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相忆禛

　　康熙四十二年二月十八，康熙帝遣领侍卫内大臣、公阿灵阿及翰林院掌院陈弈禧、翰林院大学士陈元龙等阅示钱塘江堤。海宁正在钱塘江边，陈弈禧办完公事便带着陈书、弄玉同陈元龙一家一齐向圣驾所在靠拢。

　　康熙四十二年二月二十六日，康熙帝驻跸江宁府城。同日傍晚，弄玉等到达江宁府。

　　御船停留在秦淮河上，康熙帝自然在这十里秦淮、六朝金粉之地流连。弄玉却只想着要立马见见柳婳才好。

　　安顿好了行礼包袱，陈书便有些困了，弄玉便让倾国在住所伺候陈书，自扮作男子样子扣了顶瓜皮小帽往秦淮河边去了。

　　秦淮河边守卫森严，大多是当地的兵卒在外围驻守，弄玉转了半天也没瞧见个熟人，好说歹说都没人信她是随驾的京城贵公子，而弄玉之前又因着急没同十三十四等打招呼要他们出来迎接或是提前疏通好关系，而爷爷连住所都没回，直接往那御前汇报检阅钱塘江的工作情况了。

　　弄玉便又往南走了五百米到另一处无人认得的官兵面前说自己急于找自己的相好媚娘，怕媚娘人才出众被皇帝看了去云云……几个黄牙小兵哈哈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头头样的像安检门一般从头到尾扫视弄玉一番，终于得出就算放这小瘦猴子进去也掀不起多大风浪的结论，咳了两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裤腰带。

　　“兵大哥，拜托了，让我进去好吗！”弄玉半拉住那官兵头头的袖口手掌，随手滑了一块儿不小的银锭子进去。有钱能使鬼推磨，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好办！此乃陈矜爵亲传处世之道。

　　那小队长只觉被眼前这粉面公子拉住的手上，又滑又软的触感十分美妙，可不是那叫媚娘的能跟这么个姑娘家似的小公子好上，他遂顺势抓了弄玉的手将弄玉拉到身边近身道，“兄弟们都在后面瞧着，小公子好歹再给些酒钱，我这总得跟兄弟们有福同享不是……”

　　那小队长笑得黄牙全露出来，弄玉强忍住恶心，心道被摸下也少不了一块儿肉能闯进去才是王道，遂又以袖子掩着顺手滑了一块儿银锭子进了那小队长的袖口，“兵大哥真是重情重义，一点小钱不成敬意，权当给各位买坛酒驱驱寒了……”。真是各取所需地无懈可击啊，可这小兵真也太贪婪了，弄玉不齿。

　　“大胆，竟敢私自行贿！”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厉喝。

　　弄玉下意识一缩手，手却被那小兵牢牢扣在手中，而身后四阿哥并着苏培盛几人已经大步弄玉面前了。看到四阿哥，弄玉没由来地脸一热，他头戴一顶黑色翻边儿毡帽，穿得一身同色玉兰暗纹大氅，行走间隐隐露出腰间坠着的环佩香包，脚踏一双黑色厚底缎面靴……那小队长眯眼看着身前气势逼人、衣着讲究的几人，握着弄玉的手却微微发抖，直到苏培盛亮出怀里的牌子，“还不给四贝勒请安认罪！”

　　早先弄玉被那小队长握住了手怎么都不肯放开，正在找师傅传授的只要戳一下，对手就会立即卧倒浑身抽搐的穴位，想着好好教训他一下，奈何戳了半天不见成效，却突然被那小队长往后腿弯儿大力一踢，弄玉并着身后几个小兵一齐跪到了地上。

　　弄玉玉面一红，这是什么情况，丢人！想要站起来，另一只胳膊也被一上前帮忙的小兵扭到身后，两人都不是十三十四同弄玉过招时那种怜香惜玉的主儿，弄玉自觉没有俩男人的力气大，巧劲儿一点儿都使不上，只能埋头跪着不让四阿哥瞧见她的大红脸，心想，快英雄救美吧！

　　“四贝勒明察，这刁民欲行贿小人，小人等拒不受贿，她便同我等纠缠起来，还请贝勒爷做主！”说着从袖子里抖出一块儿银锭子。弄玉心想，这小队长也真是黑，他就是拿捏住了自己不会出声说给的不止这些，以为自己不会认罪，所以在铁面四阿哥面前也敢私藏银子。

　　“是啊贝勒爷，这刁民妄图接近圣驾，不知有什么用心呢，还好队长警惕将这人扣押起来，要不后果不堪设想啊！”小兵甲添油加醋，还想邀功卖好。

　　“是啊是啊！”小兵乙连忙跟上。

　　“请贝勒爷处置！”小队长挺起胸脯说。

　　四阿哥看看被扣在地上的“少年”，缓缓说，“你呢……你，还有什么好讲的？”

