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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沉香亭演戏怕生情贾宝玉冷说群芳宴
宝玉素日皆在府中,纵寻常与世家公子间或聚在一处,吟诗作赋、听曲看戏,但一则众人看他年纪小怕带坏了他,多外面不靠谱的闲言碎语不与他讲;二则宝玉又颇性子古怪,哪怕真讲了些长安各门各府的八卦,他也多半当作耳旁风,待回去睡一觉就全忘得一干二净,因而更不知蒋玉菡逃出忠顺王府一事。
何况忠顺王向来胆小怕事,蒋玉菡出逃,莫说忠顺王自觉家里爱宠跑了,传出去徒作笑柄!更害怕教苏晏那小子知道自己酒后鸳鸯帐里误事,那不死也得脱层皮啊,岂敢公之于众,四处宣扬搜寻?
因此也不怪宝玉不知蒋玉菡一事,纵是知道,只怕更想不明白,都好容易逃出去,为何不好生躲着,却反倒跟没事人一样,给他堂堂正正的下帖子,请他前往一叙?
宝玉虽曾口口声声言及“见了男子只觉浊臭,看了女儿才清爽”,但自那日在冯紫英府中一见蒋玉菡,爱其妩媚温和,自觉与旁人不同,有其独道之处,与他交换了贴身汗巾,偏被薛蟠那蛮子打断,待归家后不无遗憾、思念,正心道:不知何日方能再见?
恰昨日竟接到蒋玉菡的帖子,宝玉登时喜出望外,自忖与蒋玉菡心意相通!忙使身边的小厮培茗带了那送信的进来一见,赏了他几块银子,让那人且回去告诉蒋玉菡,就说“我明日定去的”,喜得合不拢嘴,竟是一夜辗转难眠,赶早起来,至贾母处寻个由头,撒娇称他要去城外的庙里还愿,急急催促着要饭吃,指天发誓的说早上去,晚间就回。
贾母受不得宝玉哀求,自无不依,叫了跟随在宝玉身边的长随、小厮进来,来来回回嘱咐几遍要他们照看仔细,方才罢了。
宝玉正欲走时,哪知刚到门口,还未跨出门槛,却有贾政身边的一个小厮赶来,叫宝玉回去。
宝玉心下惶惶,不知父亲怎么想起他来?只能硬着头皮去了,一见座上一微胖的男子,方知原来又是这贾雨村来了!
说起贾雨村,宝玉就觉可恶!
这人早也不知下个拜帖,来也罢了,每次非要见自己一面!今日来,又吵嚷着要见他。
偏他父亲喜欢这一脸奸相的贾雨村,甚而引为知己,常常赞其大才,每每把自己叫来见客,叫宝玉十分恼火!
此次尽耽搁着自己,害他不得走!
宝玉心内又急又气,却又惧怕贾政问起,自忖自己若说去城外的庙里还愿,多半他爹不信!
自知他爹不似老祖宗那么好骗,他父崇尚孔丘之道,向来不信鬼神之说,指不得被父亲看破,少则也要挨顿骂,重则不定挨打呢!
只得呆呆在旁干坐相陪,哪想待用了午饭,这贾雨村又说要下甚棋,仍一副不肯走的模样。
宝玉心急如焚,如热锅上的蚂蚁,并不想因而失言,幸得培茗机灵,在外看出宝玉心中焦急,偷溜去求贾母,谎称:自己本替二爷到庙里还愿,但庙里有个大和尚问起他,他便如实说我家今日突然来了个客人,少爷今日在家陪客来不了,便替他来。哪知那大和尚却怒目斥他,道:岂有代还之理?他庙里众人也罢,只怕菩萨不知晓,在神佛眼里此乃心不诚,日后怕是要遭灾劫的!
然而培茗岂能骗过贾母?
不过贾母素来溺爱宝玉,知他不善逢迎寒暄一事,也不计较培茗扯谎。
且心内也有几分怨那贾雨村不知礼数,每次来得突然不谈,堂堂一个正四品的太仆寺少卿仿佛从不知有下拜帖这么回事儿,且一次两次也罢,每次来都指名要见她们家宝玉,偏她那小儿子也怪,竟次次由着他,他说要见就要见,他当他是谁?宫里的老圣人么?!
