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散

　　闻人暖端庄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那些对自己送来的茶点视若未睹，只是一个个看着自己如同见鬼一般，眼睛快瞪出眼眶的人，尤其是看到素来沉稳的“白发”“天眼”等人也是一副难以掩饰的惊愕之色，不禁掩嘴一笑。
　　“诸位远道而来，难道只是为了来看我发呆？”
　　圣香慢慢收回眼中的惊色，先看了泠烟一眼，发现她面不改色地端了一杯茶慢慢喝着，又慢慢地转向换了一身绿裳的女子，咧嘴一笑，“阿暖你活啦？”
　　闻人暖歪头看着他，轻轻颔首，“嗯，我活了。”说着，她又看向泠烟，看了一会儿，忽然站起来，向着泠烟鞠了一躬。
　　其他人都是一愣，忙看向泠烟，只见她冷静地等着闻人暖直起身，才放下手上的茶杯，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
　　“你果然等到了那个契机。”她说的云淡风轻。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闻人暖永世难报……”闻人暖低头轻声道，隐有激动之意。
　　圣香正打算看泠烟怎么回应，却见她放下茶杯后先瞪了自己一眼，不禁一愣，回过神来，就听到泠烟缓缓道：“你不必谢我，我只是给了你一个机会，真正抓住了这个契机以及创造了这奇迹的人，是宛郁月旦……和你自己。”
　　闻人暖慢慢抬起头，看到那双眼中暗含的笑意，心下一松，忽然又注意到那只左眼竟是一片空茫，不禁一愣，过了半晌，才喃喃道：“无论如何，这个恩情——我闻人暖终生难忘。”
　　“终生？”泠烟忽然轻轻一笑，“也许……现在告诉你这个有点残忍，但是——你现在所有的身体，只能维持三年。”
　　圣香一愣，忙看向闻人暖，只见她也是浑身一颤，眼中闪过诸般神色，过了片刻，正打算说什么，门外已经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赵姑娘什么意思？”
　　众人转过头，只看宛郁月旦不用任何人牵引径直走了进来，显然在门外已经听到了这句话，才匆匆走了进来，脸上竟有难得一见的惊慌之色。
　　泠烟淡淡地扫了宛郁月旦一眼，只见他快步走到闻人暖身边，拉住她颤抖的手，眼中有怜惜之色，但随即转向她的方向，沉声道：“赵姑娘！”
　　“如字面所见的意思。”泠烟轻描淡写道，“她现在能够站在这里，是借助了生人的依恋，借此重新塑造了自己的身体，但是——她内在的核心——她的灵魂，是借助了我的力量才能维持凝聚状态。三年后，力量消失，她的灵魂——自然会随之消失。”
　　闻人暖身子一阵巨颤，拉紧了宛郁月旦的手，而宛郁月旦却是定定地看着泠烟，一字一字道：“赵姑娘——此话当真？”
　　泠烟微微一笑，“我没必要骗你。”
　　力量消失？
　　圣香忽然心中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忙看向泠烟，但那张脸上一派风轻云淡，看不出丝毫端倪。
　　宛郁月旦面色一下发白，另一只手紧紧握拳。
　　本以为此生，终于有机会将一切的遗憾弥补——本以为，那么久的折磨痛苦，终于到了尽头，本以为——此生，终于拥有了这样的机会——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闻人暖一下子闭上了眼睛，拼命抑制着那将要汹涌而出的泪水，紧紧的拉住了宛郁月旦的手，宛郁月旦身子晃了晃，不顾其他人的视线，径直将闻人暖拉到了怀里。
　　泠烟不禁叹了口气，也许，从来没有给过他们这样的希望——也就不会有日后的绝望。
　　忽然，身后有人颤颤道；“泠烟……那容隐……”
　　泠烟回头，只见姑射也是面色泛白，于是安抚地一笑，“容容不会，放心吧。”她复又转过头去，发现有一道视线一直看着自己，她看过去，却见圣香笑容满面地望着自己，她叹了口气，道：“阿暖的身体已经化为了尘土，灵魂已经失去了寄宿的地方，所以即便是我，也无能为力。”
　　圣香眼神苍茫，无声一笑。
　　这时，忽然有人低声道：“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多谢你……”
　　泠烟转头看过去，只见闻人暖推开宛郁月旦，看了一眼圣香，低下头，继续道：“无论如何……你都给了我一个机会，去完成当年没有完成的事……去告诉一些人，当年没有告诉他们的事，这样，就够了。”
　　宛郁月旦虽看不到她的目光投向了何方，但心中早已空明，却是黯然一笑，旋即拉紧了闻人暖的手，道：“即使只有三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三年对我而言，已足够我老去了。”
　　圣香一震，抬头看他，似乎感觉到了视线，宛郁月旦也向他看来，笑得毫无阴霾。
　　阿宛……无论他变得如何，从始至终，他身上也许有一种东西永远不会变……只要那些东西还在，阿宛……永远是阿宛。
　　闻人暖怔怔看着他，许久，忽然展颜一笑，笑若春风，慢慢看了圣香一眼，仅此一眼，便转过头去，合上了眼。
　　泠烟默默地看着三人的神色，笑得极浅。
　　一旁的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唯有苏龙涧脸色越来越白，定定地看着泠烟，咬紧了唇。
　　这时，碧涟漪快步走了进来，看到一屋子的神色各异沉默不言，他微微一愣，随即向圣香等人略一拱手，径直向宛郁月旦道：“宫主，最后的崆峒派也已经到了。”
　　宛郁月旦点点头，松开了闻人暖的手，“阿暖你先回去吧。”然后向圣香和泠烟道，“不妨同我一起去见见——毕竟都是你惹来的人呢。”这句话，是向着泠烟说的。
　　圣香一摇扇子，“好啊，本少爷也想去看看——有没有老朋友到场。”说着，看向容隐和聿修。
　　容隐和聿修刚才听着他们四人谈话，已猜得七七八八，此刻也正好有前去一看究竟的打算，都点点头。
　　“姑射，阎凉，苏姑娘，你们便先留在这里。”泠烟看着姑射道。
　　姑射心思玲珑，明白过来，点点头。
　　阎凉撇撇嘴，却也知道自己不好露面，只好不情愿地应了一声，却看苏龙涧面色微白，轻轻点头。
　　阎凉是阎家的女儿，难免会被人认出来，而苏龙涧——毕竟是秉烛寺出来的人啊。
　　大致吩咐了一下，宛郁月旦看了一眼闻人暖，便领头迈出了房门，其他人也跟在后面走了出去，当圣香走过时，闻人暖忽然出声唤道：“圣香！”
　　圣香瞥了她一眼，“找本少爷喝茶还是打牌？”
　　闻人暖哑然失笑，摇了摇头，“没事……你……看起来很好。”所以，现在这样……就好了。
　　注意到前面那袭白衣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他，闻人暖眼色一黯，旋即一笑，“待此间事了，我请你吃饭。”
　　圣香挑眉一笑，“好啊。本少爷等着。”
　　二人相视一笑，圣香转身离开，闻人暖看着他的身影渐渐远去，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片刻，随即却是更释然地笑了。
　　这样……就很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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