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渊溯源（第一部完结）

　　月色深处，漏尽更阑。陈嘉龙挑着灯笼，独自穿行于幽阒之间，多少次禹禹独行了？他早已不记得。仿佛从出生到如今，活了二十年的他，从来都只有一个人。累吗？当然。眼皮酸麻，连每次眨眼都是一种折磨，他只能强打着精神，命令自己在幽深晦暗中穿行下去，越往深处，身体被腐蚀得更黑，再走几步，恐怕连眼睛也要烂掉。
　　“咚咚咚。”
　　“来了来了！谁啊这…洪雲？”
　　“二爷，很抱歉打扰您休息了，”陈嘉龙暗自迈出一只脚别在门前，身子一侧，亮出手中的点心，“最近想明白了一些事，觉得有些东西还得二爷您指点迷津。”
　　这话一出口，亓晗心里立刻有了分寸。对于聪明人来说，一句话或者一个眼神上的失误就足以引起对方的怀疑，更不用说陈嘉龙这种就爱揣度人心的。
　　“进来吧。”亓晗抬抬眼皮，拿过陈嘉龙手上的点心盒，没跟他客气。
　　“你说你想明白了一些事，那你先给我讲讲你这几天想明白了什么。”
　　陈嘉龙欠了欠身，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笑着问了亓晗一个问题：“您觉得我为何会选在今天拜访您，而不是老爷？”
　　“这好解释的嘛！”亓晗并不含糊，“商号的事我最清楚，因为是我一直在办，你要是为了这方面的事，只能找我。如果私事的话，无非给小元求情，老爷脾气不好，你也还是得找我。”
　　“如果为了‘天门’的事呢？”在说出这句话之前，陈嘉龙已经想好了对策。他想要反守为攻就必须得找到一个力量足以与亓启和黑羽株式会社抗衡的角色，而且要牢牢把握住主动权，否则只有被别人拖着走拖死的份儿。
　　“什么是‘天门’呢？”亓晗起身沏了壶茶，等待陈嘉龙继续说下去。
　　水汽升腾，浓郁的茶香很快弥漫在房间，陈嘉龙忽然想到了西湖龙井，和冲泡它们的人极不相称，那份味道总是淡淡的，只存在于西厢房，还有…那个人的衣服上。
　　“就是老爷和黑羽株式会社向来喜欢的东西，当然，还有二爷您。”陈嘉龙说。“您方才也说了，老爷向来脾气不好，脾气不好的老爷却纵容娇惯出顽劣的少爷，这是为什么呢？”
　　陈嘉龙也是在今天才想明白了这点。
　　亓启深居简出，把重要事务都交给了亓晗，甚至在长工们口中，老爷长年在外，二爷才是这个家的主心骨。可是亓晗有没有想过，身为亓启的弟弟、亓小浣和亓小元的叔叔，以如此身份居于亓府的他，是否有些逾矩了呢？
　　况且若真如亓晗所说，亓启性格暴躁易怒，怎可能容忍亓小元飞扬跋扈到现在的地步？必然是亓晗姑息纵容，而身为家主的亓启哪哪儿比不上亓晗，没有和弟弟撕破脸叫板的魄力。而如今形势发生了逆转，亓启自年后一直没有北上打算，安排了黑羽曼雅入住府邸，视亓小元如眼中钉肉中刺。
　　“洪雲，看来你小子今晚是有备而来啊。”亓晗感叹了一下，像是早有预料。
　　“二爷明智，那洪雲是否可以把话直说？”
　　亓晗推出手，摆了个“停”的动作，“洪雲啊，你说之前可想好喽，我这儿没有后悔药给你吃。”
　　亓晗嘴角挂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两片脸颊软乎乎的，酒窝十分明显，看上去完全是在说笑。
　　“已经想好了。不然也不会和二爷您提起这些。”陈嘉龙将茶盏举到人中位置，稍稍停了几秒，随后一饮而尽。灯芯跳动，人影闪烁，茶盏在他手中四平八稳。
　　尽管口中叫的是“洪雲”，此时的亓晗已经完全拿他当“陈嘉龙”看待了。
　　“二爷，”陈嘉龙向前推了一下茶盏，身体前倾，胳膊肘压在桌案，“您不想自己苦心经营的成果被日本人抢占，然后付之东流吧？”
　　“什么意思？”虽然秒懂，可亓晗就想让陈嘉龙说得再明白一些，最好亲自捅开这层窗户纸。
　　“好吧，二爷不愿意讲，那就由我洪某人代劳，”陈嘉龙说，“您上午说到的那位朋友就是李则均吧，他也参与了寻找‘天门’，这件事亓启并不知情。金胖子被杀后，你立刻发布了聘请管家的告示，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办法让赵湘顺理成章地进府吧。金胖子名义上是管家，实为亓启安排进来监督你的人。从前我一直想不明白去去一个管家为什么会有仓库钥匙，后来被另外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缠住，我一直没有多想。要不是在赵湘房间里找到一些东西，恐怕我仍旧不会将近期发生的几件事串联。”
　　陈嘉龙稍作停顿，平视着安之若素的亓晗，“所以二爷，您并不希望老爷和黑羽株式会社合作，我说的对吗？”
　　亓晗挠挠脸，表情有点意味深长，若单听陈嘉龙最后这个问题，亓晗当然可以给予他明确的肯定答案，可这小子前面一大段话明摆着不对味儿——这是要把杀人的屎盆子往我头上扣了！
　　“嘶——”亓晗舔了舔嘴唇，尽力组织语言，以陈嘉龙目前掌握的信息，这份推理显然成立，哪怕隐去了云水间和辛福典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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