因而也不说破,故作被唬吓状,使人去荣禧堂告诉贾政,快放宝玉先去庙里还愿再来,万不能错过今日,否则叫神灵怪罪,可不得了!
贾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岂能不知是宝玉去母亲处搬得救兵?瞪了他一眼,但贾母年纪大了,老人家说是说不通的,只能帮宝玉朝贾雨村告了个罪,这才放宝玉走。
宝玉终得解脱,看身上衣服已然坐皱,自诩如此形象前去相见,实在失礼,使培茗快去找袭人新拿一套,匆匆换上后,随手掏出几块荷包里的散碎银锭,抛给长随李贵,打发他们自去玩耍,只带了知晓前因后果的培茗绕至后门,上了马,二人策马扬鞭而去。
一路行至城外,约莫二十里处,宝玉坐在马上,遥望官道两旁青黄阡陌,只二三间土墙茅檐的农户屋子立在田中,并不见甚宅院,心中万分奇怪。
观笔直官道往下延伸,已隐约可见长安县的城郭耸立,偶见得官道上结伴的过客,宝玉、培茗忙赶马上前,一一拦住询问,却均摇头称不知什么“紫檀堡”。
宝玉从怀中摸出帖子,见上面确写有“城东二十里外紫檀堡”数字,继续赶马走了数步,发现不远处的田埂上坐一老者,布衣草鞋,背背斗笠,约是一老农,下了马探询,上前问:“老人家,敢问您可知“紫檀堡”怎么走?”
“什么堡?”
宝玉只得再次复述一遍,那老农才回过头来,见宝玉二人穿着华贵,想也不是来找他的,歪头想了一番,指向西边的一处青绿丘陵,言道:“那边倒有一个大院,不知可是你说得甚堡不是?”
宝玉遥望过去,因隔得有些许远,只看见青绿间似确有点黑黑屋瓦模样,但看不真切,忙道了声谢,与培茗翻身上马,沿着田间土路往前,走了约一二里,果见一座高墙黑瓦立在那里,分外醒目,忙架马上去,走至门前,见门上的匾额写有朱红的三个大字——“紫檀堡”,正于阳光下熠熠生辉,笔走龙蛇,气势不凡,不知出自何人之手?
见匾额,心下立喜,培茗已然先跳下马来,上前拍门喊道:“有人没有?你家客人来了,还不快出来迎接?”逗的宝玉笑骂一声“猴儿”,也从马上下来。
不过须臾,门被从内拉开,本以为是蒋玉菡,哪知却是一老人探出头来,目带疑惑地看向二人,小心问:“你们是谁?”
宝玉纳罕,从怀里抽出帖子,上前称道:“不知蒋兄可在此处?”
老人接过帖子看了眼,点头道:“他请的是你们?”
培茗笑道:“不是我们还能是谁?”
宝玉推攘了培茗肩膀一下,瞪了他一眼,轻声骂了句:”莫要失礼。”培茗却不怕,只冲宝玉吐了下舌头。
宝玉不理这泼猴儿,同那老头儿拱了下手,说明道:“我这小厮莽撞的很,失礼了,还望老人家莫要同他计较。烦请老人家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宝玉来了。“
老人一听,大拉开门,摇头道:“不用通报,他等了你们许久,直接进来吧。”
宝玉闻言,不由面色一红,连称数声失礼,辩说自己一时被事耽搁,是以晚来,心下愈加气忿起那贾雨村来!
而那老头摇摇头,不理他,只带他们主仆二人往前走。
绕过影壁,宝玉才发现此院与别处不同,丛竹修枝,几条石子甬道连接着几间楹舍,皆被盎然紫竹环绕,别样清幽,倒与潇湘馆有异曲同工之妙。
进入屋内,嗅得一股檀香袭人,然而却未见摆放香炉,心中纳罕,环视一圈,才发现原来屋中家具器用、陈设皆是紫檀所制。
刚坐下,一个浅蓝倩影已从紫檀屏风后转出来。
宝玉看去,不禁眼前一亮,再也坐不住,起身上前,执手细看,发现蒋玉菡似比当日清减了些,面庞柔媚减去两分,多了两分俊气,出落得越发俊逸了!
