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物语

　　横滨。

　　水池边上。

　　中原中也喘着气，他奔跑着。

　　异能力发动，重力辅助着他，穿越漆黑的隧道。

　　几个熟悉的影子由小变大。

　　“中也？”　“中也……”　“中也！”

　　呼唤声。

　　来自「羊」的呼唤在耳边逐渐清晰。

　　“你们，都没事吗？太好了。”中也停下脚步，站定，用稍显老成的声音说。

　　“中也，没想到你还有个哥哥啊。组织里的「评议会」已经一致通过了，他已经是组织的一员了。”

　　银发的少年一脸兴奋地说着。

　　“接下来，「羊」的反击主义可以进一步实施了！有了新人，我们的地盘一定可以扩大。对了，工厂大道那边的酒也很不错……”

　　「评议会」由「羊」里的“评选”出的13人组成，决定「羊」内的大小事务。

　　中原中也是「评议会」的一员。

　　对于他“强权暴力”的批判一直是「评议会」的“重要议题”。

　　即使，「羊」是依靠中原中也的“暴力”才在擂钵街立足。

　　“等等，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想去偷酒！”中原中也的表情忽然就消失了，仿佛刚刚的举动都只是错觉。

　　“你别吼嘛。”

　　另一个寸头少年皱起了眉头。

　　“白濑说得很对啊。我们又不是去杀人的。有好好遵守防卫主义的规定啦。而且现在不是个好机会吗？「羊」是唯一的反击主义，一旦招惹百倍奉还——对吧？确实，中也，你的哥哥也来了，以后也不用靠你了。”

　　“是啊。但是——”

　　说道这里，中原中也这才猛然察觉到了一个陌生的金发男子混在「羊」里，模样是属于欧洲人的样式。明明身材在一众成员中极为突出，但气息却很隐匿。

　　是那种属于暗杀者的隐蔽。

　　那个男人似乎注意到了他的注视，对着他笑着，眨了眨眼。

　　“中也不也一直在说吗，‘拿着和其他人不一样手牌的人，就应该负起相应的责任’。你要负起拥有异能这一手牌的责任。大家都在等着你们去把敌人打飞啊！”

　　白濑说着，习惯地拍拍中也的肩膀。

　　“我知道。”中原中也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眉头皱了皱。

　　“不要忘了，中也。以前——收留了来历不明，没有身份的你的，可是们「羊」。而且，中也，你的哥哥也是同意的，对吧！还有，这次就是他救了我们。”

　　「羊」里的一个紫发女生娇嗔了几句，似乎很信任那个“哥哥”。

　　但中原中也盯着那个陌生人，蓝眼睛里闪着警惕的光。

　　“你是谁？”

　　“保罗·魏尔伦。你的哥哥。”

　　金发男子的笑容忽然裂大，像是完成了远大目标的第一步，气息忽然张扬起来。

　　「羊」的其他人感觉到了什么，如遇到了雄狮的草食动物般，心里升起一丝本能的警惕。

　　——这是他们第一次听闻他的名字，之前他都仅仅称自己为“中也的哥哥”。

　　但他们很快又放下了心，觉得是自己多疑。毕竟，中也就在这里，而“保罗·魏尔伦”也是把他们拉出“地狱”的恩人。

　　受到如此大的恩情，他们却怀疑救命恩人，实在是“不知情义”。虽然擂钵街也从来不讲情义。

　　不过，这也可以看出，身为「羊」的他们在擂钵街可以算在道德上“高人一等”了。

　　不过，即便如此，还是有人退缩了。

　　“中也，你们先聊吧。”

　　“我先去看看那边有什么人。”

　　“那条街真干净……”

　　「羊」群四散，留出了一小片空间。

　　现在，中原中也面对着这个忽然出现的“哥哥”，默然不语。

　　那位自称“保罗·魏尔伦”的男子先一步开口说话，打破了寂静。

　　“中也，我亲爱的弟弟。”

　　他的声音像摇篮曲般温柔，他的视线如夜晚的大海般悲伤。

　　“你没有感觉到孤独吗？”

　　中原中也低头，默然不语，手指悄悄纂紧。

　　“人类对真正的孤独一无所知。他们深信，没有家人、没有说话的对象，这种状态就是孤独。”

　　魏尔伦的音色仿如吟诵着古代诗歌的诗人。他的眼瞳仿若是面对血脉亲属时的慈爱的水脉。

　　“但身为‘非人’的我们，身处人群之中——那感受到的，才是那真正的孤独。”

　　中原中也抬起头，望向魏尔伦，他的眼里是与他一致的蓝色。

　　“中也，你愿意和哥哥一起踏上旅途吗？”

　　这句话回荡在中原中也的脑海里。

　　除此之外，一切声音似乎在此刻消失了。

　　＊

　　——滴答滴答。

　　白巧克力浆糊从屋檐滴落，落到了街上的花海。

　　大片大片的紫色曼陀罗招摇着，漏斗形的花瓣紧密堆叠，在湛蓝色的天空下显得梦幻朦胧。

　　糖果屋外面，巧克力喷泉停止了流动。

　　咒灵操使试图清理身上的衣物。

　　但那些粘上去的奶油啊，黄油啊，溶化的巧克力啊，怎么擦都擦不掉，反倒扩大了面积。

　　所以夏油杰决定放弃这个无意义的行为，并转身面对那个特殊的姜饼小人。

　　“我再重复一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所以不要说了。记住，点头就是表示‘是’，摇头就是表示‘否’，知道了吗？”

　　夏油杰对着姜饼小人说道。他决定先获取一些信息，然后再转转，撞一下运气。

　　姜饼小人平冈广先是发出一阵怪声，随后在夏油杰的凝视中，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

　　“你是平冈广吗？”

