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见天光

作者:杪生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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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6 章



      那个药方子果然管用,王星阑喝了三剂的药,身上的热气便散的一干二净。

      某一天,王星阑从床榻中醒来,有饭菜的香味传入他的鼻中。他懵了老久,意识才慢慢回笼。脑海中有一些琐碎的片段来回闪现,却始终贯穿不完整。他从床上翻起身来,随手找了件外套穿好,就遁着香味来到了灶房,见到了老虎灶前有个清瘦的身影正拿着锅铲在炒着菜。

      木头许是没晒的很干,里面还含着水分,在烧得过程中,还不断的渗出泡沫,可这一点都不影响灶内的火势正猛。

      肖煦炒的认真,连有人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都没察觉。米白色的薄毛衣的背面还能看出一大滩的汗渍,王星阑看了两眼就走回了厢房,过不了一分钟,就手捏着白帕子来到了肖煦的身侧。递手帕的人递得顺手,接手帕的人也是一样,肖煦拿起帕子就擦额头冒出的汗珠。

      王星阑指了指肖煦的太阳穴的位置,轻声的提醒:“这还有,还没擦干净。”

      听到声音,肖煦手上翻炒的动作也没停,又炒了几下,才侧过头。两人打一照面,肖煦定住了,有些惊喜:“你醒啦,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呐?”

      说完放下锅铲,菜也不炒了,直接就要上手摸他的额头,王星阑眼睛颤动,脚跟下意识的就要往后挪,奈何步子不大,还是让那人的手覆到了额头上。掌心温热,指腹有些凉,王星阑感觉自己的脸颊都发了烫。然而,触碰他额头的人放下心说:“终于退烧了,你快回去躺着啊,别又冷到了,我先把这菜炒熟了先。”

      不知道肖煦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有些动作和亲昵的口吻做得贼自然,他似乎还停留在王星阑烧得迷糊的状态,好像还并未发觉站在他身旁的人,眼神已经越来越清明。

      好在,王星阑也并没当着肖煦的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还真是听话的往厢房走了回去,他乖乖的在床头坐了一分钟,然后才脱了外衣躺在床上,躺下去之前还把床下的棉拖鞋摆的整整齐齐的。屋内的木门没关的严实,漏了一条缝隙,能看到庭院的树木,他把被子裹得紧紧的,一直盯着木门的那条缝。

      大约有十来分钟,那条缝开了个大口子,冷风变本加厉的冲进来的同时,肖煦也端着个木托盘进来了。

      进来的人,反应极快的把门关紧了,关完后就转过眼去瞪床上的人,看他正目不转睛的看自己,含着七分恨铁不成钢,三分埋怨的念叨着:“门要关紧一点啊,刚好了一点,受了凉,等一下又发烧了。”

      说完话,肖煦把托盘放在房内的圆桌面上,王星阑眨着眼睛,嘴巴抿的死紧,脸颊旁有肉肉鼓了起来,偏偏闭着嘴不回话,肖煦又心软了,觉得自己话太重了。他走到床边,俯下身子来问:“怎么样,还困不困呐,要起床吃饭饭了哦。”

      王星阑眼睛瞪得大了些,看起来有些震惊,缓了两秒才慢吞吞的点了点头,见肖煦还在看着他,便立即从床上起来了。

      两人围在圆桌,肖煦把一碗小米粥和一小碟焯过水的青菜放在王星阑的桌面,自己也是同样的小米粥,只不过配菜是一碟小炒肉。肉香扑鼻,显得王星阑面前的菜色过分寡淡。

      肖煦动了筷子夹了一块炒肉放进嘴里,嚼得有滋有味的。反观王星阑一动不动的坐着,肖煦以为他嘴馋,不想吃清淡的食物,只能安慰他:“你还病着,要忌口,等你好全了再吃好吧?”

      王星阑没说什么,朝着肖煦点了点头。

      肖煦这人心软得很,总觉得王星阑吃不上一口肉就是委屈到他了,便哄着他:“要不就吃一小块?”

