终未曾离开,隐晦的视线即使自己沉浸于折子里的内容时也能感觉到。
通过那些折子,有些事情终究是在自己手里拉开序幕。
洛尘微微怔了一下避重就轻笑道:“天心难测,连我也不知怎会下如此决定,左右明云之行势在必行,倒不如放下这皇宫重担,咱们好好逍遥快活一路才是正经。”
面前的人儿浅笑嫣然,似乎真的不在乎即将到来的未知路途,一味罗列着名山大川,人物风情。
看她那么高兴,楚柔也不打算追究了,点点头笑道:“殿下从南境回来,才过多久又要回去,可见世事无常,弗如殿下所言,潇洒走一遭便是。”
洛尘眉眼弯弯,嘴角勾起的笑是此时最甜美的糕点,她带着单纯的渴盼拉起楚柔的手,微微摇晃,边晃边道:“你从未出过京城,此次算是机缘巧合,曾经我惊叹过的美景你也可以看到了,心里特别开心。哪怕前路坎坷,只要是和你一起走过,便俱是坦途。”
楚柔执手而笑,“我们以后还会走很远很远的路,远到我们成为白发苍苍的老太婆也走不完的路。”
洛尘颔首,她晶亮似点漆般的眸子里带着点伤感,叹道:“可惜曾经那么多个日夜,我竟没有遇到你。”
“无碍,至少此刻我们已经相遇相知,以及相恋。”
秋风飒飒,带起庭院树叶婆娑,风舞之后归于平静,一如两人相依而偎间萦绕的安宁。
至晚间,夜色凉如水,万家灯火中整个洛京渐渐归于宁静,而在玄武街的太师府上,唯独一间屋子里灯火长明,映照着屋子里的物事恍恍惚惚,仿若夜色掩盖下不少人慌乱难定的心。
白家虽然庞大,但是太师府却显得略微逼仄,丝毫比不上威武的将军府,也及不上富丽堂皇的太尉府,就连一向颇有清誉的丞相府邸也比这里要流芳含蕴许多。
太师府里此时甚少见到人出来走动,只是在供奉着祖先牌位的堂屋里能看到四个人影。为首之人黯然跪坐在灵位前,默然无语,而后面三人虽然也跪着,面色却迥异。
“阿爹,我白家先祖起于寒微,经历了多少磨难才有今日之盛景,难道阿爹就不能放下固执,为家族前程好好谋划么?”
出声的是白家嫡子白寒,曾经让洛羽深陷少女情思的风流俊杰,此时跪于地上面色说不上焦躁还是怨怒,只是看着为首之人的背影,痛心疾首。
“是啊,爹,我少年从军,如今手握兵权,只要您一声令下,白家多少俊儿当赴汤蹈火,若如大哥所言,我白家未必不能名留青史啊。”
声音铿锵落地,好似金戈铁马踏面而来,带着独有的铁血气息。
太师跪于灵位前一言不发,倒是第三个声音打破了僵持的气氛,那声音温温吞吞的,更像是个稚子咕哝。
“二位兄长只顾前程似锦,家族荣耀,可想过一旦做了便是流血漂橹,少不得骂名长存,倒是名留千古不假,怕到时候各位先辈无福消受。”
白空蓦然回头轻叱道:“无知小子哪里明白兄长雄愿,整日里在家读那些闲书,见识没长多少,嘴皮子倒是溜。”
温言少年也不怒,只是浅笑道:“兄长本应戍守边地,护卫国家安全,却星夜回京逼迫阿爹做那不义之事,先祖若知怕是要起来再活一回才好。再者白家自古以来诗书传家,何时有过忤逆之举?况且当今圣上治下清河也算安定,而太子殿下更是仁者,兄长何必平起干戈?再者太子殿下南行在即,弟就算粉身碎骨亦要护得殿下安全,兄长就不知道疼惜一下小弟么?”
一番话义正辞严,铿锵有力,末尾一句更是含着期盼。
白寒回过头,细细看向一双眸子盈满豪情的幼弟,叹道:“白安,为兄已经回不了头了,丞相与林府业已准备好,若此次太子南行,明云那边风平浪静还好说,若是起了波澜,咱们那位陛下可不是吃素的。这么些年,底下这点动静说他完全不知那是骗小孩的话,而且你大概不知道吧,我为何会支持丞相。”
“为何?”白安看向淡然的大哥,哪怕岁月悠长,这位太师府长子仍旧是幼时记忆中的模样,风神俊逸,好似皓月星辰,永远最吸引人的眼球。
白空轻哼一声,嫌弃道:“男人过不去的无非就那么几样,你大哥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面向始终不发一言的太师,再次恳切道:“爹,您真就如此绝情,舍弃一身家族荣耀,顺从的做您的太师么?”
