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记

　　已经是快天亮的时辰了，在梅花的陪伴和安慰下，付氏才渐渐恢复了正常，重新进入了梦乡。

　　隋文卓一宿都坐在付氏院中的正厅，与付氏的卧房只有一墙之隔，可隋文卓始终不敢跨过这堵墙，将自己对付氏的担心，传递给付氏，一切的一切都换成了一声叹息，从嘴中吐出，幻化于无形。

　　这段时辰里，隋文卓想了过往的很多事情，听着里面卧房中，付氏的尖叫、哀求、哭诉，心中阵阵刺痛，不禁懊恼，这些年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仿佛跟付氏，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记忆。

　　终于，天亮了，百合端着一碗热汤来到隋文卓面前，安慰道：“老爷，您一夜未眠，先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可千万要以身体为重啊”。

　　隋文卓接过百合的热汤，用汤勺盛了满满一勺，放到嘴边，轻轻吹散热气，突然，隋文卓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

　　这天，隋文卓又是喝得烂醉，回到府上后，直接就去了小宁的院子，可小宁现下正怀有身孕，知道隋文卓见到自己后定会把持不住，便提前交代下人，不见隋老爷。于是，纵使下人千般万般畏惧隋老爷，可皆知小宁虽为妾室，但正得恩宠，风光无限，还是硬着头皮打发走了隋老爷。

　　在小宁这边碰了一脸灰的隋文卓，不甘辜负这良辰美景、杯中美酒，便来到了正妻付氏的院子中。

　　那时的付英，虽算不上美若天仙，但丝毫不缺江南女子特有的姿色和柔情，与热情似火的小宁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鬼使神差之下，隋文卓摇摇晃晃的进了付氏的院子，惊动了包括付氏在内的院中所有人。

　　付氏也如今日这般，穿着朴素的白色睡衣，散着乌黑细长的秀发，为隋文卓打开了房门，搀扶着一身酒味的隋文卓坐到了桌子上，更是细心地为他端来了一碗凉茶，消去盛夏的酷暑和燥热。

　　隋文卓借着酒劲，将凉茶一饮而尽，对着付氏吹嘘起来，今日是如何在酒桌上艳压群芳、如何拿下大买卖、那些为了蝇头小利的商人是如何夸赞奉承自己的。隋文卓越说越起劲，变得更加骄傲起来了。

　　付氏坐在隋文卓的身旁，握住隋文卓的手，柔声劝慰道：“老爷外面的事再重要，可都敌不过您的身体重要啊，下次还是不要再喝这么多了”。

　　隋文卓正在劲头上，哪里顾得上细思付氏话中的关心，一把甩开付氏的手，瞪着付氏，呵斥道：“外面的事，你一个女人懂什么！”。

　　文静柔弱的付氏，被隋文卓突如其来的呵斥声给吓到了，全身一哆嗦，赶快起身向隋文卓行礼道歉。

　　隋文卓瞧着付氏娇羞，又带了些胆怯的小脸，一下子没了方才的气焰，不再忍心对她大吼大叫。于是，隋文卓重新拉起付氏的手，让付氏坐在了自己的身旁，安慰道：“夫人放心，为夫在外自有分寸，这么多年了，你难道还不了解我吗？”。

　　付氏心中满满的话，只能放在心中，默默感慨道：我就是太了解你，才担心你啊。可这些话涌到付氏的嘴边，却只变成了一句：“妾身永远陪在老爷的身后，不离不弃”，话虽是这么说，可付氏对隋文卓的心，却也是实打实的好。

　　隋文卓半醉半醒间听到付氏如此真情的表白，多年来，头一次为之动容，扭头看着付氏的脸庞，抬手将她揽入自己的怀中，对着老天感慨道：“我隋文卓的此妻，今生足矣，今生足矣啊！”。

　　付氏顺势将头靠在了隋文卓的怀中，刺鼻的酒气钻进付氏的鼻中，也让付氏觉得这是甜的。付氏在隋文卓的怀中，轻轻闭上眼睛，双手轻轻的环住隋文卓的腰，脑海中闪过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两行泪水，从付氏的眼角滑落，从嫁到隋家后，几乎过得就是独守空房的日子，本以为此生便就是如此了，可没想到，隋文卓对自己竟还有此般柔情的一面，心中更是荡起层层波纹，久久不能平息，这些年的等待，看到了回报。

　　第二天清晨，付氏顶着疲惫的身体，一早便起床，亲手为隋文卓熬了一碗热汤。

　　待汤熬好后，付氏回到卧房，柔声唤醒还在睡梦中的隋文卓。隋文卓的更衣、洗漱，付氏更是悉心侍奉，一切都是井井有条的，让隋文卓继续保有昨晚的愉悦。

　　可对于付氏亲手熬制的汤，仅仅因为付氏没有特地提醒隋文卓烫，而导致隋文卓在喝汤时，没有注意，烫了一下舌头。于是，隋文卓便立刻朝付氏发火，还将汤全部摔到了地上，气哄哄的扬长而去。

　　留下惊魂未定的付氏，一人面对一片狼藉的房间。

　　后来，没过多久，付氏便怀了身孕，那腹中的孩子就是隋府的三少爷隋霄仲。

　　可是直到如今，隋文卓再也没有喝到任何人亲手给自己熬的汤，哪怕是热得烫嘴的。

　　......

