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稿

　　魔头的孩子是小魔头，这是出生时就决定的，即使小魔头出生之前做不了什么坏事。
　　常思汝就是这样一个小魔头。他的母亲在魔界地位很低，长得又很漂亮，平日里只做些圣女的工作，很不体面。后来被派去引诱修士，据说坏了不少人的修行，但凡是个都点规模的小门小派见着她，也是要提剑追杀她的。
　　于是他的生父不详，仇人遍地。
　　年幼时，常思汝跟着母亲四处奔逃，他并不能理解为什么母亲不愿回魔界，而是宁愿留在人界过着人人喊打的生活。即便长大了，懂得一些道理，知道她落到如此地步，在魔界理当功勋卓著，却始终也无法想明白母亲为何执着于留在凡间。
　　那时他们经常吃不饱饭，喝不上干净的水，冰冷刺骨的冬天穿不上保暖的衣服，瘦弱的他只能蜷缩在母亲怀里，眯着眼艳羡地看路过的车夫们抬着精美的轿子从他们面前走过。运气不好的时候，还会有本地的乞丐将他们粗鲁的赶走。
　　他们的样貌是无法见人的，即便是极偏远的村落也会有他们的通缉令，母亲因为逃出仙界受了伤，无法再进行伪装，朴实的村民们心地善良，但遇见坏人也会吆五喝六地操上家伙，分外不留情面。
　　很不幸，他们就是坏人。
　　虽然那时候，常思汝并不明白什么是坏人，为什么大家都不喜欢他们，明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在乞讨而已。
　　或许乞讨不是一件好事，可当时他们没有其他的生计，这让他们的生活很艰难。有些陌生的男子会对他很好，但母亲并不喜欢，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会立刻冷下来，夺走他手里的吃食，连扑带打的将那些男人赶走，回过头来又抱着他落泪，于是他只好跟母亲说他不饿。
　　这时候他们就得赶快换一个地方，否则没多久那些男人便会带着许多修士赶来，骂骂咧咧的将他们存在的痕迹指给修士们看。
　　这一度让常思汝很是疑惑，为什么呢？那些男人明明态度很好，给他精致好吃的零食填肚子，提出带他去买衣服，母亲为何要赶走他们呢？如果不赶走他们，他们是不是就不会让修士来抓他们了呢？
　　于是他问母亲，母亲说那些男人并不是什么好东西，就算不赶走他们，他们也会在如愿以偿后叫人来抓他们的。
　　什么是好东西，什么是坏东西呢？常思汝不知道。于是母亲花了几天时间，带着他偷偷跟踪这些男人。这些男人总喜欢讨好不同女人的孩子，那些女人也会笑意盈盈地与男子们在房间里玩闹。后来他们的事情被人发现，女子们总是被许多人叫嚣着扔进水里，男子们却不见踪影。
　　“看吧，这些男人都是虚伪的。”母亲当时说，那是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若不是遇见那个人……这世上也只他一个好男人。”
　　“那个好男人是我爹吗？”幼小的常思汝敏锐的问。
　　“……不是。”母亲叹了一口气。
　　“我也觉得！”小小的常思汝摇头晃脑，大声地说，“好男人如果是我爹，他就不会抛弃我们的！”
　　他安慰情绪低落的母亲：“既然我爹是个坏男人，那就是我们抛弃了他！他失去了我们这么好的妻子和儿子，未来可够他后悔的！”这时候他们穿着捡来的麻布破衣，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兜里没有一个铜板。
　　但常思汝相信，他以后会变得很厉害很有钱的，厉害到所有人都会尊称他和母亲一声“好人”。

　　漂泊的日子里只有他和母亲。他偶尔想和同龄的孩子们一起玩，他们那些花样新奇又有趣，他从没见过，很想学了回去和母亲玩，母亲虽然常常笑着，但常思汝却觉得，母亲并不是真的高兴。这些游戏让孩子们都那么高兴，他想让母亲也高兴起来。
　　他长得或许是有一点好看的，据孩子们说。常思汝第一次找他们玩，介绍自己是个坏人，毕竟大家都这么说。为首的女孩子垂下眼睛看他，她似乎在研究他的相貌。于是叫其他小孩推着他去河边，叫他洗干净脸。
　　但常思汝不舍得，他和母亲还要喝那些水哩。
　　女孩子倒是很不耐烦，踹了他一脚。他落在河水里直扑腾，在他昏昏沉沉没什么力气再挣扎的时候，忽然被人捞了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好像吐出很多水，隐隐约约听见有成年男子的声音，含着怒气。他费力转过头，看到那女孩子被训斥得低着头，见他醒过来，还朝他做个鬼脸吓唬他。
　　“这不是……”那个高大的男子见着他，像是以往许多叫人抓他的人见着他一样的神情。常思汝有些害怕，那女孩儿这时却拉着男人的袖子，声音很是尖细：“二哥哥~求求你啦~他长得那么好看，我好喜欢他~别抓他嘛~”。这是他第一次听见好看这个词。这应该是一个很好的词，所以以后他就是一个好看的坏人。
　　在男人犹豫的时候，常思汝鼓起勇气跑了出去，他拼尽全力，速度应该是很快的，至少并没有被追上。