心下愈加喜欢,可喜道:“自当日一别,我甚为想念,本想着哪日再聚,不成想琪官倒先给我下了帖子。”
蒋玉菡习惯性地面色一红,垂下头,露出几分女儿态的羞意,忽耳中传来轻微的一声咳嗽,抬眼看到隐在帘幕后的模糊影子,心下一惊,只好收敛了自己的小动作,知是那老嬷嬷发出的警告。
那老嬷嬷说那画上的人不是女子,更不是优伶,无此小动作,要他立即改掉,可蒋玉菡打小学唱旦角,早已习惯,哪里是说改掉就能改掉的?
只得强抬起头,与宝玉直视,故意怨道:“琪官等了半日,还以为二爷不肯赏脸。”
宝玉大惊,立即解释道:“琪官相请,我岂敢不来?实是今日那贾雨村又来了,每次指名道姓要见我,因此耽搁了,还是培茗机灵,去找了老祖宗解围,我才得走脱!“
复笑道:“你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恰蒋玉菡又听闻老嬷嬷的嗽声,照之前司徒瑜教他的话,对宝玉道:“这里是我用这些年攒的银子买来的,前面有几间屋舍,后有几亩田地,倒也便宜。”
“哦?”宝玉颔首,连连赞道:“这里是个好所在。可还缺什么不缺,你我相交一场,莫要客气,尽管告诉我,我让培茗给你送来。”
蒋玉菡摇摇头,指着桌椅器具,扯谎道:“不缺了,这些都是旁人送来的。”
宝玉得见,方明悟,他本疑惑这些家具陈设俱是紫檀打造,紫檀向来名贵难得,家里都难拿出几样上好的紫檀器具来,怎蒋玉菡这里凡物都是?
但想蒋玉菡与北静王深交甚厚,多半是这些王爷们送的,比家里的好倒是应该,傻乎乎地不疑有他,察觉袖角微动,发现蒋玉菡悄牵他袖角,冲他柔柔一笑,附在耳边,气若幽兰,笑道:“光坐在此处说话无趣,今日风和日丽,后面有一小亭,不如你我到那里坐坐,玉菡正备有一坛浊酒,勿忘君莫嫌弃。“
宝玉感温香软玉在侧,如觉身陷回春之水,温暖柔和,自是道好。
培茗见状,识趣地不去打扰二人,本欲自个儿四处去转悠转悠,好在这里下人倒也识趣,刚出门槛,有一人上来请培茗,引到一偏房中,入得屋内,发现桌上已备好了酒菜,还叫了两个弹唱的女孩儿相陪,叫培茗十分喜欢,自吃酒作乐不提。
而宝玉则随蒋玉菡转过那扇大屏风,从后门出去,入目香草满地,馥郁清芬,其中除常见的兰草、香艾、远志、狗尾外,尚植有药草,如龙葵、苍耳、决明子、益母等。
青青绿草间,立有几块假山,上几条藤萝攀援,墙边松竹扶疏繁茂,十来步开外,则搭了个竹棚,棚下藤蔓悬挂的瓜果累垂可爱,旁又开辟了一块菜畦,里面种有各样菜蔬,比大观园中的稻香村要好,归农之间,又不缺雅致。
一条细流淙淙,清澈见底,中数条黑背白腹的鱼儿游曳其中,有亭缀在水畔,书“沉香”二字,亭旁一棵荔树,正结了小小新荔,尚未熟。
不禁叹道:我想若能居住于此,再得一佳人日夜相伴左右,我耕卿绣,闲里吟诗作对,哪怕终生粗茶淡饭,布衣荆钗,也不枉此生了。
步入亭内,内石桌石凳俱全,儿桌上早已安置好了酒具及几样下酒菜。
宝玉心感幸而自己来了,如失言不来,不知蒋玉菡空空孑然一人苦等,该当如何伤心?