本来因为白安的问话而稍微轻松些的氛围再次变得比之前还要紧张,是了,他们跪在这里原本就是要分道扬镳的,只不过父子血脉,不是说断就断的。
整个屋子里落针可闻,良久才听到太师微哑的叹息响起:“你们都大了,有自己的路想走,只是这条路好不好走,该不该走,我这个做父亲的已经管不了了,既然你们打定主意要跟着楚逸胡闹,就由你们去吧,终归是不撞南墙不回头。夜深了,想必先辈们也明白我的用心,无需多言,若还认我这个爹,你们就安安静静服服帖帖待在府里,天明之前踏出这府宅大门,只怨咱们没有那父子缘分,从此以后归于陌路。”
白寒眼神骤然间变得冰冷似铁,他俊逸脸庞涨得发紫,低吼道:“阿爹,洛家何德何能让您如此死心塌地,竟然连亲儿子也不要了!”
旁边跪着的白空虽然是笑着,那笑容却似染了无尽冰霜,看向身姿笔直的父亲,叹道:“爹,恕儿子不孝,儿子不像大哥那般只为儿女私情,怪就怪楚逸与林家本领通天,儿子受不得那诱惑,少不得铤而走险了,但愿来日爹能看到儿子心意达成之日。此夜之后爹就当没有我这个逆子吧,愿您珍重,儿子回边防了。”
说罢以头抢地九次,次次砰砰作响,叩完之后看了仍旧跪着的人一眼,笔直起身毫不留恋的走出屋门,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他带着一身风尘回来,不曾停歇多久,又带着满腔热血归去,留下身后三人静默无声。
白安默然看着两位兄长与父亲的对峙,膝行到白寒身边,劝道:“大哥,阿爹决定的事是不会松口的,你就好好留在府里,当好白家这个家主,让阿爹也享享清福。至于二哥,性子和阿爹一样,我实在不愿咱们家就这么分崩离析。阿娘走的早,阿爹也不曾续弦,一晃多年不说养育之恩,只孝道一条你可忍心见阿爹伤心难过?”
白寒从白空离开便越来越安静,他跪在地上,头颓废低下,连身子也不似刚才那般笔直。良久,好似考虑好了,双眼通红的看向跪在身边的幼弟,凄然道:“三弟,大哥过不了自己那一关,这么多年过去我还记得她当初的模样,原本以为会有指望,谁知都是自欺欺人。老天对我开了个大玩笑,既然如此我便如了楚逸的愿,只要他给我想要的,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可是……阿爹呢?白家呢?难道真的陪你们一起疯么?”
自始至终,太师跪坐前面身影未曾动半分,不说话时便静默,好似默默无闻的倾听者。
白寒苦笑,“阿爹,您的心思我知道,多谢阿爹成全儿子这份固执,今日踏出这府门,从此白家与阿爹无干,做了对的事或错的事也与阿爹没有关系,还望阿爹万自珍重。儿子不孝,所幸三弟得阿爹欢心,便让他替我们聊表孝心,承欢膝前。”
站起身,跪久了的腿已经麻木,白寒踉跄几下才勉强蹲在白安身前,他摸着幼弟头顶,用力按了几下才慨然起身,毫不留恋的缓步出门,踏着愈发深重的夜色走了。
转眼间,屋子里只剩太师与白安,年少的人好似还没反应过来,一个家便这么散了。
他像才明白似的,双手紧握成拳,质问着眼前一直敬畏与爱戴的人:“阿爹,为什么?一定要如此么?连一丝一毫的转圜都没有?”
直到这时,太师白霖才改跪为坐,一夜的时光仿佛半生流年,一下子将他推搡得变成了老头子。两鬓间浓黑如墨的发丝竟隐隐约约透着几分白,昏黄的烛光照耀下,透出一股子凉意。
白安心里那股怨气就这么被几缕白丝悄然化解,他开始哽咽起来,“阿爹,何必呢?”
白霖做了这么多年严父,第一次在孩子面前露出慈爱目光,他笑道:“安儿,你大哥他们有自己的选择,阿爹有阿爹的选择,那你呢?你的选择是什么?”
我的选择?
白安扪心自问,对于这个平凡而简单的问题深思熟虑起来。
“阿爹,我不知道自己想干嘛,我只想一家人在一起,像以前一样,不可以么?”
