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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污
杨坚没有来看我,可是却命人给我送药。
不过他的药我是不会吃的。
年龄越大,他越奇怪。
听闻他找了不少僧人道士给自己占卜,还日日命人去遵善寺上香,表示自己的虔诚。
年后,他带着陈零露和蔡石婉去了洛阳,听闻洛阳白马寺来了命西域高僧讲学,他嘴上虽是说东巡,可是实际上是去白马寺拜见那位高僧了。
我以为,他向来是不信佛的。
佛寺对他而言,只是防身的一幅假面而已。
他一向是自信的,自以为身为天子,任是何人都拿他无可奈何。
难道是年龄大了,所以怕了?
我想到当年读史记,汉武帝纵横一生,老了也是疑神疑鬼的,甚至错杀了太子,逼死了卫子夫。
杨坚在我面前向来镇定,除了感觉到他日渐气盛,好似有些抑制不住的高傲与霸道,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梅子还说,杨坚似是命人去寻仙药,想要长生不老。如此荒唐,我实难相信这是他所为。
可是梅子的话,我并不怀疑。
如此,让我心里没底。
若是他越发的冲动,我还能保证他留下阿摩和杨素的命么?
可是如今,我也无他法。或许趁他还留有理智,越早开始行动越好吧……
我开始吃孙思邈离去之前给我留下的药,那药可以让人短时间神清气爽,气色红润,状似康健。
甚至连我的眼睛,也较之前清明了不少。
可是如此,便就是在超支自己的生命。犹如飞蛾扑火,好似回光返照而已。
我吩咐梅子按照我的话去做。
梅子心知我的想法,可却极为不忍。
她不死心,就算是我命令她,她仍是犹豫再三。最终见我心意已决,偷偷的抹了把泪,才缓缓而去。
我最喜欢的曲子就是《广陵散》。
《广陵散》出自扬州古曲,古名为《聂政刺韩傀曲》。说的是战国时候,聂政之父为韩王铸剑,却因延期而被杀。聂政发誓要为父报仇,因此入宫行刺,未遂后出逃。却不愿就此放弃,政不欲连累家人,漆面而变其形,吞炭而变其声,学习七年,欲往行刺。然路遇其妻,识得其齿。故政以石击碎牙齿,复学三年,而琴艺精绝。而后鼓琴于阙下,路人皆惊其艺。韩王闻之,招其入宫鼓琴。政藏剑于琴内,入于宫中,于鼓琴时刺死韩王,而欲不露身份,遂自剥面皮而自尽。宫廷欲知其身份,故曝尸于市,悬赏识者。政姊闻之,念政为父报仇,已舍其身,自复何惜己之性命,使弟之名埋没,遂往相认,述政为父报仇之事,扬聂政之名,而后自尽。
我喜欢听《广陵散》只因起旋律慷慨激昂,有戈矛杀伐,视死如归之心。
自古侠士刺客便是壮士断腕一般的悲壮,而此曲将其编入琴谱,栩栩如生。所谓不为强.暴,宁死不屈。
年轻的时候嘲笑聂政的痴傻,如今却由衷的敬佩他们的果敢和意志。
而我现在不就因为心中的那一口气,而努力的活着么?
我在自己的位置上小憩,梅子似是以为我睡熟,便就没有回禀,而是将杨素直接请进了大殿赐坐。
杨素这一段时间不太顺遂,因为史万岁之事而得罪了杨坚和我,而杨坚也借此大肆提拔柳述和元岩。
这次东巡,他带了柳述却未曾让杨素同行。
听闻杨素因为这件事而忧心忡忡,可是我却避而不见,他只能求助于杨英。
幸好杨英心中清明,并未为他求情。使得如今的杨素有些焦虑,却无可奈何。只得将自己锁在了他的越国公府。
因此,今次我传他入仁寿宫,他如获至宝,立刻动身来了排云殿。
见我殿中琴声悠扬,他垂目不言,可却是在品这《广陵散》,似是想猜猜其中深意。
呵呵……思虑过甚。
我并未有深意,而只是这一段时间独爱此曲而已。
我睁开了眼睛,见杨素一人坐在大殿之上,眼神皎洁又伶俐,似是在打什么算盘。
我抬手,让大殿之中的所有人都退下。
杨素见我睁开眼,立刻行礼道,
“臣拜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
我靠在自己的软枕上,嘴角带着玩味的冷笑,
“处道近日过得可好?”