忙自斟一杯,赔罪道:“今我晚来,该当自罚三杯才是。”
蒋玉菡陪饮一杯,笑道:“琪官不敢强求,宝二爷能赏脸来一遭,已是琪官万幸了。”
待宝玉三杯酒下肚,却有一双玉手托杯复递到唇边,宝玉失笑道:“琪官你要灌醉我不成?”
蒋玉菡轻轻眨目,顽皮笑道:“醉了更好,今晚二爷不如留下,夜里多一个人,我也不那么害怕了。”
宝玉听罢,叹息一声,摇头道:“我也想的,只是今晨就同老祖宗说了,傍晚就回,不能留的。”见蒋玉菡怔怔望着自己,拉住他的手,安慰道:“你也知我家管我严,终日凡事不得我自由做主,我答应你,改日我定来陪你,可好?”
蒋玉菡心中冷笑一声,暗道:明儿我就要进宫去了,哪里还有改日?
收回手,苦笑道:“罢了,不为难宝二爷你了。”径直仰头将那杯酒一饮而尽,忽转头冲宝玉问:“宝玉,若我死了,你可还会记得我吗?”
宝玉一愣,不知蒋玉菡为何提起这个?尚不在意地笑道:“你怎会死?”
蒋玉菡手指转着酒杯,目光空洞,念道:“人活于世谁不会死?都说蜉蝣生命短暂,可人亦不过蜉蝣而已。转眼之间,还不是说没就没了。”
经蒋玉菡如此一说,宝玉乍的想起已离世的秦可卿、秦钟二人,当时他亦半点不曾料到二人会突然离世,仿佛正对应蒋玉菡今日所言,不由心下也有几分伤感涌上,眼中已有一滴泪落下,滴到放在大腿的手背上,这才察觉,见身旁的蒋玉菡垂着头,似也在伤感,忙抹了抹泪,强笑起来,搂住他的背脊,劝解道:“好好的,平白说死啊活啊的作甚?没由来的招自己伤心,万一你真若死了,别说记得,我立即为你剃了头,做和尚去!”
蒋玉菡听罢,佯装不悦,拂开宝玉放在自己背上的手,假怒道:“人道伤心欲绝!原来我死了,宝二爷单就一句做和尚去!想我死都死了,你做和尚,不做和尚,总归我也不知道,多半您是在哄我!也对!我一个戏子,生来卑微下贱,哪里值得您这样的公府公子多看一眼?”
宝玉一听,急的额头出汗,立即指天发誓道:“冤煞我也!冤煞我也!我最是一个恶僧厌道的,自不想你死。我身化青烟时,你当长命百岁,可好?你若还不信我,那我发誓好了,皇天在上,厚土在下,宝玉如违此誓,定遭天打雷劈,挫骨扬……“话至一半,一根葱削似的素白手指掩在宝玉唇前,阻住他后面的话,听蒋玉菡柔声道:“莫要发誓,琪官信你。”顿了顿,微一咬唇,又道:“只是我不要什么长命百岁,若你死了,琪官一人独活于世,又有何意义?但凡你能长长久久记得有琪官这么个人,我便很知足了。”
说到后面,面前人儿两颊已泛起桃红,羡煞桃夭,盈盈双目中含羞带怯,更比秋水。
宝玉见状,心腔中不禁砰砰作响,且喜且叹。
喜则,得能遇如此佳人不负此生;
叹则,他竟白托生王侯爵门之家,且有父母长辈桎梏,不得自由,终究有缘无份,无法日日相伴。
连连颔首不迭,但又皱眉道:“琪官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人了?我怎会忘了你?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可是在外面有谁欺负你不曾?怎老说些不吉利的话?”
蒋玉菡自不会与他说什么,摇头道:“没谁欺负我,只是突然有感而发罢了。”
忽而起身,身子一转,径直坐到宝玉腿上,吓得宝玉一惊,欲要站起,却被蒋玉菡按住肩膀,不许他起身。
但见蒋玉菡面上笑颜如花,端的风情万种,隐有一股清幽香气从他身上若隐若现的传来,见他执杯在唇边,明媚笑道:“琪官敬二爷一杯。”
蒋玉菡此举,惹得宝玉面红耳赤,偏头不敢再看,总觉得如此不好,明知故问道:“琪官你这是作甚?快好生坐回去。”
蒋玉菡见宝玉窘态,大笑一声,反倒故意揽住宝玉的脖子,附在耳边,低声呢喃:“宝二爷很讨厌琪官这样?”