“傻孩子,人总归是要长大的,阿爹也是会老的,如今局面如此你必须得选择,皇上是不会容忍世家坐大,而楚逸又做着黄粱美梦,清河,怕是有得乱了。所以阿爹要你选择一条路走下去,不管前面是坦途还是深渊,你要记得你为了什么出发。”
白安抬起头,首先吸引目光的便是那点点白丝,而后才是整整齐齐排列在父亲身后的先祖灵位,香雾缭绕中他终于做了决定。
“阿爹,我明白您的用意了,安儿此生只愿平安喜乐,若踏入漩涡之中必当以先祖为楷模,不负身上所流之血带来的荣耀。”
紧皱一夜的眉头在这句平静无波的话语中松开,白霖含笑点头,语气温柔轻声吩咐:“好了,夜深了,早些睡,明日殿下就要启程,出门在外记得今日之语,阿爹在洛京等你回来。”
点点头,白安不顾酸麻的双腿,拜别父亲后才起身,千言万语汇聚在出门时坚定而挺直的背影里。
少年风华,终要你自己去体会,安儿,希望来日不要怪为父今日如此逼你。
叹口气,白霖回过身,仰头看着面前摆的密密麻麻的灵位,心里一半荒凉一半充实。白家,声名鹊起那么多年,养了多少阴谋家、冷心人以及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少爷小姐,他不是不知道,他想要让这棵参天大树能一直秀于山林,只可惜没那个能力去根治已经入骨的病了。幸好皇帝心思明朗,只要自己表明立场,最后总能留下一点希望吧?
安儿,为父剩下的半条命就是为你而活,可别轻易动摇啊。
想到动摇,白霖眼前再次浮现太子容颜,那样温润的人,骨子里却比谁都骄傲,做事又果决冷静,待人接物谦逊有礼,白安这样的少年人该是会很容易追随的吧。
太师府风波暂平,丞相府却迎来了贵客。
一身普普通通的白衣,明明赶路时间颇久,却好似未曾沾染风尘。俗语人靠衣裳马靠鞍,而在他身上却是反的。
楚逸笑着亲自迎上前,接过他手里同样普通的竹杖,牵引他走向自己平日议事的书房,边走边笑道:“贤侄辛苦,林少主不方便出来迎接,便由老夫代劳,不会唐突了贤侄吧?”
白衣公子从黑暗中进府就低着头,此时好似适应了光亮般抬起头,在明亮烛光照映下光风霁月般的容颜浅浅露出一个笑,“伯父安好,深夜叨扰伯父是小子唐突,若不是兄长执意小子还打算在客栈歇下的,这会却劳累伯父亲自跑一趟。”
“无碍,林少主想念贤侄,老夫恰好与他闲谈,便做主让贤侄过来了。”
白衣公子点点头,歉道:“那就有劳伯父带路了。”
楚逸点头,随即想到他看不见,便哈哈一笑,细心嘱咐所经之路周遭情况,不一会两人便坐在了书房里。
“蓉儿,来了?”
林家少主林若,年纪已近不惑,看到自家幼弟还似一个孩子般高兴,“来。到大哥身边来,都是大哥不好,让你一路辛苦赶来,到头仍旧没有头绪。”
林蓉笑着摇头,说道:“大哥不必自责,弟一路行来无谓辛苦,倒是游山玩水听尽各处风土人情,较之家里大为不同,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只是大哥答应你的事还是没办到,是大哥无能。”
林蓉借着抓住自己的手摸索向上,牵住对面之人质地舒服的衣袖一角,轻轻摇晃道:“蓉儿真的很高兴,不仅听到好多有趣的事,还遇见好多有趣的人。”
林若看他虽然疲惫,双眼确实较以前在家里有神,一颗心便也放下一半,转身看向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楚逸,笑道:“丞相盛情款待,小弟来日再回请,今日还是多谢丞相接小弟过来。只是夜已深,咱们便回府休息,丞相也早点安歇,人到了咱们这个年纪,养精蓄锐最是重要。”
楚逸笑着点头,回道:“少主放心,为兄最会修身养性了,今日是聊得高兴忘了时辰,也罢,少主出身医学世家,说什么为兄都听着就是了。”
二人相视一笑,而后楚逸遣人送林家两位公子从后门离开。
回到寝房,夫人已经睡下,楚逸除却衣衫后轻轻躺在她旁边,脑海里却在思虑着林家幼子,良久严肃的脸上才露出笑意。
“希儿,为父可是为你选了个好夫婿呵,只要拿到那东西,你们就是世上最般配的人了。”
他越发期待明日的到来,越发期待自己靠近那些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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