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荫的笼鸟

　　只要一眼，任何人只要看它一眼就会摒弃所有杂念，被净化，成为信徒。它本身即是天堂的象征，就像美是灵性唯一的外在体现一样。不需要任何解释，他们就能知道，这是一支天使的羽毛。
　　连路西法看了都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很久，他才伸出手，羽毛自动漂浮起来，在他的手心飘荡。他那双深沉智慧的眼中闪动着遥远的星光。良久，他握住了手，再张开时羽毛已经消失了。这时他才抬起头，问面前两个仍然沉浸在震惊中的神父。
　　“那么，老爹要我帮你们什么。”
　　“这座城市里出现了许多恶魔，远远多过一般的频率和密度。我要知道如何他们想要做什么，以及如何阻止他们。”
　　“问题提得真聪明。好吧，这事要从头说起。有一天，我实在厌倦了身边的一切，然后离开了地狱……”
　　“地狱？”伊萨亚不可置信地打断了他，“你离开了地狱？你是谁？”
　　“我已经自我介绍过了，我是路西法晨星。”
　　“拂晓之星、光之使者、堕落之子、邪恶君王、魔鬼之父。”伊萨亚喃喃自语。
　　路西法抱着双手往椅背一躺。
　　“等你们消化了这事我们再继续往下聊。”
　　伊萨亚感觉自己仿佛被无数道闪电劈了，千万雷声在脑海里轰隆作响。那声音和呐喊如此可怕，尖啸着把他的思维震得支离破碎。整个世界的重量向他压下来，所有的存在都化为了粉末，一切如此虚幻虚假。路西法路西法路西法路西法。这个名字在他的脑海中持续铺天盖地地充斥着。
　　面前坐着的这人，就是他们长久以来一直斗争的地狱中的统治者，传说级别的存在。不要说路西法，伊萨亚甚至从未见过一个天使或恶魔，从未有神迹在他身边发生。他所见的只有充斥无数琐屑烦恼的世俗。
　　他看着路西法，很长时间过去仍然有种不思议的荒谬感。这个如此像人的存在，理应只是一个名字叫路西法晨星的人。而最最关键的是，为什么教廷的求助对象居然是他？！太邪恶了，太堕落了。一个声音疯狂地在伊萨亚脑海里尖叫。教廷居然向撒旦低头求助，这种事情荒谬得好像整个世界黑白颠倒。教廷已经无药可救，神恩不再降临，彻底被魔鬼控制了。有一两个主教甚至红衣主教被诱惑成为魔鬼的信徒都算正常，为什么他妈的永无谬误的教宗都居然这么做？！
　　“好了，略过这事，我们能接下去聊吗？”最后，还是博尔吉亚勉强开口说。
　　“好主意，那么我继续往下说，听不听由你们自己决定。在讲故事前再说个背景，天使在天堂，魔鬼在地狱。如果我们想要离开自己的地盘，是不能使用太多力量的，只能以思维干扰人。这就是为什么你们还能驱逐得动魔鬼的原因。没有任何一个魔鬼，尤其是高阶恶魔能够以本体出现在人间。我呢，反正是不想再在地狱了。所以我砍掉了我的翅膀，丢弃了我的身份和力量，才来到了这里。”
　　“所以其实你现在一无所有。”伊萨亚忍不住嘲讽。
　　路西法摊开手。
　　“算是吧，总之我现在过得很开心。不过还呆在地狱的那群家伙可不高兴。地狱总要有个君主，于是对我丢弃的那个位置，他们大打出手。最后彼列赢了。我知道他会赢。当初他跟米迦勒打过一架，我到地狱的时候也跟他打过一架。我知道他一向野心勃勃并且有那个能力。”
　　“所以现在彼列是新的地狱君主。”
　　“其实地狱君主不是什么好职位。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群垃圾。就像有个人以前对我说的，丧失了对天堂的幻想，地狱没有任何力量。我很不开心，但是承认他说的是对的。意识到这个不幸的事实，我就做出了离开地狱的决定。”
　　“然后，这跟现在的事态有什么关系吗？”
　　“呆在地狱不是一个好主意。恶魔们其实是被困在那里，一座腐朽一切吞噬一切的监狱，而非一个家。所以他们时时刻刻都想要逃出来，否则就只能在那里呆到末日然后被毁灭。彼列自然也想离开，但不是像我这样抛弃一切。他想要的是整个本体脱离地狱。如果他能在预定之日前完成，启示录未必就是预定的结果了。”
　　“所以魔鬼们在这座城的狂欢，是为了彼列的降临做准备？”
　　“宾果～～答对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博尔吉亚紧盯着路西法。
　　“我怎么知道你们该怎么做，连上帝都不会指示得这么明白。不过我可以告诉你这个过程需要什么。当初圣子回去的时候，给了你们的第一任教宗彼得两把钥匙，并且跟他约定‘不管你在人间拥有怎样的真理，我会拥有天堂的真理。你在地上所捆绑的，在天上也要捆绑。你在地上释放的，在天上也要释放’。彼得以及他的继承者们拥有天堂的钥匙。而圣子从死亡中复活时，从别人手中拿走了死亡和阴间的钥匙，嗯，准确说是钥匙的使用权……之一，不过反正别人也不用。如果彼列想从地狱出来，他就必须拿到钥匙打开门。”
　　“那么除了圣子，还有谁那里有钥匙？”
　　“我已经说得够多了。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回去复命，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