杨素见我如此问,转着眼睛试探道,
“臣……不好。”
我微眯眼睛,
“哦?”
“娘娘知道……史万岁……”
“史万岁……”
我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史万岁怎么了?”
杨素见我并不成心,些许玩味,他急忙道,
“娘娘,是臣糊涂。这史万岁并非娘娘的人,而是忠于皇上。而且他手握兵权,若是此人在,怕是我们会一直受其钳制。臣承认,臣贪图他手里的兵权,想着夺下给宇文述,或是娘娘手下的其他人。反正只要这位子在我们手上,我们就安稳许多。臣如此做,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太子和娘娘啊。请娘娘三思!”
杨素又是那副样子,每每做错了事,便会搬出一套大道理,让人也无法不信服。
可是,凡事也是要看时机的。
如今这套对我无用,却激起了我心里的警惕。
你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自己?
我毕竟还是一朝皇后,若是纵容手下权臣手握重兵,只会留下祸患。
我和杨坚也就算了,可是阿摩……
就算是阿摩再如何能干,杨素对他再忠心,我依旧是不能信任。
毕竟,权利的诱惑……
太大了。
“处道,你说的有理,”
我嘴角带着意味深长的笑意,眸子深不可测,
“可是,本宫想知道,你要那么多兵,是为了什么?”
我脸上的笑意,怕是惊到了杨素。
或许他以为这次也会像之前一样,自己巧舌如簧,便可让困境迎刃而解。
可是我变了,他却未曾体察到。
杨素向来敏锐,我笑里藏刀的模样让他立刻警惕。他急忙跪下,恳求道,
“娘娘,臣绝没有不臣之心!”
我了然于胸,冷哼一声,
“我相信,你即使有野心,也没有这么大的野心。更何况本宫斗了这么多年,便就是想打击士族,多给寒门机会,可仍旧任重而道远。以你的出身,难以服众,相信你自己也清楚,你做不到。”
我的眼光扫向跪在地上的杨素。
他紧张不已,眉头紧蹙,眼睛里些许慌乱,却拼命的在想法子。
他平复下心绪,深吸了口气,
“对啊,娘娘也知道,臣不仅没这个心,也没这个胆,更没这个能力。”
我侧过头撇着他,将他看的透彻,
“可是,你有权臣之心呐。”
杨素一听,紧张的抬起头,额头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我眯着眼睛,不再看他,而是有些神魂天外,
“前有宇文泰,宇文护,后又有皇上。这么多先例,你敢说你没这心思?”
杨素瞪大了眼睛,心知不好。
可是我是何等人,就算是其他人我不了解,杨素我定然是了解的。
若是他强行狡辩,只会让我心生杀意,他的处境更为危险。
我见他紧张不已,却哑口无言,心知我说中了他的心思。
杨素啊杨素,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
我眼里的寒意乍现,冷冷的盯着他,
“你也读过不少的书,应该知道当年汉宣帝时霍氏一族是怎么被灭族的吧?”
杨素低下了头,他眼神晦暗,阴郁下来。好似被我解开了面纱,一时间想让我看到的,不想让我看到的,全然毕露。
他有些绝望,可又想着是不是能狗急跳墙,伺机而动?
我看得明白,心下杀意渐起,
“你是想当霍光,还是想当诸葛亮,那是你的事。只是你别忘了,皇帝即使是摆设,他也终归是皇帝,也决定着权臣的命运。你与阿摩亲厚,难道你看不出他的雄心壮志?你觉得,他是那安乐公阿斗么?”