　　弄玉再抬起头来，早就一脸斑驳地泪水，“小人是良民，只想要回银子……十两……”吧嗒，吧嗒，两滴眼泪掉到地上。那样子好不惹人怜爱，四阿哥初见时眼睛一跳，接着就又回到平静无波的状态，看着弄玉两边咽口水的小兵，眼神就冷了下去。

　　四阿哥接着问，“这么说你承认你行贿咯？”

　　弄玉点点头，“是的。”

　　四阿哥黑眸又看向那小队长，忽的冲他温和一笑，“哦，那你来告诉我，另外五两银子去了哪儿？”

　　“呃，小人，小人……都是这刁民胡说！他诽谤！”小队长缩了缩身子，只觉得全身发冷。

　　“哦？是这样吗？”四阿哥又看向弄玉。

　　“贝勒爷明察，小人的银子取自京城富贵钱庄，那银锭子底下是有富贵钱庄牡丹花标记的，小人敢肯定地说，这位兵大哥身上一定揣着小人的另五两银子！”

　　“你胡说！”小队长反驳。

　　“你敢说真的没有吗？贝勒爷搜个身就明白了……”弄玉看向四阿哥，四阿哥扭头叫一声，“苏培盛”，那小兵立马抖着说，“我，我承认身上是有五两银子，可，可那是我自己的！”

　　“哪个钱庄取的？”四阿哥问。

　　“我，我不记得了……”小队长怯懦道，气势已经被打压去一大半，弄玉甚至能看到他耳边和后脖颈淌下的汗水。

　　“不是你的银子你自然不记得，当着贝勒爷的面私藏银子你胆子真是不小，你若说不出，不如我来说，我可知道我那银子是哪里取的”，弄玉看向四阿哥道，“回禀四贝勒，另五两银子……”

　　“也是富贵钱庄！”那小队长厉声打断弄玉的话，大声喊道。

　　弄玉眯眼瞥向小队长，“也是富贵钱庄？怎么那么巧？你确定？”

　　小队长一抹额头的汗，看着弄玉微微有些发白的脸和掩饰不住的惊惶眼神只觉得胜券在握，弄玉一问更是坚定了他的想法，“回四贝勒，奴才确定是富贵钱庄，这银子是小人昨儿才取的，错不了，错不了。”说着便从袖子里掏出另外那五两银子，看都没看一眼递给了苏培盛。

　　“是啊是啊，还是我陪队长一块儿去的银庄，没错，准没错！”小兵乙附和。

　　小队长得意地看弄玉一眼，好似在说，怎么，我也用富贵钱庄的钱不行吗？

　　弄玉和四阿哥都盯着四阿哥手中的那锭银子，脸上同时浮现出一抹稍纵即逝地笑，四阿哥将那银锭子底翻给跪着的小队长看，脸上的笑几乎能冻死人，“这银子显然是你的，显然是你刚刚收的。”

　　四阿哥说着便将银锭子扔在小队长脚边，小队长抖着手捡起来看，玉兰并着海棠花……玉堂钱庄！

　　“贝勒爷容我分解，我，小人记错了！是玉堂钱庄！不是富贵钱庄！”小队长并着身后小兵开始磕头，只顾着辩白，再也没空约束弄玉。弄玉没了束缚，好整以暇地跪在地上数蚂蚁。

　　“叫管事的来。”四阿哥吩咐，立马有人去办，很快，小队长等几人就丢了官被押走了……四阿哥瞥瞥地上的弄玉道，“这个人不知什么身份，我得着人带回好好审问一番，你们就不必管了。”说着对苏培盛使了个颜色。弄玉闻言起身，由苏培盛轻轻扣住手，看那小队长同几个小兵被换走，又换了别的人值守。

　　走远了，苏培盛等在后面远远跟着，弄玉自然现了原形，走在四阿哥身边问道，“为什么对那队长的上级把他的罪过说得那么严重？若不是我主动行贿，他其实也不会出什么错的……”弄玉低声为那小队长求着情，虽然她顶看不上他的贪婪猥琐，可还是有些愧疚她这个罪魁祸首被免了罪。