　　姜饼小人毫不迟疑地点点头。

　　“你是一个雄性生物吗？”

　　姜饼小人很明显地愣了一下，迅速点点头。

　　“你是被抓到那里的吗？”

　　姜饼小人痛苦地摇了摇头，手里悄悄纂紧了那缕发丝。

　　“所以，你是自愿的？”

　　姜饼小人一动不动，许久，才缓缓点头。

　　“和那个艺伎上岛爱子有关？”

　　姜饼小人后退几步，似乎想要逃避这个问题，但它忽然撞上了一个巨大的糖葫芦串，一下子摔倒了。

　　这个糖葫芦串带着咒灵特有的充沛咒力。签子底部分叉，成了两条“腿”。

　　而它则是一步一步，用它那竹签子腿慢慢挪过来的。

　　夏油杰其实也早就注意到了，但没放心上。毕竟它和很多其他的姜饼小人一样，只是街上游荡的常见小甜点而已。

　　但姜饼小人平冈广一下子吓坏了，又一次发出尖锐的爆鸣声：“啊啊啊啊！”

　　它甚至一时半会儿不敢爬起来，只敢在地上如蛆虫般扭动，试图靠身体的扭动带动躯体运动，从而远离糖葫芦串。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夏油杰叹了口气。咒力涌动，一把刀在他手中出现。他一刀就把糖葫芦串一分为二。

　　糖葫芦串的签子一瞬间化为乌有，留下的残秽缓缓消散。但那一颗颗人头大小的包着果子的“糖球”没有消失，反而滚落在地。

　　一颗这样人头大小的“糖球”摇晃着，慢悠悠地在瘫倒在地的姜饼小人周边转了转，最后才不舍地停下。

　　平冈广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糖球”，一脸惊恐，连声音也最后卡在了喉咙里。

　　它就这样和“糖球”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

　　“你是饿了吗？”夏油杰困惑地看着对方。*

　　姜饼小人猛地摇头，并着急地起身。

　　“对了，这个给你。”

　　说着，他递给了姜饼小人一个之前由于好奇悄悄收集的巧克力棒。

　　咒灵操使觉得，这个特殊的姜饼小人实在过于胆小，和之前看到的姜饼小人完全不一样。

　　他经过分析，觉得是缺少了巧克力棒绝对是原因之一。

　　在东瀛国，社会上不允许存在游离于集团之外的人。这是因为，东瀛国自古以来的「抱团式」生活，形成了“人必须生活在集团当中，离开集团就无法生存”的思维定式和“不给别人添麻烦”的行为本能。*

　　因此，一个普通东瀛人如果被认为是“与众不同”的，那就是他最为恐怖和羞耻的事。他最害怕的就是与别人不一样，所以总是千方百计证明自己与别人一样……只有把自己融入集团里，他们才能“安心”。*

　　……虽然，这种心理对于咒术师——特别是野生咒术师——非常不友好。

　　而作为被囚禁的姜饼小人平冈广，它显然脱离了“姜饼小人集团”，甚至都没有每个姜饼小人身上都带着的巧克力棒，明显是感受到了相应的恐怖。

　　姜饼小人平冈广看着巧克力棒，似乎又被吓了一大跳，迟疑许久。

　　“你拿走啊。听到了吗？”

　　它连忙点头，这才犹犹豫豫地拾走了巧克力棒。

　　＊

　　“……不过，你是谁？我可不记得、我有过……欧洲的、哥哥。”

　　中原中也甩掉了莫名的念头，从不知何时咬紧的牙关深处低吟道。

　　“我不是欧洲人。不，我甚至不是人类。就和你一样。”魏尔伦断言道。

　　“哈哈、哈……什么啊。”

　　中原中也露出肉食动物的笑容。

　　“你是不是人类我可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是人类。”

　　“不对。”魏尔伦的断言让人想到冰冷干燥的白骨。

　　“你不是人类。你的真实身份是‘2383行’。”魏尔伦的话语带着奇妙的重量回响，就像是在遥远的国度发生的核爆炸一般。

　　“什么……？”

　　男人的眼瞳深处浮现出腐朽且悲伤的感情。

　　“知道「荒霸吐」吗？军方的研究者尝试人工从异能者身上仅提取异能本身。但异能这种东西，能够操控的只有人的灵魂。于是研究者想到了欺骗异能，让异能以为‘这是人类’，从而操纵它。为此被制造出来的就是‘人格式’。而那个方程式的长度，是2383行。

　　“中也啊，我的弟弟，你并非人类，是没有灵魂的单纯的方程式。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孤独。能够治愈你的孤独的‘人’永远都不会出现……但，即使是无望被治愈的孤独的彗星，也可以靠在一起并肩飞行。只要是拥有同样的孤独、同样的温度的彗星。”

　　“这就是你的目的吗。”中原中也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就为了这个理由，特意来这种地方？”

　　“不只是今天。从八年前的那一天开始——袭击了挚友，将你夺走的那一刻开始，一直——梦想着和你一起踏上旅程。”

　　魏尔伦闭上了眼。笼罩在他周身的类似迫力的东西，变得更加稀薄了。

　　“兄弟二人，暗杀的旅程。我们所拥有的是毫无意义的生。那么，也赋予创造了我们的人类类似的东西吧。毫无意义的死。这样才多少算是抵消。善人也好，恶人也罢，给予他们无差别的死亡。只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才能——”

　　魏尔伦闭着眼说道。他的声音里有的只是青年会有的悲伤、叹息、以及青涩的希望。

　　“只有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我们才能得以接纳这毫无意义的生命。”魏尔伦朝中也伸出了手。

　　中也用毫无感情的眼凝视着他。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

　　——在牧羊犬看管不及的地方，羊群悄悄睡着了。

　　不过，它们再也醒不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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