……
我已然将杨素的心思曝露于光天化日之下,他无处遁形更无处可逃。
他望着我,好似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而我眸色沉静,却寒意尽显,不留他任何机会。
我不曾隐藏,让他看的清清楚楚。
杨素不说话,妄图用恳求的眼神迫我回心转意。
我冷冷的别过头,低头抿了口茶。
杨素见状,眸中希望霎时幻灭。
他不相信,可那又怎样。
我心已定,今日,无论你愿不愿意,这位子你都要退!
“娘娘,臣承认,臣有权臣之心,”
杨素收回了目光,面色晦暗。
他心知我的心思,心下一横道,
“但臣绝无颠覆大隋,戕害太子之心。臣……只是心有抱负,希望自己借着权利,可以完成心中蓝图。可若是想完成臣心中所想,必定会有众臣反对。若是臣手里无兵无权,怕还未曾行动,便已粉身碎骨。娘娘,臣这么多年跟着您,您心里应该最清楚。臣是有那自私自利的心思,可臣也绝不是为了一己私利,便就至江山和黎民百姓与不顾的窃国小人,请娘娘明鉴!”
杨素慌张,可相较之下,他好似更加急切的表明自己的真心。
他声音洪亮,好似如此便可以说服我。
我不是不信他,可是如今我信与不信,都不重要了。杨素如此,只让人觉得可怜。
我淡淡一笑,望着杨素紧张的模样。
他从未在我面前展露过如此面貌。他向来自信又满不在乎,显得极为世俗却又心怀天下。
我知道他贪财,卖官鬻爵,自私自利。可同时,他又颇善行军打仗,对家人孩子,极尽心力。
我不管到底哪些是真的他,哪些又是他为了自保的伪装。
只是这些年,他纵使如此善变,可是对我却是最为忠心不二的。
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杨素,我是有感情的。
那种患难与共的情谊,不似男女之间,却更似战友,更似亲人。
有他在,我心里总是踏实的,至少,他从未让我失望。
所以,既然我们一起战斗了这么久,你如此忠心,何不就为我做最后一件忠心之事呢?
我掩去了眼里的戾气,淡然的笑着,
“你的心思,本宫都知晓,你起来吧。”
杨素见我突然转变了态度,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是他不知我葫芦里卖了什么药,只得先听从我的命令。
见杨素坐下,我一边说,一遍拿起了茶杯,
“你的心思,本宫知晓。你虽不是君子,可也绝不是宇文护那样的窃国小人。”
杨素见我如此说,擦了擦额头,松了口气,
“多谢娘娘明察。”
我抿了口茶,看到杨素干坐在那里,问道,
“诶?梅子怎么没给你上茶?”
杨素急忙道,
“不必劳烦梅女郎。”
我不理他,扬声道,
“梅子,给左仆射上茶。”
梅子闻声进殿,亲自给杨素上茶。
杨素见状受宠若惊,又不免警惕。
他接过梅子的茶,梅子便走到了我身边。
我看向她,梅子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
于是,我举起茶杯,对杨素道,
“多谢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为本宫也为太子计。本宫如今不能饮酒,便以茶代酒,敬左仆射。”
杨素见我如此见外,一时不知所措。
我将茶水饮尽,倒扣茶杯,示意杨素。
杨素见我如此,心知别无他法,也只得一饮而尽,轻轻的抿了抿嘴。
我向梅子示意,梅子上前,将杨素的茶水斟满。
我道,
“本宫知晓你的忠心,所以……本宫在想,你可是愿意为了本宫和太子,再做两件事?”
杨素见我提要求,反倒松了口气,说道,
“娘娘吩咐。”
我顿了顿,说,
“第一,宇文述手上的军队可还在?”
