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意

作者:共赴巫山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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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张大夫的药铺迎来了一个面色不善的男人。男人肩膀上扛着个十来岁昏迷不醒的孩子,一进门就把所有来看病的人都赶走了,还阔绰地扔给张大夫一锭银子让他赶快医治他带来的男孩。张大夫不满男人的态度,可没人会跟钱过不去,于是他让男人把孩子放在木床上,随后开始检查伤势。
      男孩的脖子有一圈勒痕,左手被紧紧包扎住进行了初步止血。当张大夫揭开一圈圈围绕在男孩手上布条时,他一个见过无数伤口的大夫的都拧紧了眉。男孩的左手是被人直直砍了一刀,直接砍在手背上,手骨已经砍断了,皮肉更是吊在那里,仅有一层组织连着。张大夫脸上瞬间多了一层阴云,他对男人道:“这手,恐怕是保不住了。”
      男人一听,道:“我拿银子,可不是来听这话的。你给我死马当活马医,我只要他的手能保下来。”
      张大夫汗颜,他连这手的完型能否保证都不一定,如何去保证手的功能呢?运气好的手筋没断,他拼死这条老命估计能恢复个七八十;运气不好,那估计就只能保几根手指了。张大夫无奈道:“是老夫技艺不精,没有把握。还请这位大侠另求高就……”
      男人听笑了,他一拍桌子:“你逗我玩呢?若不是时间紧迫,我哪里会来找你?”他不耐烦地从兜里掏出一盒药膏扔给张大夫,道:“这盒药你收着,治的时候记得给他抹,能弥补一些你医术上的不精。”
      张大夫听着尤为恼火,他敢怒不敢言,狐疑地打开药盒。男人在一旁道:“这是养骨续筋膏,给他抹就是了。”
      养骨续筋膏?张大夫觉得药名有些熟悉,但仔细一想又记不起来。他把药膏放在榻上,从柜子里拿出刀具与缝合的针线,却见男人转身竟准备离开。张大夫急忙道:“大侠,你这是要去哪?”
      男人道:“我和这孩子素不相识,救他一命而已。”说罢他又往桌子上扔了一锭银子:“让他在你这里好好养伤,等他伤养好了,放他该去哪去哪就行。”
      张大夫看着木床上面色苍白的男孩和桌上的银子,任由男人离开了药铺,消失在人来人往的大街。等男人走后,张大夫忽想起来自己的一本医术里有断骨续筋膏的记载,他忙拿过来翻阅。书上对于断骨续筋膏的描述只有三言两语,说是蜀地的一款灵丹妙言,大有使断骨烂肉起死回生之疗效。张大夫细细端详男人给自己药膏,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他只要按照男人说的去做,不管结果如何他问心无愧。
      晚些时候男孩醒了,一句话也不肯说,就安安静静在那里躺着,十分听话。张大夫给他换药,他也一声不吭,不知是怎么忍下来的,神情就像是伤不是他身上的一样。而男人给的断骨续筋膏还真有些作用,男孩的手愈合出奇地好,不过一个月居然已经恢复的差不多。
      起出男孩的手刚好一点,他便要用仅剩的右手帮张大夫整理药材,煎药,打扫药铺,无论张大夫怎么说都没用。等再好一点,男孩就开始学着劈柴挑水。一日张大夫出诊回来,见门外斧头上红红一片,急忙进屋瞧,那男孩果然是因为劈柴又伤着手了,害的张大夫再一次替他诊治包扎了一遍。本以为经历了再次受伤男孩会消停些,没想到他反而更加勤快了,搞得张大夫只要身在药铺就无所事事。
      看着男孩一天天慢慢痊愈,张大夫心里却越发担忧起来。这孩子自打醒后再没有说过一句话,张大夫先前多次问他姓名,男孩才在纸上慢慢写下一个丁,张大夫只得叫他阿丁。阿丁在药铺养伤一个月,从未出过门,顶多就是在小院子里转悠几圈。有时张大夫心情好想带他出门,阿丁也摇摇头拒绝,这对于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实在反常。
      张大夫的女儿琴琴对于这个多出来阿丁很感兴趣,一有空就从家里跑来看他,为此还挨了不少张大夫的说教。琴琴第一次见到阿丁,手里拿着爹爹让自己送的白粥,远远地瞧见药铺门前有个人在扫地。奇怪,这是谁啊?她记得爹爹不曾雇佣杂役呀?琴琴想。走进了她才发现扫地这人居然和自己差不多大,左手上还受了伤缠着纱布。琴琴把粥放在一边,抢过那人手里的扫帚道:“你这是做什么,手上有伤还做这些?”
