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的方向

　　因为工作原因，余翡酒量还不错，但她喝得快。不过略有醉意，脑子还是清醒的。

　　林择言不由莞尔，他倒是不怕余翡会醉，他见过她醉酒的样子，安静沉默，睡沉之后一动不动。谁知她竟说，她害怕老年痴呆，难道是因为今天养老院老人出走，让她有了担忧？

　　余翡放下酒：“林择言，你不是问我有没有想过老了之后的事吗？”

　　林择言专注地看着她：“哦，你怎么想的？”

　　余翡说：“我上学时想过。我要在年轻时赚很多钱，老了之后找个桃花源一般的地方，养猫养狗，种田种地，要么就随时出去旅游。”

　　“哦，”林择言莞尔，“我该叫你渊明先生。”

　　余翡抬起眼皮撩他一眼：“可是……”可是后来她家欠人钱，她都不知何时才能还清债务，她就不再这么想了。而且，人一旦成长，一旦懂得现实，就知道桃源生活就是一个梦而矣。连陶渊明都在归隐后多次入世，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实现桃源梦呢？

　　更何况，她忽略了一个问题，人老了可能会患阿兹海默症。

　　“可是什么？”林择言问。

　　余翡当然不会告诉他实话，她眼珠一转，说：“可是工作后，知道钱难赚，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所以，你害怕老去吗？”林择言轻声问。

　　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父亲，林观南。在外人看来，林观南坐拥数不尽的财富，甚至可以拥有好几个女人，和每个女人都生了孩子，过得如封建时代的皇帝一样。可即拥有了世人最渴望的一切，林观南还是和寻常人一样，慢慢地衰老。

　　他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风流，见一个女人就拥有一个，哪怕他还会有新的女人在身边，可也不得不承认，他日渐衰老的躯体，不能再勾起女人的爱慕。他不能再牢牢地把控一切。他的几个女人，都在想办法瓜分他的财富和权力，连他自己的儿子，都在算计着，对他的孝，变成了博得更多利益的手段……

　　上学时，林择言的老师让学生们规划自己的人生，老师们会利用经典的篇章培养他们正确的价值观。当林择言了解到所有价值观种，有一种叫“爱情观”时，他就对自己的爱情做了设想。

　　然而很遗憾，他没能从自己父母那里，看到美好的爱情的模样。

　　所以，他觉得婚姻是一种谎言，它最大的好处就是实现利益和资源的整合分配。

　　因此，林择言不打算结婚，就算要孩子，也只要一个。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他甚至连孩子都不想要了。

　　那时，他的人生规划和设想里，没有“老去”这个概念。最近，他和余翡一样，在养老院看到了人的老年，终于想到了以后的自己。

　　“我不怕变老，”余翡说，“顺其自然吧。等我赚了钱，我以后去最好的养老院！”

　　林择言沉默片刻：“我也这么想过。”

　　余翡重新拿起酒杯，和他轻轻一碰。

　　也许是喝酒之后，人的情绪就有些兴奋，余翡和林择言一直闲聊，聊到快天亮。从小学的糗事，聊到工作时的酸甜，余翡甚至还知道了林择言母亲的名字。

　　最后，他们都困了，重新回到床上睡觉。

　　林择言还有会要开，定了早上七点的闹钟。余翡睡得很沉，他没吵醒她，轻手轻脚地出门。

　　刚一开门，对面的门也开了，冉月生惊讶地看着林择言，再三确认他是从余翡的房间出来的。

　　林择言只是对他略微点了点头，关上门离开。

　　余翡睡到中午起床，这日太阳不错，满城春意，热闹盎然。了解了养老院的情况后，余翡去酒店的餐厅吃饭。刚坐下，有人坐在了她对面。

　　是冉月生。

　　自从堂姐来找余翡闹过事后，冉月生就变得跟隐形人一样，没怎么出现在余翡面前。哪怕因为工作不得不见面谈话，他也非常局促尴尬。余翡不明白，她自己都不尴尬，冉月生尴尬什么？难道是知道了她家欠人钱，怕赖上他吗？

　　不过余翡并不会在意，冉月生在她心底的印象，还是非常好的。而且，当他决定帮她还3万块时，她是无比感激的。只不过，你让一个刚工作没多久的人，在得知自己喜欢的人身负巨债还义无反顾深爱的话，那就强人所难了。

　　不过，余翡的自尊心，还是受到了打击。

　　这也是她不愿意接受冉月生的原因。她觉得自己别扭，可以被魏辰旸出轨，也可以被林择言冷淡，但她无法接受冉月生在得知真相后和她分手。

　　这是对她尊严的践踏。

　　冉月生递给她一杯拿铁。

　　余翡大方地接受：“谢谢。”

　　冉月生又递给她一份资料。是关于第二期节目的文案和策划。内容非常详尽，文案时长、人物小传、节目风格等，都说得清清楚楚。

　　但是节目开拍后，这样的文案余翡每天收到无数个版本，组里的人各有各的想法和创意，最终用哪一版，余翡不想自己单独决定。

　　“很好，”余翡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完，“你手上如今有多少素材？”