      王星阑摇了摇头,声音低沉:“你吃吧,我喝粥就好。”

      见着对面的人终于拿着勺子,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小米粥,肖煦这才放下心来,还时不时的提醒刚病好的人要多吃青菜。如果人的额上真的会有黑线冒出来,那王星阑起码也顶着好几条,肖煦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闹性子不吃,谁知道他居然乖乖的把那一碟没什么味道的青菜都吃完了。

      肖煦咬着筷子,打量了他好几秒,才发现这人好像又回到了以前的样子,看来是病已经快痊愈了,虽是好事,肖煦的心里却不由得有些失落。

      两人安安静静的把煮的东西都吃完了,王星阑话少,肖煦见他这样,也少了些要开口的兴致。怪只怪王星阑不说话时气场过于震慑人了,哪怕肖煦比他大上六岁,多了六年的阅历,都有些怵他。想了想还是病了的时候可爱,没有不苟言笑,表情也丰富动人,看起来就像是个少年人的样子。

      肖煦不自觉的撇着嘴,有一搭没一搭的收拾着圆桌上的碗筷,王星阑也想帮忙,然而被肖煦拦住了。

      他很听话,就像刚读幼儿园的小娃娃那般,肖煦让他好好坐着,他就真的乖乖的坐在木椅子里,腰背挺直,双腿并拢的紧,那双大手也搭在膝盖上。目不转睛的看着肖煦,头顶还有一小撮的头发翘了起来,那样子别提多可爱了,肖煦手痒痒的,好想抱住他脑袋揉搓他的脸,薅他头上的毛。

      可是拔了牙的狮子毕竟也是狮子啊,肖煦哪敢在他清醒的时候造次,只能慢吞吞的把桌上的碗筷收好,然后去了灶房。

      趁着肖煦去拿个药的功夫,王星阑不知道从何处找来了一块毛巾在那擦桌子,一点一点的抹,神情专注。在肖煦的脑海中,有关于王星阑的记忆为数不多,所见到的王星阑,好像除了生病时,只要他手上有东西,就没有不认真的时刻。

      “咳咳。”肖煦轻轻的咳了一声。

      王星阑立刻抬起头来看肖煦,眼睛有些往下耷拉,细看能见着微微皱了的眉。肖煦把手里的那碗药递给了他,这次,这人没有任何迟疑的接过,三两口药碗就见了底。喝完了还从怀里拿出了白色的帕子拭干净了嘴角的药汁。

      肖煦看着他,干净利索的就喝完了碗中的药,一点都无病得糊涂那般的娇气。不由得就联想起了九岁从自己手中飞走的那个黄色的□□熊气球,哪怕二十多年过去了,那种失落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肖煦别开了眼,听到王星阑吸了吸鼻子,又转过头来看着,他正捏着那个白瓷碗,眉头拧着,双唇抿得老紧,好像哪怕行为再浩浩荡荡,也躲不过那股药汤子的苦。肖煦看了他两眼,心里莫名的明媚了起来,手上也没闲着,一手拿过王星阑的碗,一手又从裤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给你。”肖煦递给了他一颗菠萝味的棒棒糖。

      王星阑表情呆呆的看着肖煦。

      这个表情还如同王星阑先前烧得迷迷糊糊的样子,肖煦露出了兔牙,笑嘻嘻的说:“不是你说要菠萝味的棒棒糖嘛。”

      “我……我忘了。”他垂下眼帘,依旧坐着不动。

      肖煦一眼就看出他虽是面装淡然,实际上悄悄的红了耳廓。暗暗吐槽这真是个不经逗的小朋友,之后,又好心情的帮忙把棒棒糖的糖衣剥开,然后举在他眼前:“给,吃完糖就不苦了。”

      王星阑放在腿上的手动了动,接着停了下来,他抬起眼帘盯着那颗黄色的圆糖和绿色的棒子,离得有些近,导致他能闻到甜腻的糖果气息,捏着糖果棒的人还跟逗孩子一样,来来回回的摆来摆去,他看的睫毛轻颤,最后还是去接了那颗糖。

      指尖相触,肖煦先避开了手,那糖就稳稳当当的落入了王星阑的手里。

      他像是好奇宝宝,眼神专注的盯着手中的糖看了好几秒,也不知道在研究什么,其后才慢悠悠的把糖塞进了嘴巴里。等他回过神来看肖煦,早已错过了一段把手藏在后背狂拽衣服的内心戏。

      王星阑坐在圆凳上安安静静的含着糖,肖煦去屋外接了电话。那时外面的日光正烈,投射到人的身上,能照出个俊俏的影子。屋内没有光,因而照不出什么俊不俊俏的影子,只不过有人满口腔都是酸酸甜甜的味道。