杨素微微蹙眉,道,
“娘娘放心,都在。”
我点了点头,
“好,记住,不只是宇文述,你手上也要有军队。”
杨素抬起头,似乎了然,又有些不相信。
我淡淡一笑,道,
“给阿摩准备的,你要像本宫保证。若是有一天本宫不在了,你们要负责保护太子,直至其登基。”
“娘娘您说什么呢……”
杨素面色有些僵硬,似是不愿意听我如此说。
我有些失落,说道,
“告诉你个秘密,本宫时日无多了。”
杨素瞪大了眼睛。他一时无措,眼里竟是布满了惊讶和心痛。
他好似不愿意相信,强装镇定的说,
“娘娘看起来……身子好了不少……猫鬼之术除去后,娘娘似乎气色好多了啊?怎会?”
我将失落掩去,带着些许释然道,
“本宫的身体,本宫最清楚。本宫从不说无把握的话。”
“娘娘……”
杨素呼吸些许急促,似是颇为震惊又痛心。他慌了神,说道,
“我们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臣这就去想办法,御医署的御医不行,臣愿为娘娘寻遍天下名医良方,定能为娘娘延续寿命!”
我见杨素这回,似是真的慌了,倒是没有想到杨素反应会如此剧烈。
想必他定是不愿我离朝的。
可是如今东宫已定,他们并非非我不可。
我以为他会失落,会担忧,可是我却没有想到他会痛心和害怕。
他急切的望着我,想上前,却又止了步。
他担忧的瞧着我,有些精力不济,说道,
“娘娘,臣恳求您千万不要放弃……不能放弃啊!”
我竟是有些感动,又有些愧疚。
感动在他竟是如此关心我,让我觉得,他对于我可能不仅在于利益的牵扯,或许还有一丝朋友的情谊。
而愧疚,则是……
我终究要辜负他,要毁了他的美梦……
我努力掩去情绪,有些不敢看他,侧过头说道,
“本宫的病,是治不好了。所以本宫只望你能为本宫做最后一件事。”
杨素悲伤的看着我,我的话让他痛心又无奈。
毕竟我乃君,他乃臣。就算他想,也无法违拗了我的意愿。
“娘娘……请说……”
杨素似是有些困倦,他眨了眨眼睛,希望自己能集中。
他一边希望自己清醒,一边又恨自己突然的困顿,而心里更是忧虑着我说的话,焦虑又无奈。
我观察他,眼里藏着些许的不忍和愧疚,
“本宫听说,前两日皇上回京了。你可是愿意上表请奏,自去官职,告老还乡?”
“娘娘?您这……”
杨素惊讶无比的望向了我,可好似困意更甚,他拼命的摇着头,竟是有些不知所错。
“别怪本宫,你去了职,才不会引起重视,这样到时候若太子需要,你手上的兵才能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我试图让他体谅,可却感觉是说给自己的安慰之语,也没什么作用,
“更何况,本宫放心不下你,得为太子考虑。”
“娘娘……臣不会对不起……太子……更不会……让天下……生灵……涂……炭……”
杨素努力的蹦出最后一个字,身子一歪,倒地不起。
我见他晕了,转过身去,有些担忧愧疚。
梅子急忙上前,把手放在他的鼻子前一探,道,
“夫人放心,左仆射只是睡着了。”
我点点头,有些不舍地看向杨素,沉声道,
“若是你答应了多好,本宫就不用出此下策了……”
梅子一听,于心不忍,对我说,
“夫人,这可是毁名声的事,要不咱们再想想?”
我摇摇头,下定决心道,
“不想了,想也无甚用处。”
梅子知晓劝不动我,低头不语,我说,
“把他搬到我的寝席上吧……”
梅子叹了口气,即使不愿,却也寻了我的意思,单手将杨素拉了起来,拖进了寝殿。
她将杨素的衣服解开脱下,只留亵衣,而我也在梅子的服侍下,将衣服一件件脱掉。
我很麻木,心里空空的。
我看着寝席上衣冠不整的杨素。
纵使他一把年纪,却依然面容姣好,皮肤白皙,胡须修剪整齐。袒露的胸膛精瘦却结实,颇有君子之态。
可是现在落在我眼里,却是不愿和些许的反感。
我别过了头,不去看他,问梅子道,
“今日皇上在作何?”