      扫地的人没说话,朝她笑了笑想把扫帚拿回来。琴琴当然不给,把手伸的远了些。这时屋里的张大夫发话了,他道:“琴琴,把扫帚还给阿丁。”
      “阿丁?你的名字?”琴琴看了阿丁一眼,道:“爹爹!这人手上有伤,你怎么还能叫他扫地?”
      张大夫走到门边,对琴琴道:“你以为是我让他做的?是他自己要求的!要是不让他干,他反而还不高兴。”
      琴琴不解地看着阿丁:“你这人可真怪,没事找事情做。”好心当成驴肝肺,琴琴把扫帚塞回阿丁手里,抱着食盒愤愤进门了。她进门后把食盒放在桌子上,回过身,那傻子阿丁又开始用他跟老牛差不多的速度扫地。
      扫扫扫扫扫,就你那伤手还能扫的多干净呀!琴琴想。她在桌子旁的椅子上坐了一会看阿丁扫地,看着看着便有些发困,不久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她再醒已是快晚上,药铺里只剩下擦柜子的阿丁,张大夫不知道去哪里出诊了。琴琴坐直身子,看见自己趴着的桌子上莫名多出来两颗糖豆,她左右瞧瞧,屋里只有那个阿丁。
      爹爹平日里最讨厌自己吃糖,难道是爹爹给的?不应当不应当,估计是阿丁给自己的吧,琴琴想。“这糖是你给我的吗?”琴琴拿起桌子上的糖问。
      阿丁点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琴琴不要告诉张大夫。糖豆的确是他拿出来送给琴琴的,这是他刚来那几天张大夫觉得他可怜,买给他吃的。他吃不下就装了起来,正发愁要怎么办,正巧遇上了琴琴,可以送给她吃。
      琴琴含了一颗在嘴里,甜丝丝的,她问:“你不吃吗?为什么要给我?”
      阿丁没理她,转过身继续擦药柜。琴琴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阿丁身边道:“阿丁,你是不是不会讲话?”
      阿丁点头。
      琴琴拍了拍阿丁的肩,自信道:“没事,我爹爹是大夫,他一定能治好你的。”
      可这句话一直到阿丁走,都没能实现。
      张大夫一日刚走到药铺,就看见阿丁在药铺外站着,身上背着个小布兜。他赶忙走过去,问道:“阿丁,你这是要去哪?”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张大夫早就喜欢上了这勤快的孩子,甚至还想过再过个几年就收他做女婿,现在他突然要走,说实话,张大夫不舍。
      阿丁从小布兜里掏出了一小袋糖豆交给张大夫,比划了几下,让张大夫明白了这是他给琴琴的。琴琴每次来他都会给琴琴几颗,一大包糖到现在就只剩一点,被阿丁用心地装在小袋子里。随后他又把脖子上一直带着的护身玉给摘了下来,也想给张大夫。
      张大夫一看这哪里行,推脱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能要!”见柳行执意要给自己,张大夫又道:“治你的钱两已经有人给过我,快把你的玉收回去。”
      阿丁一愣,又听张大夫道:“你等等。”说罢快步走进药铺,出来时拿着一个小盒子:“你决意要走,就把这药膏拿着。”张大夫也是老实人,把那盒断骨续筋膏交给了阿丁。
      张大夫嘱咐道:“要记得每日都抹,不能怠慢。”
      阿丁疑惑地打开药膏,看着张大夫。张大夫解释道:“这药是送你来的那人给我的,确实是灵药。现在既然你要走,就还给你。”
      阿丁把膏药装进小布兜里,朝张大夫鞠了个躬。
      张大夫挽留道:“还记得你家在哪吗?要是不记得,留下来也关系。”
      阿丁一顿,又朝张大夫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此后的十一年里,他都没再回来过。
      柳行离开了张大夫的药铺,径直朝城门走去,出了迎英城。他身上背着的小布兜里空有一个水囊和张大夫给他的药膏,这便是他的全部家当。在张大夫没有交给他药膏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他只知道自己叫柳行,是汴州柳氏的子弟,断不能再寄人篱下,抛祖忘宗,做那个杂役阿丁。
      可看见装着药膏的盒子后,他微微一笑,有了下一个目标。
      装着断骨续筋膏的盒子是一个独特的六边形,市面上极其少见,颜色很十分特别,不过凑巧的是柳行曾有幸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两年前他同母亲一起去蜀川柳氏探亲,同姓堂妹柳羡仙调皮爬树不慎摔下,腿上擦了一个大口子,她的侍女急忙取来了一个和这相同的盒子帮她上药,不出几天那伤口就痊愈,连疤痕都不见了。
      张大夫说这药是送自己去药铺的男人给他的,那么这个男人会是蜀川柳氏里的谁呢?柳行摸不清。
      几个月后柳羡仙在家里吃完晚膳去前院和侍女玩手蹴球,隐隐约约看见大门口站着一个人。侍女想喊人过来,被柳羡仙一声制止,她道:“别喊了!他不是外人。”说罢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向门口,飞扑进他的怀里,撒娇道:“行哥哥,你怎么来看我了!?”