　　冉月生说：“我手上有志愿者万峰和宋亦的素材，一共18个小时。按照我所策划的主题和文案以及人物小传，剪辑下来可能有15分钟。”

　　余翡说：“一期节目大约90分钟，其他人手里也有素材，到时候得开会，看如何把素材整合才行。目前最大的问题是，风格不太统一。”

　　漆蕤蕤负责孟爷爷和孟奶奶，她的风格是诙谐幽默的。

　　另外几个摄影，他们的风格比较大胆，几个镜头能剪辑得悬念丛生，一波三折。

　　几个实习生的素材，中规中矩，娓娓道来，平淡温馨。

　　而冉月生的风格，是温馨、令人感动。

　　看来得开一次会，大家商讨一下才好。

　　余翡说完自己的想法后，冉月生的午餐差不多快吃完了。余翡胃口不太好，说完就起身要离开。

　　冉月生忽然叫住了她：“翡姐……你……”

　　余翡见他脸色有些白，眼神闪烁，甚至有种难以言说的遗憾和悲伤。她蹙眉：“怎么？”

　　冉月生咬了咬牙，低声问：“你，你有男朋友了吗？”

　　“啊？”余翡蒙圈，摸不着头脑，她什么时候有男朋友？冉月生为什么这么问？

　　“我今天早上……”冉月生欲言又止。

　　余翡恍然大悟，心差点跳嗓子眼儿。她并不想解释什么，就故作羞涩，抿唇笑，低声说：“替我保密，拜托拜托。”

　　冉月生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甚至能听见心碎的声音。他僵硬地点了点头，哑然“嗯”了一声。

　　余翡无声一叹，不再和他对坐，起身离开了。但愿这事不会影响冉月生工作。

　　接下来，余翡找了时间，让组内的人开了一次会。她把所有人的想法和策划都汇总到一起，听听大家的意见。

　　这个会开得比较轻松，开得也比较长，同时也让余翡看到了所有人对这次节目的热情。或许一开始，有些人是把这次拍摄当作任务或工作来完成，但在经历了两期的拍摄之后，每个人都有了不同的体验和感受。他们在一次次拍摄中，一次次整理视频种，一次次撰写人物小传的过程中，深入了体会了绝症患者、老年痴呆的老人、以及每个义工和志愿者的心路和情感，真切地与他们产生了共情。

　　拍摄工作，不再是完成工作任务，而是用镜头，用声音、用音乐，去给世人呈现这人世的另外一面。

　　说到漆蕤蕤的部分，她非常地兴奋。

　　“翡姐，我们节目不是叫繁星点点吗？每个人都是一颗星，不如就把每个人物的故事单独剪成一段，用某种星星命名吧。这样，五个六人物加起来，时长差不多90分钟，中间再加一些广告和小短剧。”漆蕤蕤说。

　　邱实说：“最近来谈广告的很多，如果每一段都插入广告，可能影响时长和节目效果。”

　　邱实也负责广告对接这一部分，说实话，能有广告植入最好，最怕的是没有。不过这也不好把控。多了让观众反感，少了节目组缺钱。

　　不过，有林择言这个大金主，余翡倒不在乎广告。

　　她说：“那就把广告弄得有创意些，不至于让观众看了很烦。”她其实有意将这个难题交给邱实。邱实本科学新闻，研究生是同时修了导演专业。这正是他发挥的好时机。余翡也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能力，与漆蕤蕤比肩。

　　邱实略想了想，点头答应：“好。”

　　余翡挑眉：“如果效果不好，广告商那边你得给说法。”

　　邱实深吸一口气。

　　漆蕤蕤眨眨眼，给邱实加油。

　　余翡又看向几个实习生，他们学历和资历都浅，本来没想担任什么大事，谁知余翡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和邱实一起负责广告植入的事情。

　　这将是他们履历上漂亮的一笔，他们当然愿意。

　　余翡看了眼漆蕤蕤，用眼神暗示：我只能帮他到这儿了。

　　漆蕤蕤感激得亮出星星眼，她又想到什么，起身说：“我还有一个想法。不是有家旅拍的公司要做公益，想给老人们拍婚纱照吗？我想拍一个几对爷爷奶奶年轻时的婚纱照背影。这样就可以来一个穿越时光的转场。”

　　她甚至画好了分镜脚本，投影在屏幕上。

　　镜头对准年轻时的情侣，慢慢前移，从情侣侧身一转，拍摄情侣正面时，他们已经是相伴多年，白发苍苍的老人。

　　漆蕤蕤还做了配乐。

　　她说：“这个镜头，主要想传递，相伴一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一定会很感人的。”

　　余翡点点头：“同意。”

　　组里其他人也纷纷同意。

　　余翡说：“这个婚纱的镜头，就由漆蕤蕤你自己负责吧。”

　　“好！”漆蕤蕤欣喜万分，“不过，我有个问题。”她巴巴儿地看着余翡，“年轻的新娘新郎背影，找谁拍呢？”

　　余翡一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没怀好意，起身说：“你自己想办法，散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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