　　看着两个神父离开，另一个年轻女人走进房间。
　　“教廷居然来找你求助？是彼列的事？”
　　“嗯。”路西法伸出手，光线在手中汇聚，那一支羽毛轻轻飘荡着，静静闪烁着纯白晶莹的光辉。
　　“彼列要是知道是你告诉了教廷，他会来找你麻烦的，路西法。你现在毫无力量，没有办法与他对抗。”
　　“问题不在于此，麦兹。”路西法说，声音显得很飘渺。
　　“是啊，问题在于教廷居然来找你，而你居然也帮助他们。酬劳是一根天使羽毛。你会被宽恕？想要被宽恕？拿这根羽毛培养出一对天使翅膀然后拍拍翅膀重回天堂？”
　　“这是米迦勒的。”
　　麦泽尔金闭了嘴。

　　“我欠他的。我当然不会回天堂，但是有些事我仍然需要去做。麦兹，在这个世界上，仍然有些事情我不得脱身。”路西法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此多余的话，更像是自言自语。
　　女恶魔看了那根羽毛一眼。
　　“那么，他知道是你告诉彼列逃出地狱的方法吗？”

　　“路西法？！上帝跟我们开的玩笑未免也太大了吧？！不是比喻、不是夸张，是实际意义上！”伊萨亚狠狠地关上了车门。
　　“这个……我们能说什么呢。不要论断人，仆人自有他的主人论断？旧约里撒旦确实跟上帝关系还行，天天帮上帝看着人类。”
　　“算了，不提这个。那现在怎么办？”
　　“消息我已经告诉罗马了。作为最前线，我们先想想具体的问题。比如他说的那个钥匙。”
　　“启示录里圣子曾经说过‘我曾死过，现在又活了，直活到永永远远。并且拿着死亡和阴间的钥匙。’，还有哪里提到了？我记得是有好几次。”
　　“我查下，启示录里一共提了四次。第一次就是你说的那次；第二次是六章八节：骑在马上的，名字叫死。阴府也随着他。第三第四次是二十章十三十四节：死亡和阴间也交出其中的死人。他们都照各人所行的受审判。死亡和阴间也被扔在火湖里。这火湖就是第二次的死。其他使徒福音和书信中都没有提到死和阴间的钥匙，所以肯定是启示录里。”
　　“好吧。这四句话里除了圣子还有谁是拟人化有钥匙的，等等，我记得六章八节后面是有权柄赐给他们。所以我们要找天启骑士？怎么找？”
　　“路西法既然那么说了，彼列又对洛杉矶这么重视，那肯定在这里。我们看看报纸，走访一下人民，看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等等，说到这个好像有人跟我说过这事。你让我想想……”