宝玉自觉并不讨厌,但又觉如此不太好,摇了摇头,小脸憋红如桌上的樱桃,羞涩地咳嗽一声作为掩饰,假装正色道:“咳。琪官别闹,快坐回去吧,叫人看见不太好。”
蒋玉菡不以为地喝了口酒,幽幽笑道:“有什么不好?我长这么大,除了在戏班学戏,就只在忠顺王府里学过这个了。他们都知道的,戏子向来是上九流的玩物,哪怕我做更出格的事来,他们看见了也不会觉得奇怪。”
宝玉无奈,又听蒋玉菡道:“宝二爷不喝,是否觉得琪官自甘下贱,因而感到十分恶心?”
宝玉立即摇头,辩道:“岂会?”惟有硬着头皮将唇边的酒喝下,哪知银杯离唇的刹那,一股温热的气息蓦地靠近,唇间柔软触感突至,使宝玉呆呆愣住,头脑中如有烟花猛地炸开,轰然作响,随之便是一片空白,天地俱静。
然而那温软之感只犹如蜻蜓点水般,瞬息消失无踪,抬眼发现蒋玉菡不知为何,竟是双目微红,但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手指扫过自己的脸颊,如羽毛带来些许微痒,听他似呢喃般,痴痴问道:“宝玉,此处我只告诉了你一人,我不想再回去了。你会告诉忠顺王,我在这里吗?”
宝玉鬼使神差地摇头,片刻醒悟,皱眉问:“忠顺王爷待你不好?”
蒋玉菡却是抿唇不答话,宝玉自以为明悟,只心道:我说琪官怎会突然说那样的话,早听说那忠顺王已一把年纪,却十分贪花好色!琪官不知在他府里受了多少委屈、欺负,才致如此!
心中万分怜悯,握住他的手,坚定承诺道:“你放心!你既然都这般信我,我定不会说出去!莫说忠顺王,就是冯紫英他们但凡问起,我也不告诉。日后你有什么难处,只管依旧使人来府里寻培茗,他来告诉我,我往后时常来看你,可好不好?”
蒋玉菡点点头,道:“好,琪官信二爷。”说罢,与宝玉含情脉脉对视数眼,突发出“噗嗤”一声笑来,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无力地趴到桌面,仍是大笑不止。
宝玉这才醒悟,气道:“好啊!原来你一直都在耍我!看我怎么收拾你!”
蒋玉菡立即连连软声告饶道:“好二爷我错了,你饶了我这遭吧!谁叫您脑子里也不过一下,怎么我说什么您就信什么?”
宝玉气得笑起来,指着他道:“你还好意思怪我?”复又疑惑方才蒋玉菡神情分明不似作伪,仍旧犹疑,仔细问道:“可你刚说你不想回去……”
蒋玉菡斜了他一眼,道:“也是骗你的,明儿我就跟王爷回去。”
宝玉刚松了口气,但又觉不对,心中一惊,忙把腿上的蒋玉菡推开,左右四望,诧异道:“忠顺王在这里?”
见蒋玉菡摇头,方松了口气,重新坐下来,抚了抚胸口,假意瞪了他一眼,怪道:“吓我一跳,我当你家王爷也在这里,你还敢这样行事,胆子也是大!”
蒋玉菡撇撇嘴,心道:是我家王爷在这里,只是不是忠顺王。
并不告诉宝玉,重新坐回旁边的石凳,一面扔了颗圆润可爱的通红樱桃进嘴里,状似无意地探问道:“这两日我都在此处,这里荒村野店的日常也没个人烟,近来长安城里可有甚新闻没有?”
新闻?
宝玉想这几日他也未曾出门,细细思来,猛地灵光一闪,拍手说道:“说起来,倒也有一个,你可知东市里有个铜雀阁?”