　　夜色中的秦淮河犹如风情万种的少女，因其蒙着一层面纱而尤其动人，当夕阳西下，皎月东升之时，朦胧月色笼罩下的秦淮河，似乎放下了一切历史的负重，变得轻松欢快。

　　“伸手去碰不该碰的东西，就是罪。”四阿哥想到弄玉纤纤小手被那人握住，心里就觉得不得劲儿。

　　“谁不贪婪？人都有欲望，他只是想要些银子而已。”弄玉回嘴，显然看不上四阿哥这等严肃作风。你还想要皇位呢，弄玉暗想。

　　两人漫步秦淮河边，看着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听着江南丝竹悠悠传来。沿河而立的楼台上，有浓妆佳人凭栏盼顾，河中以御船为中心的船队因着在这“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中，徜徉碧波之上，也显得悠哉游哉。真不愧是”六朝烟月之区，金粉荟萃之所”。

　　四阿哥扭头看着走在他右前方的少女，看她热情洋溢的侧脸上自然散发着温暖人心的笑，那盈盈水眸之中闪烁着秦淮河里的万家灯火，而那纤柔单薄的身姿却隐隐透出茕茕孑立，形影相吊的孤单凄美。

　　她的一言一行好似都融入了这热闹繁华，可是，她的心呢？

　　她是想重温昔日旧梦，还是在发思古之幽情？

　　还是，她的心里仍有一片荒芜？

　　弄玉凭栏遥望，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什么都没有想，四阿哥静静站在她的左边，看着她——个子只到他胸前的女孩儿。

　　弄玉想到穿越前与一众老师同学们来金陵古都考察，心里不由得欢喜，脸上便添了笑，可想到三百年前的如今只有自己一人被大家统统丢弃在这里，心里有晦涩得很，脸上便添了愁苦。多变的神态表情也同样勾动影响了四爷的眉头舒拢。

　　不期弄玉一扭头，给吓了一跳，四阿哥竟还陪在身边，呃，看着她。

　　“你，你看什么！”弄玉脸红道，匆匆推了四阿哥一把。

　　“没看你，看的是那里！”四阿哥指指他视线方向弄玉脑后一家妓院门口站着的风骚妓女，弄玉回头一看，那衣裳，穿了跟没穿似的，冷不冷啊，那柳腰，扭得火树银花，不怕断了啊？

　　弄玉想着，扑哧一笑，从怀里掏出刚刚拿回来的银子掂着，笑道，“再看，再看也不是你的。”如此便把四阿哥的同那小队长相提并论了，你看，你就是阿哥也会贪心的嘛，弄玉想。

　　四阿哥却笑得开怀，“不知是那故意拿银子身子诱惑人的错，还是那有爱美之心爱财之心无辜上钩的错，你说呢？”

　　四阿哥倾身凑近弄玉，弄玉后退一步，想到那被拖走的小队长和小兵们，翻着白眼儿接口说道，“都有错！可错不至死！”

　　四阿哥皱眉，“你还想救他们？”

　　弄玉道，“嗯，在这二月的寒风里，他们驻守岗位，说不上是兢兢业业，但也是风吹日晒很辛苦的了，更何况他们背后还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偶尔收些外快是合情合理的，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刚则易折，社会官场风气即如此，这些小民也只能用手上微博的权利赚取一些外快，错，不在他一个人，也不在他们一群人，像是在四阿哥羽翼保护下的我，也间接证明了这个社会的不公平不是吗？”

　　四阿哥听弄玉说到社会官场风气，明显面色不虞，反问道，“我帮你救你还不该了？”

　　弄玉隐约见着四阿哥的火气，一吐舌头道，“当然不是，我是民他是官，您是约束官们拯救民们的英雄！”弄玉一竖大拇指，拍着胸脯信誓旦旦。

　　四阿哥这才扯了扯嘴角，“陈弄玉，你真想救他们？”

　　弄玉点头，“真的，我也想做英雄，拯救他们，给他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嘛！”

　　四阿哥又说，“有条件的，答应吗？”

　　弄玉眯眼，“只要不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张无忌也是这么对赵敏说的。

　　四阿哥狡黠一笑，“是好事儿，交换条件。”

　　“到底什么条件？”弄玉有些吼不住，但想到四阿哥说的“交换条件”，眼睛一亮，我还能提条件？

　　“我做你明天的游伴，换你做我明天的小丫头。不讲价。”四阿哥道。

　　“这不是两个条件了嘛？！”弄玉还没给气糊涂。

　　“伴游，因为我救你一命；为婢，因为我帮你一回。”四阿哥毫不讲情面。

　　弄玉惊诧片刻，这才算明白四阿哥的账，搞半天，四阿哥才是奸商！弄玉上下打量着四阿哥，不怕贼惦记，就怕贼不找啊，一个搞不好，这楚霸王就被刘邦张良在鸿门宴上翻了盘啊？不过，自作孽不可活啊！

　　于是，在大灰狼的注视下，小白兔缓缓点了点头。

　　大灰狼道，“嗯，乖……”

　　小白兔瞬间冰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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