　　当凯尔应邀来到宴会上的时候，他凭着敏锐的直觉感受到了一丝异样。
　　每个人都在对着他微笑。凯尔也是老狐狸，晓得他们都看待他是板上的肉，问题是他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接着他们谈些不咸不淡的话，一些交易，一些休闲。说最近的股市涨幅，说对冲基金，说高尔夫球，又彼此把夫人子女问候夸赞一回。两边都言不由衷，知道这些不过是用来填充和拖延时间的场面话。
　　“我听说你办了个结社。”
　　来了。凯尔想，露出一个职业性的微笑。
　　“是啊，个人兴趣，弄过一个，就几个朋友组起来玩玩。有兴趣参加吗？”肯定没有。
　　“不了。”对方果然否定了。“不过我们这里有个真正有意思的结社，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真正有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真正有力量。当兽获取权柄，拿到十个王冠时，你能拥有其中的一个。我想你应该懂我在说什么。怎么样？”说到最后一句时，那个人的声音变了调，是另一个存在的声音。
　　凯尔抬起手，饮了杯中酒，与对方碰杯，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开。
　　“我先告辞了。”

　　“还要再说服他吗？”从窗边望出去，凯尔的车已经开走了，向着夜色深处驶去。
　　“不用了。”，那个人从窗边走开，“杀了他。”

　　凯尔独自开着车回家，驶过繁华的街道、旧社区、以及一段寂静的路，路两旁都黑沉沉的，有人站着望向他。那些人先是缓慢地动作着，接着向他走来，步伐越来越快。凯尔加大了油门，飞快地驶离这片诡异之地。然后他看见人群在前面集结着，他无动于衷，继续猛然提速。有某种东西撞上了车头，发出悚人的钝响，车被撞地摇摆横斜。他牢牢把握着方向盘，毫不停歇，左冲右突，终于逃离了。
　　远远抛开后面那堆东西之后，他重新把车驶入了最繁华的市区。停在了灯火辉煌的路边，接着才擦了擦满是冷汗的脸。他摸出手机，飞快地翻出通讯录，手指停留在斯特里亚的名字上，但是他犹豫了一会儿，手指又飞快地往上拨，最后停留在路西法晨星上，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正在准备接通的嘟嘟声，在现在的他听来无比漫长的声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时间真正变得漫长，但是并没有接通，连对方的手机铃声都没听到，直到自动挂断。
　　凯尔暗骂了一声，又重新飞快地往下找斯特里亚的名字，令他绝望的是，是一样的结果。这时候有人敲了敲车窗，那是个巡警，他把车窗摇下来。
　　“先生，您不能把车停在这里。”
　　“好的，我马上开走。”
　　“麻烦您出示下驾驶证。”
　　“好。”
　　巡警看了一眼，又还给他。
　　“能麻烦您出来一下吗？你的车头看起来情况很糟糕，出了车祸？”
　　“我想我能解释。”凯尔从车里出来，看到车头被撞得乱七八糟。“我会马上打电话给保险公司。”
　　“算了，您不用把车拖走。就在这里，我会拉个警戒线。看看周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不算车祸……”凯尔仍然想解释，那个一手拿着传呼机准备通话的巡警突然伸手掐住了凯尔的脖子。
　　“确实，我很清楚。”巡警说，身体不动，头转过了九十度，对着凯尔说。
　　凯尔不可置信地睁大双眼，这时候他的思维突然变得极慢而清晰，他这时才注意到。这里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巡警的影子在路灯下显得张牙舞爪。他的颈椎被捏得格格直响，他的视野正在变得模糊。他毫不怀疑下一刻自己即将被拧断脖子。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鸟叫。颈上的压力为之一轻。他费力睁眼去看，看见一只乌鸦扑愣愣地飞了过来，站在那个怪物的影子中，然后又一只，又一只，像在集会。然后它们开始啄被灯光映在地上的阴影。那个东西的手一松，开始惨叫。
　　凯尔坐在地上，看着乌鸦们啄吃那东西的影子，那个东西辗转嚎叫，无法逃离。乌鸦们撕扯着影子，一缕一缕，好像在吃真正的实物，就是所有乌鸦们都喜欢的、聚集在尸体旁享受的那种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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