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春

　　小院中气氛微凝，江莫将前几日情况在心中细细过了一遍，那日傍晚先是接到成城从狱中逃出的消息，他当即与段白盏去抓人，人是要抓住了，不想段百盏失脚把人踹死，他不得不先将段百盏请到大理寺。

　　后他连夜查明大理寺有内鬼，里应外合把成城换了出去，不待天亮他带人去捉拿狱史及几名狱卒。结果几人死了个干净，无法，他只能回大理寺复命。

　　他想不通，尸体被送去京郊义庄前，他和仵作亲自验过的。

　　人有可能死而复生吗，念头一起他随即否定，人不可能死而复生，他想难道是中间的某个环节出了纰漏？

　　更让他窝火的是竟有人竟匿名参他一本，说他玩忽职守，也该为成城之死负责，玩忽职守还未有定论，现下两名狱卒未死，又将他牵涉进去，他是有口也说不清，着实被动。

　　严湛一捋胡须，开口道：“这事也怪老夫，是老夫思虑不周，多亏了殷大人帮忙，否则不知又要生出什么变故。”

　　殷之修道：“我也是碰巧遇见他们，两人鬼鬼祟祟，言辞间提及大理寺、成盛父子，像是在大理寺当差，成城从狱中逃出一事我有所耳闻，便多留了心，让画师暗地画下画像，又想若果真与成城有关，此事必不简单，这才亲自带画像过来。”

　　江莫静静听他说完，心里第一反应是不信，成城便罢，成盛可是他爹的人，即便他爹死了，他也断没有帮大理寺的理由，除非他真是个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人。

　　根据他以往对这位小殷大人的观察，此人心思深，手段狠，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善茬，没道理会这么做啊。

　　严湛站在两人中间若有所思，江莫所虑亦是他所虑，小殷的心思他猜不来，但此举动机还是明白点，很明显是卖他一个人情，不然他大可以通知京兆府，让京兆府去抓人，一可立功，二则说明大理寺无能，他在朝堂上再扇扇风，啧，他大理寺卿的老脸能丢到姥姥家去。

　　他想着弯腰一揖，“殷大人，此次老夫欠你一个人情。”

　　不待他弯下腰去，殷之修便上前扶住他，脸上笑意和善，“严大人哪里的话，论资历，您乃朝中老臣，又是皇上倚重的肱骨之臣，我一介小辈怎敢受您一礼。”

　　“说句不孝的话，家父生前作风霸道，与朝中不少大人生了嫌隙，但常挂在嘴边的，也是诸位大人，说同朝为官，自该帮衬一二，只可惜……”，说到这，他微微顿住，眉目黯下去几分，“我想若家父在，也会这么做。”

　　严湛眸光半垂，掠过扶起自己的一双手，小殷一番话说得恳切，连他死鬼爹都搬出来了，他再坚持反而显得假，便顺势站直身体，摇头叹息道：“政事上有摩擦实属正常，殷相突遭横祸，老夫惊愕之余亦觉可惜，逝者已矣，殷大人还需向前看呐。”

　　殷之修微微阖眸，掩住抹不明的情绪，“劳严大人挂念。”

　　“大理寺的人想来也找到他们的藏身之处了，我去撤下先前安排的人手，以免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就此先行一步。”

　　严湛、江莫拱手相送，“殷大人，慢走。”

　　殷之修拱手回礼，“两位留步。”

　　看殷之修走出小院，严湛半垂的眼霍然睁开，他目光犀亮，对着背影消失的方向叹道：“这小殷，不简单啊。”

　　叹完他转而和江莫道：“我知此事与你无关，但为堵悠悠之口，不得不委屈你几天。”

　　江莫恭敬道：“下官明白，可此案再生变故，我牵涉其中，怕是要辛苦大人了。”

　　严湛眯眼一笑，“不要紧，你这几日好好歇歇，机会难得，珍惜啊。”

　　江莫张了张嘴，大人你是认真的麽，不如你自己来试试，院子活动范围有限，时间再久点可是会闷死人的，况且他一点也不想歇。

　　他宁愿去查案。

　　心中憋屈，但他并未表现出来，只低头应是。

　　****

　　殷之修走出里间，踏出房门便见段白盏趴在石桌上，他唇角轻扬，从石桌旁走过。

　　“站住。”

　　身后一道呵声，他回头，“少卿大人，有事？”

　　段百盏站起来，挡到他身前，头扬起，一副傲娇的模样，“什么叫如我这般，还请严大人解释解释，下官愚笨，参悟不出里面的意思。”

　　殷之修淡淡一笑道：“少卿大人时间多得是，静心参悟总会明白。”

　　“劳少卿大人往边上挪挪，我有公务在身，耽搁不得。”

　　“我时间多？”段百盏本被关的心烦，听人酸他心里更气，他磨磨牙，像是想咬人，“殷大人可是在开玩笑，院子地方这么大，严大人不会走旁边吗？”