　　百合瞧着隋文卓对着一碗汤发呆，迟迟没有送入口中，便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你怎么了？再不喝的话，汤可就凉了”。

　　在百合的呼唤下，隋文卓的思绪重新回到了当下，汤勺里的汤水，稀稀拉拉的洒到了自己的衣服上，不过，隋文卓也不在意。

　　隋文卓把汤勺放回碗里，又将碗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后，起身，稍作整理自己的衣襟，对百合说道：“夫人现下也睡了，我这悬着的心也能放下了，这汤就不喝了，改日我再过来看望夫人”。

　　随后，隋文卓便将手放在背后，托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

　　......

　　徐府这边，一大清早，徐夫人在临去探望徐子烨的时候，突然，徐夫人多年的好友派人过来送了封请柬。无奈之下，徐夫人不忍拒绝好友的情谊，又想着徐子烨的病情也好得差不多了，便临时改了形行程，换了身华贵的衣服，带了些礼品，坐着马车，去赴约了。

　　徐子灿原本兴致勃勃跟着徐夫人去珲春堂，打着看望二哥的名义，实则向江楷瑞打听柳宥。可这突如其来的请柬，打乱了徐子灿的好计划。

　　但徐子灿也不是听话的孩子，带着徐夫人给徐子烨准备的点心和小吃，跟丝荷偷偷去了珲春堂。

　　正在此时，徐子灼在捡沾着露水的花瓣，看到偷偷摸摸的徐子灿，便知道她又要调皮捣蛋了，处于做大姐的义务，徐子灼拦住徐子灿，质问道：“四妹这么早就起来了啊，还真是少见，莫非是有什么事吗？”。

　　徐子灿显然是没想到一向沉默寡言的大姐，竟一下子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有些受宠若惊，朝着徐子灼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大姐你少瞧不起我，我一向都喜欢早起的好嘛！”。

　　徐子灼显然不相信，轻轻叹了口气，劝诫徐子灿道：“灿儿，我们都是女子，不能整日想着到外面去玩，老老实实待在闺房里，弹琴、绣花，多好啊，你若是真的觉得无聊，偌大的宅子，你四处逛逛，不比去外面差，你总是出去抛头露面，会被人说闲话的，你要知道，你的荣辱，跟父亲是连在一起的啊”。

　　这样的话，徐子灼对徐子灿说了太多遍了，听得徐子灿甚是不耐烦，徐子灿很是敷衍的点点头，应下了徐子灼的话，想着：我换条路走，不就得了。

　　可徐子灼太了解徐子灿了，深知徐子灿不会就此罢休，叫住转身要离开的徐子灿，继续说道：“灿儿，我说的话，你可一定要听进去啊”。

　　徐子灿没有理会徐子灼，依旧转身自顾自的往前走。突然徐子灿心生一计，转身跑回到徐子灼的身旁，一脸坏笑的说道：“大姐，不然你跟我一起，我们去看二哥吧”。

　　徐子灼没想到，徐子灿打坏主意居然打到自己头上来了，一时有些气愤，推开徐子灿，可依旧是柔声呵斥道：“母亲说了，你二哥的病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不需要你再费心思了，只怕你是啊，醉翁之意不在酒！大姐还是那句话，女子要有女子的样子，不然外人会笑话的！”。

　　徐子灼说完，从地上拎起花篮，绕过徐子灿离开了。

　　徐子灿本就不指望她能跟自己一条心，被拒绝、被批评也不觉得失落，偷偷自言自语道：“爱去不去！”，抱怨完了，还不忘踢一脚路边的鲜花，随后，抬脚离开了。

　　......

　　隋府中，由于隋霄远的院子较为偏远，隋霄远直到早上用膳时，才得知付氏院中发生的事情，可如此诡异之事，却丝毫没有让隋霄远的内心有所触动。

　　倒是忘川，不解的问隋霄远道：“二少爷，您如何看待昨晚之事？”。

　　隋霄远一边享受可口的早膳，一边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忘川，开口说道：“我还能如何看待，毕竟我是个局外人，你说是不是啊？”。

　　忘川见隋霄远满脸轻松的样子，可自己却轻松不起来，心中不禁担忧道：不知付氏会不会为了尽快完成大少爷的冥婚，而对柳小姐有什么不利之举啊。忘川偷偷瞥着隋霄远，感觉他像是在等着看场好戏，心中又道：或许，二少爷是另有打算吧。随后，忘川也就默默低头，不再多说什么了。

　　......