蒋玉菡颔首道:“怎会不知?那里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据传那里的花魁是苏晏认的义妹,寻常人哪怕有万贯家财也不见着一面呢。”
宝玉笑道:“就是大前日那铜雀阁忽然传出消息,要搞个什么群芳宴,好像就在明日晚间举行,你口中那位苏衣姑娘也要登台献艺,可惜要有甚金券才得进去,那金券据说是苏衣姑娘亲自挑选了长安城中的青年才俊、奇人异士十人,发给了他们,余下二十五张则散放在长安各处,有缘者可得之。为这二十五张金券如今长安城里大街小巷各处抢破了头。我昨晚间遇上薛大哥,他悄悄告诉我,他和珍大哥、琏二哥三人共凑了几千两银子才买到了两张,三人还得猜拳,谁输了,谁主动退出。”
蒋玉菡即笑道:“青年才俊、奇人异士?二爷可算两样都占全了,苏姑娘可发给二爷没有?”
宝玉摇头,嗤之以鼻道:“发给我,我也不去!那又不是什么好地方!”
蒋玉菡道:“名满天下的铜雀阁花魁,二爷就不好奇么?”宝玉摇头不以为意,哼了声道:“有甚好稀奇的,不过世人以讹传讹罢了。”蒋玉菡听了,笑起来,问:“照二爷这么说,那东厂苏晏也是眼瞎不成?”宝玉愈发不屑,只叹息道:“那苏晏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国贼禄鬼一个,能有甚眼光?学什么不好,偏学演义里胡诌的铜雀春深锁二乔,全为自己敛财,倒可怜了那些本清净洁白的女儿们!”蒋玉菡笑道:“宝二爷如此说,是见过苏晏?”宝玉摇头道:“自不曾见过,只是听人人口口皆传这苏晏平日行事凶狠霸道,四处为非作歹、卖官鬻爵、欺凌百姓。可惜太上皇老了,对他偏听偏信,竟不惩办,使他愈发狐假虎威起来。”
蒋玉菡好歹也曾见过苏晏一面,半点不觉宝玉口中的会是苏晏,他都手揽大权,跺跺脚长安城都得震两震,跑去欺凌百姓,岂不掉价?反倒在他眼中苏晏恰是个瞧不出深浅,八面玲珑的人来,不由好奇道:“宝二爷都是从何处听来的?”
宝玉径直道:“有市井茶坊说的。不过我父亲从前谈论起苏晏来,也是差不多这般说的。”
蒋玉菡不禁笑道:“坊间传闻二爷的父亲,贾大人也是之前给苏晏送了礼,才被破格提为按察使,怎还过河拆桥呢?”
宝玉虽向来惧怕贾政,但听说有人在外说他父亲坏话,不免勃然大怒,拍桌喝道:“胡说!我父亲是受吏部之命,正经走程序调去按察使司的,与苏晏有何关系?他一个太监还能管到吏部不成?那样咱们国家早亡了!再者,哪怕那苏晏真能管到吏部,我父亲一生清明,岂会做出这行贿买官的事来?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在坊间诬陷我父亲?看我不收拾他!”
蒋玉菡叹了口气,不知宝玉是如何在侯门公府中长大的?但转念想及,听人道他家中溺爱此子,今看来当真不是虚言,果真是半点黑暗也不让他沾染啊,何其有幸?
知宝玉如此,多半也不知什么机密事了,不再与他多谈,举杯请罪道:“琪官错了,自罚一杯,原不该提及此事,要打要骂都使得,二爷万请消气。我也是偶隔墙听了一嘴,哪里晓得是谁?”
宝玉反按住他的手,劝道:“与你何干?我也不过听人编排我父亲,身为人子,孰能不怒?倒是吓着你了,我才该赔罪才是。”说罢,满斟一杯,一口喝下,二人你来我去,只说些玩笑闲话,一直坐在夕阳西斜,培茗见晚,怕回去该罚,连连催促,二人方才依依惜别。
蒋玉菡亲自送至门口,凝望远去背影良久,方重新进了门,刚进了大堂,忽听一男子声音传来:“下午的时候,你怎不继续演下去?”