　　殷之修眸光凝上对面人，嘴角一抹阴沉笑意，“不会，我就爱走直道。”

　　周围没别的人，段百盏才不管官位高低，他斜睨着他，“你爱走不走，反正小爷不让，有本事你就一直杵在这。”

　　殷之修眉心微动，他向前一步，“少卿大人留我在这作甚，难不成那夜是醉后吐真言，你真的心仪于我 ？”

　　他俩之间不过两步距离，近一步，就剩下一步，一步可是个暧昧的距离，段百盏马上后退一步，他拳头攥得咯吱响，“你放屁，谁心仪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也不回去照照镜子，小爷眼又不瞎。”

　　殷之修又往前一步，“少卿大人，你的玉佩还在我府中，何时去拿？”

　　段百盏继续后退，“什么玉佩，小爷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恩，少卿大人果然是心仪于我，连贴身玉佩都要委婉送我。”仍旧向前一步。

　　“你是不是疯了，什么贴身玉佩，满口胡言！”

　　段百盏呵斥一句，忍无可忍，侧身让出路，“你赶紧滚吧。”

　　殷之修眉梢轻扬，从他身前走过，长袖半遮，掩住他的手，及手中的一枚玉佩。

　　****

　　临近傍晚，严府有客来访，来者有二，一个是位青衫公子，另一个是他的随从，两人由管家亲自领着去了内堂。

　　严湛坐在太师椅中，手捧一盏茶，似乎知道有
　　人要来，特意等在这里，见人踏进门，他放下茶盏，“来了。”

　　来人微一颔首，在他下首坐下。

　　严湛道：“今天找你过来，是想听听你对淮阳郡一案的看法。”

　　念南楚看向严湛，“学生也正好想和老师说说此案。”

　　严湛用眼神示意她说下去。

　　她指弯曲，一下下点在桌子上，“ 淮阳郡一案看似大局已定，实则不然，否则也不会生出这许多风波，成盛在牢中自裁，我以为是他驴技穷，现在看来倒像是障眼法，让我们放松警惕，他们好把人从牢中换出。”

　　严湛点头，“不错，从皇上在殿中责问奏章伊始，他们应该就开始准备了，老夫想不明白的是他们既要杀人灭口，又何必将人救出？”

　　念南楚抿了抿唇，“学生有个想法。”

　　“怎么说？”

　　念南楚道：“成盛乃殷相一手提拔，两人相交多年，据我在淮阳郡安插的眼线所查，两人利益往来颇多，成盛是个聪明人，他不会不留一手。学生猜测是否因成城手中有不利于他们的东西，是以他们必须先将人救出，拿到东西后再杀人灭口。”

　　严湛一思觉得有理，他端起茶盏，喝下一口茶方道：“要是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可人已死，他们又布了个迷魂阵，两名狱卒死而复生，不知是何目的？”

　　念南楚淡然一笑，“迷魂阵麽，自然是用来迷惑人，淮阳郡案的重心是成盛父子，两人已死，这案也就结了，现在有人不想结案，将大理寺置于风口浪尖，他们……这是反击了，老师还需小心。”

　　严湛心中已隐有猜测，南楚一提，他知两人想到一起去了。

　　他靠在太师椅上，爽朗笑道：“无碍，老夫一把年纪，老眼昏花，迷就迷了，不丢人。”

　　这时下人进来上茶，盘中两杯茶，一杯先递给念南楚，另一杯送到严湛手中，换下他喝完的茶盏。

　　严湛端起新茶，热气氤氲腾起，他微眯了眸，“皇上今日宣你入宫了？”

　　念南楚从茶盏上收回视线，“是，皇上请我当六公主的老师。”

　　“你应下了？”

　　“嗯。”

　　严湛用杯盖拨了拨茶叶，“六公主啊……，曲尚书前两年教过她，可气得不轻，小丫头挺能折腾，这两年也换了不少老师，皇上把朝中文官请了个遍，没想这活最后落到了你身上。”

　　念南楚淡淡一笑，“如此说来，我是接了个烫手山芋。”

　　严湛嘿嘿笑两声，脸上表情有几分奸诈“不怕，烫手了扔出去，自会有人接着。”

　　念南楚扶额，老师大多时候都好，有时却有那么点……不正经。

　　她拿起茶盏递到嘴边，却听严湛突然道：“当年阮妃一案，老夫觉得疑点颇多，你日后进宫走动，若有机会，不妨查一查。”

　　念南楚动作微顿，抬眸见严湛表情沉静，一双眼半阖，看不出其中情绪。

　　她曾听严湛说过此案，也知这些年此案一直梗在老师心里。

　　其实严湛不说，她也有此意，否则她又怎会揽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何止老师心里有结，阮妃的事也是那人心里的一根刺。

　　她眉心微动，“学生明白。”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