      肖煦是一点四十三分从四合院里离开的,接完电话他就跟王星阑道别了,说要回A市处理一些事情。王星阑点了点头,礼貌的道谢,肖煦也跟着点头,礼貌的说不用客气。

      说了道别的话,本来应该离开,肖煦却坐了下来。王星阑没有多问,只猜肖煦也许是在等人来接,便没有立即就走。

      两人就分别坐在两张圆凳上,王星阑坐得笔直,肖煦看着也不自觉的挺了挺身板。没有人开腔说话,屋内比之屋外还要安静,最起码,外面有光,还有些风吹树动的杂碎声。屋内除了一房子的静物,就剩下两位不会交谈的成年人。

      从肖煦的视角往外看,刚好能见着那棵往他脑袋上砸花苞的玉兰树,还有树下的石桌和石凳,再往前移一些就是木质的雕窗,还有砌成房子的青砖。肖煦目光所及之处唯有这些,他微侧头看着王星阑,觉得若顺着这双赤诚的眼眸望去,必然也是差不多的光景。

      于是他又把头转回了原来的方向,把目光聚焦在地上的青石板面。

      入目的青石板都是一个色,有些灰扑扑的,并且大小不一,前边一块大了些,后面一块又小的多。难得的是,居然能拼凑成一块铺满了整个庭院。

      不多时,肖煦眼里就晃过了许许多多的画面,大多都是关于十七岁之前的回忆,如同走马观花一般从他眼底一掠而过。

      他小时候很忙,总是把时间排得极满,今天上钢琴课,明天上绘画课,后天去奥数班。于他的生命中,每一分每一秒都在跟着时间跑着,直到现在他都还不明白,为什么小孩子要那么的忙?那些被父母安排的时间,那时的他无可奈何。活到了三十二岁,唯一空下时间的就是上大学那会,跟亲近的人离得远些,也没人催促他,闲暇时就干点小事情。等出了社会之后,奔波于生活中,又匆忙了起来。

      他真的不懂,原来发呆跟放空的感觉在他的心里是这样的陌生。说不上来的感觉,你看似什么都没想,又看似什么都想到了。如果不是一阵电话铃声惊扰到了肖煦,也许他也不知道会在多久之后才能回过神来。

      他坐在王星阑的房间了,学会了发呆,想一想,这真的是一件极其奇妙的事儿啊。

      临要走,王星阑送了肖煦出门。此境此景犹如肖煦见得第一面一样,王星阑依旧站在朱红色的大门前,身板挺直。只不过今天没有雪白的星星点点落于他的肩头。

      肖煦坐在车上,车子不断的往前驶,他回过头来看着王星阑,觉得这一幕既熟悉又陌生,站着不动的人,墙上的飞檐,背后那一座古朴的宅院,包括此时此刻坐在车上的自己,无一不让人新奇到陌生。加之,凑巧想了想,又总能在心里顿开一点福至心灵的熟悉,这样的矛盾感,让肖煦的心突突的跳。

      车子越开越远,早就连车屁股都瞧不见了,站在朱门前的人,不会知道坐在车里的人在想着什么。他抬头望了望天边,觉得天色似乎暗了些,光仿佛一下子消了一大半。他脚步仓促的跑回房里,坐在了原先的圆凳上,果然,影子没了。

      他的背弯了一些,没有原先那么笔直了。

      白日的阳光骤强骤弱,忽明忽暗。哪怕与他所期盼的那一刻相吻合,也照不回原先的影子了。那片儿地方,空空落落的,只余下一拓光,放不进他心里的那种,他却仍是固执的盯着那里发愣。如果年轮中真的有人在拉开帘子窥探人间,必定会朝着他的方位直摇头。

      人常说,佛家有三垢,贪、嗔、痴,为恶之根源,故又称之为三不善根。去年十月,王星阑去托古寺,净慈师父说他这人哪都好,外里看着极具佛相,只可惜,内里慧根不够。贪嗔痴这里边,不贪即为无欲心,不嗔则为平等心,不痴便为清净心。佛学上的不贪、不嗔、不痴,都能在他身上起了端倪。

      偏生,他人心枉执,哪怕再无欲心、平等心、清净心,也把这三垢占了个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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