心中即一跳,立即跪倒在地,口呼道:“见过殿下。”
晋王从屏风后绕过来,掸掸素白的衣袍坐下来,不怒自威,淡淡地道一句:“起来吧。”
蒋玉菡得命,方敢站起来,恭敬退到一侧,垂着头不敢直视晋王,又听晋王的话音响起,“你还没回答本王的问题。”
蒋玉菡只好抬起头,答道:“人生如戏,戏如人生,玉菡……怕入戏太深,万一自己真信了,来日最终仍会失落,是以不敢再演下去。”
晋王笑了一声,问道:“你就对这贾宝玉如此没有信心?”
蒋玉菡摇头,否定道:“这倒不是。只是他到底是荣国公府的公子,荣国府……旁观者清,外人均看得出来,已经渐而衰落,他家子孙今多无建树,单靠世袭的爵位和送进宫的一位女子支撑,恐怕,不敢与忠顺王府抗衡……他若说出来,琪官也不怪他。”
晋王听罢,倒是在蒋玉菡意料之外地微微一愣,竟反而问他道:“荣国府已然至此么?”
蒋玉菡只得如实答道:“至少玉菡根据得到的消息,总结出来的是这样。他家大老爷袭了将军爵位,却终日捧着古董珍宝醉生梦死,是京里著名的纨绔;他家二老爷在工部打转了十来年,只升了一级,去岁他长女升作贵妃,据传给苏晏送了好些礼,才调至按察使司,做了个按察使。苏晏……至少玉菡听北静王、忠顺王都说过,他是个向来只收礼不办事的,这次却……”
晋王笑道:“苏晏这是在故意捧杀啊!倒不知贾代善见今日之局,会否后悔?”
蒋玉菡一愣,想起贾代善正是荣国公的名讳,疑惑道:“殿下见过荣国公?”
不提还好,未知晋王一听,竟是立即发出冷笑一声,眸色阴沉,语气低沉道:“岂止见过?本王还亲眼见他嫁女儿,十里红妆,盛极一时,从荣国府到林……可谓羡煞长安啊。”
蒋玉菡心中疑惑更深,听这话,难不成是晋王喜欢荣国公的女儿,却没有娶到?想想又觉不对,不论是晋王咬牙切齿的语气还是那阴森的目光,哪里像是喜欢?倒像是有甚深仇大恨的仇怨似的!
不敢多嘴,转移开话题,询问道:“听那宝玉说明日苏晏的铜雀阁举办甚群芳宴,殿下难道能出来散趟心,不如去凑个热闹如何?”
晋王蹙眉,果断拒绝道:“那贾宝玉傻归傻,有一句话说对了,苏晏那小子万变不离其宗,搞出再多的花样也不过为了捞钱而已,有甚热闹可看?本王一月的月俸自己都不够用,可没银子送他。”
殊不知人算不如天算。
长安城内,三梅巷中。
木莲刚教完书回来,普一推开门,却见门槛的缝里夹着一雪白信封,俯身捡起,在掌心轻飘飘的无甚重量,信封并未封口,打开一看,抽出一张金灿灿的金券,上刻牡丹图案,另有一小笺,上字迹娟秀,一看便知出自女子之手,上书“恭请林大人明日酉时正,于铜雀阁一叙,小女子苏衣顿首。”
还未来得及心中惊讶,林嫂子听得门响,从厨房走出来,见是木莲,但因老眼昏花,不曾看清木莲手中多了个信封,只招呼道:“傻站在门口作甚?”
“哦。”木莲忙把金券、小笺塞回信封里,藏到袖中,回身关上门,装作平常状,走过来问道:“今天晚上吃什么?”
林嫂子斜了他一眼,嘀咕道:“吃吃吃!少爷你自打脑子伤了怎么就知道吃?有空就快些把那玉牌找回来才是正经!”
“不是有石巡防他们在找吗?”
“那么久都没个音信,你还指望他们?”
“嫂子你要相信官府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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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改版,看过可略)
被套路不自知的宝玉,作者感觉把宝玉写成了个傻白甜。
第47章 第四十七回沉香亭演戏怕生情贾宝玉冷说群芳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