　　这是他第一次接收到来自同龄人的善意，虽然那个女孩子最开始让他落水有点难受，但知道他是坏人后却并没有让人抓他。或许同龄人不会介意好坏，他这样想。于是他跟母亲说了这件事，想要留在这个小镇。
　　母亲听后却很生气，检查他的身体，叫他不要随便跟陌生人来往。常思汝心里第一次产生了违背母亲的想法。他太寂寞了，很想要和那些小孩儿一起玩。于是他会趁母亲出去找饭的时候，去找那些小孩儿玩。
　　只要常思汝洗干净了，那个女孩子对他的态度就很好，她会偷偷给他一点食物和不要的衣服，可惜那些都是小孩衣服，母亲是穿不上的。
　　常思汝很是苦恼。想起他以前在街边时常盯着卖包子的小摊贩，圆溜溜的小包子进去笼子后不久就会变成大包子，所以笼子是能让东西变大的。于是他向女孩儿借笼子，两个人蹲在墙角试图把衣服变大。
　　最后实验失败，常思汝很是沮丧。女孩儿说他脑子笨，溜进家抱了一大堆衣服出来给他：“诺，我娘的衣服多，少几件她不会发现，去给你娘，别丧着脸啦，怪丑的。”
　　常思汝很高兴。衣服上有淡淡的香味，母亲一定会喜欢的！
　　结果却是母亲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
　　本来是要挨打的，但母亲从来不会打他，手落在半空中，最后还是收了回去。
　　他含着眼泪，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交到了一个好朋友，母亲却不为他高兴。
　　母亲说：“等那些臭道士来抓你的时候，她只会离你远远的，甚至会讨厌你，不愿承认与你认识。她如今对你好，只是源于无知。生生，不要轻易相信凡人。我们该离开这里了。”
　　常思汝却不愿离开。
　　但修士总是知道他们的踪迹。仅仅只是晚了一天离开，那些白衣飘飘凶神恶煞的修士们便将他们团团围住，那时常思汝好不容易说服母亲，前去与女孩儿告别，漆黑夜色下，层层叠叠的火光亮的耀眼，女孩儿将他藏在地窖里，叫他不要出去。
　　常思汝问她：“我是个坏人，现在有人来抓我了，你不讨厌我吗？”
　　女孩儿很是惊奇：“我也是个坏孩子呢，大家都这么叫我。坏孩子也挺好的呀，我过得很开心！你管其他人说什么呢？别怕，那些道士是不会随便伤害人的，你在这里躲着不要出来，等他们走了我再陪你玩。”
　　她说完这句话，关上了地窖，当最后一丝火光熄灭的时候，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所有的声音好像都远去了。
　　常思汝不知道自己待了多久，他有点担心母亲。但母亲总是比他敏锐聪明，应当是不会有问题的。
　　他昏昏沉沉的睡去又醒来，直到地窖被打开，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他睁不开眼。旋即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挡住了那刺目的太阳。
　　他并不太能看清那人的相貌，他的视线也并没有落在他身上，他只听见他漫不经心地问：“漠姬的孩子么？”
　　听见熟悉的名字，常思汝挣扎着要爬起来，努力大声地回答他：“那是我娘！”
　　“我娘在哪里？”他虚弱地喘气，声若蚊蝇地问，“优优呢？为什么不是她……”
　　这时男人侧了侧身，阳光泼洒而进，已不如之前刺眼。
　　常思汝努力抬头去看，却见那人眉头微锁，凝视着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常思汝不知道自己在地窖呆了多久，他没有什么力气。于是他向男人伸出手，有些忐忑地问：“可以，可以拉我一把吗？我走不动。”
　　男人看着他，眉头舒展开。他穿着曳地的毛边披风，看起来十分富有。他从容的挥了挥手，常思汝便觉得自己身体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他也确实是飞了起来，这真是神奇的现象。
　　然而，他还未惊叹这神迹时，一阵浓烈的血腥味便扑面而来，常思汝跪倒在地，身边全是优优一家人与修士们的尸体，在不远处，他的母亲，那个带着他从小奔波，为了他能吃上一口饭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母亲，□□的被吊在空中，满脸血痕，已然没了气息。
　　常思汝呆滞半晌，回过神来，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他剧烈地喘气，挣扎着朝漠姬爬去，不多时便已血泪模糊。
　　身边传来平稳的脚步声，一只苍白却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托着他的下巴轻轻地转了个向。
　　“我叫少虞，”男子眼含怜悯，轻柔地擦去常思汝的眼泪，“可怜的孩子，以后，就跟着我吧。”

　　后来，魔界人告诉他，当今魔界之主魔尊，便叫少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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