      不像柳羡仙那般热情,蜀川柳氏更倾向于无视他这个小孩子。他有了一间自己的小院子,一日三餐都会有人送来。但平日里不会有其他人来找他说话,也不会有人来管他在做什么,一天下来要是柳羡仙不来找他,他竟是连一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好在羡仙喜欢柳行喜欢的紧,有时早饭都要端过来和柳行一起吃,晚上也要到很晚才会回去。
      不过即使是喜欢柳行的柳羡仙,也感到这次回来的柳行有些地方说不出地奇怪。可仔细想想,她的行哥哥陪她玩,陪她说话,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还是喜欢他。柳行自从待在蜀川柳氏之后就一刻不停地想找到张大夫口中送自己去药铺的人,隐约问出怪瘟发生的那个时间只有柳狄一人不在府中。柳行拿着药盒想去问,却次次碰壁,柳狄不是不在,就是随便敷衍几句将他打发了。柳行甚至有几次能清楚听见柳狄的声音,跟着柳狄的小厮还是一口咬定柳狄不在府中。
      柳狄在躲自己,柳行明白。
      终有一日他当面截住了柳狄,把药盒掏给他想问个清楚。柳狄沉着个脸,夺过柳行手中的药盒并把药盒狠狠摔在了墙上,对他道:“汴州柳氏的事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你不要再一遍遍追着我问!有时候天命如此,何必去计较。”
      天命……天命如此……
      柳行听完柳狄的话后整个人又昏昏沉沉起来,即使柳狄走了很长时间,他也依旧站在原地回不过神,脑海中全都是“天命如此”。难道真的如同柳狄所说,是天意?是天意让他家破人亡,是天意留他一人独活在世,而他只能做的,就是认命。
      等柳行回过神的时候,他正站在护城河的桥上,凝望着桥下深不见底的河水。河面虽然平静缓慢,可底下有着数不清地暗流,随时准备着把人拽下去。此时近黄昏,快到了关城门的时间,桥上人烟稀少,若是就这样跳下去,应该不会有人来救。
      柳行看着河面越发出神,他甚至已经想到自己跳下去之后和爹娘还有姐姐重逢的场面了。他这样想着,慢慢在没有格挡的桥边把两只脚垂了下去。
      “你要是想跳下去,最好在身上绑些石头,这样人直接就会沉下去了,不会被暗流拉的起起伏伏,徒增痛苦。”忽有人在柳行身后说道。
      柳行警惕地回过头,发现是个岁数和自己差不多的孩童。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发色和眼睛都很浅,乍一看跟个妖怪一样。小孩见柳行往后一缩,意识到是害怕自己,他“噗嗤”笑了起来,道:“你怕我?你连我都怕,那你是怎么不怕死的?”
      这时有个道士从他身后走了过来,对柳行道:“你不要怕,他不是什么妖怪。”
      “师父!”小孩不满地叫道。
      道士看了他一眼,道:“少侠既然已经看破生死,不如把命借给我用用?”
      柳行被他们俩这组合搞晕了,他打量了一下道士,问:“你有什么用?”
      “修仙。”道士笑了一下:“你小小年纪,已有这般觉悟实属不易,是块修仙的好料子。多加修行几年,指不定还能得道,位列仙班。”看柳行没说话,道士又道:“就算你现在跳下去,进了阴曹地府,不过几十年你又要重新投胎来这人间受苦。不如跟我修仙,若能踏入仙门当个散仙,便能逍遥自在,不受轮回之苦。”
      “仙人……”柳行喃喃。他不禁想到了李萧所画的飞白剑,但转念一想,柳行嘲讽道:“仙人不也得尊天命而为吗?”
      道人听闻愣道:“天命?少侠,你即为自己的命数,何来天命所言?”
      “我即为命数?”柳行思考了片刻,从桥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了道士身边,低着头不去看他。道士见状摸了摸头,向他介绍道:“我叫风贤,你既然决定跟着我,就该叫我一声师父。”
      柳行跪在了风贤的面前:“师父。”
      风贤指了指身旁的孩子道:“他叫佟悠,是我的大弟子,从现在开始也是你的师兄。”
      “师兄。”柳行乖巧地唤道。
      “你又叫什么名字?”风贤问。
      “柳行。”
      “柳行,柳行。”风贤抬头重复念着:“从今往后你就是我清玄派风贤道人的二弟子,我就叫你仲衡吧。”
      虽然后来风贤道人就发现柳行并不是看淡生死只是冲动作怪,但那时候柳行已经做了很久他的二弟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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