“皇上请了遵善寺的法师进宫讲经,”
梅子回禀,
“听说本来是要来和法师来的,可是来和法师临时有事,是舜若师太代为讲经。”
我听罢眉头微皱,总觉得这舜若师太若是来,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可是事已至此,我别无他法。
我点点头,吩咐道,
“知道了,你下去吧。”
梅子见状,有些不舍,又有些不甘。
可是我做的决定,没有人能改变。
我摆了摆手,梅子无奈,只得退去,留我和杨素二人,衣冠不整,单独在寝宫。
我走向寝席坐了下来,见杨素紧微蹙眉头,睫毛纤长却没有任何弧度。
他紧闭着双眼,似是睡得并不踏实。
他的睫毛很直,平日里我竟是没发现他的睫毛这么长。
如今睫毛微颤,眉头皱的更紧。他额头溢出了细密的汗珠,感觉似乎很痛苦。
“不要……救救她……救救她……”
他嘴里呢喃着,我听不真切,却也没心思关心。
“杀了……不要……她……”
他在胡言乱语,我心思烦躁,便不想躺在他身边。
我强撑着身子站了起来,走到排窗边的软塌上坐了下来。
我斜靠在窗边,有些神魂天外。
我凝望着天边的云,夕阳余晖,落雁孤鸣,萧瑟又清冷。
我身体的病痛纠缠着我,头疼发热,身上的肿块越来越大。要不是因为孙思邈的药,我如今早已无法行走。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可是我知道,不会有多少时间了。
对于如今的处境,我越来越释然。毕竟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既然当初我做的,便已然做好了承受这一切的准备。
这一段时间,我经常回想自己的过往。
我只是在想,我到底有没有做错……到底有没有……
甚至在想,若是再来一次,我会做同样的决定吗?
就如同当下,我这么决绝,是对的么?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在仁寿宫可以看到远处的山脉。
入春后,逐渐变得青葱。
我看到最后一丝霞光隐在了山后,宫中烛光升起,有些不真实。
说我喜欢这仁寿宫么?我好似没有那么喜欢。毕竟,这里仍旧是个宫殿,是这个时代权利最高,地位最圣,却是最为寒凉也最为危险的地方。
可是相较于大兴宫,我还是更喜欢这里。
毕竟这里有山有水,环境清幽,有些大隐之感。
前两年,杨坚下旨兴修墓地,便也修在不远处。除非我离开皇宫,否则这里也便是我的长眠之地。
想到这儿,我竟是有些归属感。
若真是长留在这里,也比困死在大兴宫好得多。
我不由得低头自嘲,我竟是已经在考虑后事了。
后事有何好考虑的,最后也便就是一撮土,与杨坚合葬罢了。
幸好我不信那些合葬便永远在一起的说辞,否则如今我怕也是不愿了。
“额……”
身后有响动,我没有回头,而是仔细的听着。
我侧卧支颐,装作小憩。
“嘶……”
后面的人支起了身子,揉着额头,好似还未曾清醒。
他努力的眨了眨眼,四处环顾,看到我穿着亵衣,躺在窗边的软榻上,震惊的身子一僵,低头看到了自己。
杨素第一次慌乱至斯,仓皇无措。
他终于发现自己衣冠不整的躺在了当朝皇后的寝席之上,魂耗神丧,连滚带爬的下了寝席,跪地朝我磕头。
“……娘娘……”
他强装镇定,可是眼中惊恐,浑身抖得厉害,张徨失措,
“……臣……”
我应声睁开了眼睛,却是没有回头。
“……你……怎么了?”
我的声音辽远又幽冷,好似月宫的嫦娥,不食人间烟火。
“……娘娘!臣罪该万死!”