　　与隋文卓同样，一夜未眠的隋霄仲，在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便独自离开了隋府，来到了珲春堂。

　　此时的珲春堂还没有开门，不过里面的伙计已经早早开工了，药房的伙计忙着填补空缺的药材；招呼病人的伙计，马上就要把珲春堂的大厅打扫得一尘不染了，都已经是快入冬的清晨，可这些伙计还是满头大汗，似乎全然不觉得冷；坐诊的郎中，早就准备就绪，翻看着各种著名医书古籍，不断提升自己的医术，造福百姓。

　　隋霄仲借着隋府三少爷的名义，直接找到了珲春堂的掌柜江郎中，一本正经的请求江郎中传授自己医术，不过隋霄仲也不贪心，知道自己这个年龄学习医术有些迟了，赶快退而求其次，说道：“江郎中，你教我认中药材，也行”。

　　江郎中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吓到了，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询问隋霄仲为何突然要学习医术。

　　隋霄仲没有半点犹豫，说道：“我顿悟了，于是决定，日后不能再像之前那样，游手好闲了，我要做个有用的人！”。隋霄仲说得神乎其神，真假掺半，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究竟为何要学习医术。

　　江郎中没有得到隋老爷的命令，或者是隋霄远的准许，哪敢轻易就答应隋霄仲，于是，好心劝慰道：“三少爷，您有这样的心，是非常难得的，可是您要想清楚，辨别中药材，是中医里十分重要的一部分知识，且中医博大精深，世上无一人能在有生之年，认识全部的中药材，并且，这个学习的过程，是非常枯燥，且痛苦的，一旦半途而废，那可就前功尽弃了，老夫，劝三少爷仔细思量”。

　　江郎中说得十分委婉，并没有直接点出学中医再隋家特殊的意义，希望能让隋霄仲知难而退。

　　隋霄仲怎会不清楚，江郎中的话完全就是避重就轻，说白了就是不想教，于是，大手一挥，豪气的跟江郎中说道：“江郎中你放心，出现任何问题，都算在我身上，怎么样？”。

　　这下，江郎中算是左右为难了，搞不好，最后还会把两边都得罪了，为了赶快离开隋霄仲，江郎中只好借口珲春堂要开门，不容隋霄仲追问，便直接起身走出了房间，连礼都没行，可见江郎中逃离得是多么急迫。

　　......

　　没有达成心愿的隋霄仲，无奈之下，只好在珲春堂了闲逛，逛累了，就坐在大厅里，看着来来往往，面露难色的病人，偶尔也会赞叹郎中的伟大和崇敬。

　　......

　　徐子灿带着丝荷，以及一篮子点心走进了珲春堂，在小伙计的带领下，往珲春堂的后院走去了。

　　隋霄仲看到徐子灿后，整个人好像重新找回了魂魄，坐在远处肆意的打量着她，心道：反正早晚你也是我的妻子，早看晚看都是看。

　　渐渐地，隋霄仲仿佛不满只能远远的注视，于是，便起身，直接跟在了徐子灿的身后，在拐入后院的走廊中，叫住了她。

　　一心只想听到关于柳宥消息的徐子灿，此刻十分激动，可听到后面有人叫自己，也只好停住脚步，稍稍压抑心中的急迫，闻声看去。不过徐子灿一脸茫然的盯着隋霄仲，应该是根本就不认识他。

　　隋霄仲也不在乎，笑着来到徐子灿的身旁，打趣道：“怎么四小姐不记得在下了？”。

　　徐子灿还是一脸困惑，心道：怎么，难道我们认识？带着这样的疑惑，徐子灿开口问道：“请问，公子是？”。

　　隋霄仲听后哈哈一笑，朝徐子灿行了一礼，随后拿过徐子灿手中的篮子，说道：“我是隋霄仲啊，在隋府排行老三，我猜啊，你当时肯定是顾着关心你二哥了，都没看到我这个与你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听了隋霄仲的话后，徐子灿像是有了些印象，又像是强迫自己有了点印象，指着隋霄仲说道：“隋三少爷啊”。

　　隋霄仲对徐子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与徐子灿一同往前走，时不时，隋霄仲还是扭头打量徐子灿，私下觉得，这个女子倒是还有几分姿色，就是脾气不太好，于是，暗暗发誓：回头娶进门了，得好好给她治治。

　　徐子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扭头诧异的瞪着隋霄仲，随嘴上没有说话，估计心中早就把隋霄仲这个人从头到脚抱怨了一遍。

　　为了缓解尴尬，隋霄仲只好开口说道：“四小姐跟二少爷的情感可真好啊，不知为何徐夫人今日没有过来呢？”。

　　徐子灿这才稍稍放下心中的戒备，淡淡得开口说道：“我母亲临时有事，不能一同过来看望我二哥了”。

　　隋霄仲点了点头，此后两人便再无言语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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