杨素慌张磕头,看到自己的衣服散落在地上,急忙想去捡。
我冷冷道,
“别动。”
杨素刚要伸手去抓自己的裈,见我如此说,应声一钝,停了下来。
“本宫没让你起来,你怎能乱动?”
我侧过头,不带一丝暖意。
杨素恛惶无措,可又强装镇定,
“娘娘……这事儿开不得玩笑……臣……”
“呵呵……”
我冷笑着,拉了拉自己的亵衣,
“男人……果然都不是东西……”
“……”
杨素似是不愿意明白我的意思,呼吸沉重,早已三魂出窍。
“你们让我进去!!”
突然,寝殿外传来嘈杂之声,似是有人想闯殿。
这声音有点熟悉,我闭上了眼睛,仔细的听。
“我夫君在里面,你们让我进去!”
一女子好似疯癫一般,尖声吼叫,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形象,拼命往寝殿闯。
这声音如此熟悉,就算我闭着眼睛,我也能立刻认出这是谁。
我猛地眉头紧簇,这是……
郑果儿?
这不是原本的计划啊……
我睁开了眼,看向了杨素。
杨素何尝不知外面的是谁?
他这回真的要疯了,几乎是乞求的看着我。
我心里也有些略微的慌乱,毕竟我以为来的是萧安歌,却没想到是郑果儿。
杨素呼吸急促,他紧咬着牙,拼命的让自己镇定,他对我低吼道,
“娘娘!”
可是我却紧抿着唇,不发一语。
让郑果儿来……也未尝不可……
可郑果儿冲动,她若真看到此情此景,她会作何感受?
可是,就算她没看到,而是从别处听来的,她难道就会冷静么?
我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差错,可事已至此,她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我费了那么大的心力,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不能因为这临时的变故而心软。
或许,这是天命吧……
我无所谓的别过了头,而杨素则是彻底控制不住情绪而动怒了。
他一咬牙,气愤不已又惊慌失措的站了起来,开始捡起地上的衣服一件件的套在身上。
可是朝服难穿,哪是那么容易就穿戴好的?
他越是慌张,就越是弄巧成拙。
而我则是犹如旁观者一般,冷漠的看着惊慌无措的杨素。
你若是知道自己无错,现在可是会如此惊慌?
“让我进去!”
郑果儿已经到了门口,她暴跳如雷,在门外怒吼。
“夫人,您不能进去。”
梅子将她拦在门口。
然而郑果儿显然气急败坏,气的推了梅子一把,道
“你让开!”
“夫人,这是皇后寝殿,您没有皇后懿旨,不能随意进入。”
梅子道。
“杨梅!拦住她!”
郑果儿听罢,也不跟梅子多解释,指使杨梅拦住梅子,自己径自冲了进来。
咔嚓一声,殿门应声而开,郑果儿站在寝殿门口,呼吸急促,面色绯红,横眉怒视,咬着牙看向了寝殿中的我和杨素。
杨素狼狈不堪,将朝服勉强披在了身上,而我则是翻身坐了起来。
我看起来沉静,可是心里早已翻江倒海。
郑果儿的出现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更让我内心有了些许的惧怕。
郑果儿站在门口,看到寝殿之内的场景,顿时殿门口原本的喧嚣转为宁静,所有人都震惊的看着大殿之内的这一幕,不知该作何反应。
就连郑果儿,原本嚣张的气焰,也霎时熄灭。
她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不可思议的盯着我们,她不知作何反应,或许她脑中一片空白。
毕竟一个是她的夫君,一个是她所谓“最好”的姐妹……
而他们却“暗通款曲”,一起背叛了她。
“……果儿……”
杨素慌乱不已,向来自信而豁达的他,此时却充满了胆怯和愧疚。
梅子紧咬着牙,我看的出她的痛苦和不忍。
她强忍怒气,低声却掷地有声的对殿外的宫人道,
“全部滚出去!!”
宫人回过神,灰溜溜的一群全部离去。
我远远的给梅子使了个眼色,她强忍着泪,拼命的忍住哭意,转身离去。
“……果儿……你听我说……”
杨素小心翼翼的靠近,而郑果儿已经从震惊之中清醒。
她好似看仇人一般盯着杨素,杨素上前去拉她,而她猛地一甩,甩开了杨素的手。
我依旧斜卧在软塌上,我强装着,让自己看起来无比的淡定,没有半丝愧疚,也没有半丝往日里与郑果儿的亲昵。
她一步一步走近我,每走一步,眼泪便就坠落一滴。
她不敢相信,可是眼见为实,她不得不相信。
而我的冷酷和不屑一顾,怕是深深的刺痛了她。
她握紧了拳头,紧咬的嘴唇渗出了血。
她走近我,没有行礼,没有任何的寒暄,只是声音颤抖,不可置信的问,
“这是……怎么回事?”
“果儿……你听我说……”
“你闭嘴!!”
杨素还没说完,郑果儿突然狂吼,戟指嚼舌,好似杨素再说一句,就要把他撕碎。
“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郑果儿强忍着怒火和哭意,声音颤抖的问我。
我淡淡扫了一眼满地的狼藉,无所谓的说,
“就如同你看到的那样。”
郑果儿惊怒不已,她不敢相信,可又觉得整个世界都塌了。
毕竟世态炎凉,前几日我们还是好姐妹,可今日,已然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郑果儿的泪犹如决堤,怎么都止不住。
她咬着牙,怒视着我。
她眼里的恨意如惊涛骇浪,她就是这么直白的告诉我,她恨我。
“你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
郑果儿指着我,浑身抖如筛糠,
“我唤你一声阿姊。我知道处道仰慕你这样的女人。可是我信任你!我把你当我的亲阿姊,我相信你和处道是清白的!可是你呢?你看看你都做了什么!!”
她猛地扫掉了一旁的烛台,烛光熄灭,大殿内昏暗了不少。
“这是本宫的寝宫。要闹,你回自己府上去闹,别再这里放肆,丢人现眼。”
我的声音里也带了些怒意。
“好……好!呵呵呵……”
郑果儿怒极反笑,感觉好似连空气里都充满了绝望,她点着头,笑的疯癫,
“是我眼瞎,一切都是我的错!我竟是把你奉为我的偶像,当做我最要好的姐妹,唤了你四十年的阿姊!!我错了,我这双眼睛简直白瞎了!!”
她大哭起来,转身跑了出去。
“果儿……果儿!”
杨素惊慌不已,又倍感担忧。
他追到门口,却是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眼里的情绪晦涩,可是没有了善意。
我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赶快去追。
他没有对我行礼,也没有表示,而是神色一冷,充满决绝,转身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杨梅跟着郑果儿走了。
这大殿之上,刹那间空了。
空荡荡的,从身到心。
我身上的力气好似瞬间被抽空,瘫软在软榻上。
我看到一地的狼藉,孤独感涌起。
我发现,就算与郑果儿不共戴天,但至少这大殿之上还有个人。
可如今当什么都没有了,我的求生意志,也就瞬间消散了。
对不起……
我毁了你的天地……
我没有借口,是我对不起你……
当梅子进来之时,我蜷缩在自己的软榻上,渺小又孤独。
她急忙上前查看我,见我还有意识,眼泪霎时间涌出。
我很虚弱,声音微弱的问道,
“可是……处理好了?”
梅子紧抿着唇,点点头道,
“都处理干净了,该留下的证据也留了……”
“如此便好,”
我满意的笑笑,
“把药拿来,我们的事情还没有做完呢……”
梅子伤痛不已,问道,
“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
我淡淡一笑,早已云淡风轻,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血雨腥风……”
梅子抓着我的手,浑身颤抖,悲鸣道,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为什么啊……”
“为什么?”
我侧头看向星空,幽幽道,
“为了……给自己一个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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