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订逢春

　　咬完人之后的记忆，醒来就模糊得不见了。

　　好长一段时间，江野原的视野都发窄得只能看清对面的电视，嘴里发苦，就让不知道谁滚过来喂水。温热的液体一进嘴，就滋生出一股腥甜，给他恶心得够呛。

　　“把手机给我找出来。你他妈谁啊？”
　　“原哥，我是小卡。”小卡有些委屈地指了指床头，手机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充电，“凌晨你叫我来的。”

　　江野原动了动关节全擦破，肿得弯不下去的手指，嘶嘶的倒抽着气：“我上你了？”
　　“…没有，原哥。”
　　“那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姓云的人呢！”江野原凶神恶煞地瞪了他一眼，“没艹你留这干什么？！”

　　小卡欲哭无泪：“原哥，你看看通话记录，真是你让我来的。我来的时候，你躺在大堂的沙发上，只有你自己。我把你架上来，给你洗干净身子，你就抱着我，不让我走…”

　　小卡也就和江野原睡过一次，折腾得要命归要命，出手确实大方，长相也帅到不知道谁嫖谁呢。事后的每天都带着下次忍忍吧的期待，结果是他太天真，人家江大少身边多少莺莺燕燕，不是谁都像柳羿那么幸运。

　　两个月后才接到电话，凌晨五点就凌晨五点吧，紧赶慢赶着来了。结果映入眼帘的是他在酒店门口，抓着个似乎眼熟的人，死活不松手，说什么非你不可…

　　“你他娘的真以为我非你不可？！”原话是这样，但任谁听来都是在闹脾气。他努力回忆那人身份时，眼瞅着对方扇了江野原一巴掌，在江野原懵住松手的几秒内，翻过半人高的花坛，落到他面前。

　　那人诧异了一下，走出两步又回头，精神萎靡地说：“你是来找他的？劝你不要了，挺危险的。”

　　小卡直到江野原突然捂着头倒下，才想起来那不是柳羿的哥哥吗，怎么脖子胸前全是血…害怕迁怒也直觉最好不要扯上关系，既然疑似不记得，还是赶紧糊弄过去，拿钱走人吧。

　　但眼神突然阴冷下来的江野原，看着自己的双手，冷笑道：“我想起来了。你他娘的，认识姓云的。”

　　云闻书感觉自己真的老了，老到雷劈下来，也懒得跑两步了。
　　“问你话呢！聋了还是哑了？这他娘的谁？！”江野原还在扒拉着他吆喝，赵忆参挠着头看了一会儿，啊了一声：“你好，你叫江…江野原，是吧？”他走上前，笑着伸出了手，“我是闻书的朋友，我姓赵。我看过你和闻书的，额，直播。原来你俩是朋友啊，我就说那是剧本嘛。”

　　江野原斜了他一眼，他眨眨眼睛，顺搭在云闻书肩上的纱布爪，找到另一只垂在身侧的纱布爪，手收回去搓了搓：“感情你俩这是，一块儿受的伤？什么品种的流浪狗，附近还有此等恶犬？”

　　“没有，不是…”云闻书扯着嘴角笑了笑，哪怕赵忆参看不见，“忆参啊，我突然想起来…”
　　“哦哦哦，我家烧着，炖着汤呢！该糊一屋了，就不让你们上去挨呛了，咱下次再一起吃饭哈。”赵忆参转身挥手，笑吟吟地：“别回去太晚啦，孩子还在家呢。拜拜！”

　　云闻书没去看赵忆参的背影，垂了垂眼，深深的无奈在心底漫开。…行了，好了，心酸什么呢，别自作多情了。
　　也许是出于对昨晚的有些心虚，不然江野原不会因为感觉某人情绪不对，就停下数落赵忆参，侧过脸去看他，还问：“把老子扔酒店，就为了来陪这傻逼？”

　　云闻书安静地转身走开，风刮进他没掖回去的围巾里，密密麻麻地扎到心脏上。可惜路只平了三步，就被追上来的疯狗踩塌，一通单方面的吆喝拉扯中，他终于崩溃——他放弃了情绪，便宜不能被白占。

　　“手怎么样？”他听见不像自己的声音，堵住了狗嘴里吐出来的谩骂。
　　“怎么样，你说怎么样！要不是你…”

　　散着步往回走，到了小区门口，他看了疯狗一眼，电梯门口，他又看了疯狗一眼，疯狗神色极其自然：“按啊！等我给你戳呢？”

　　家里，边青乖乖扫地，看见江野原脸色一变，趁他弯腰换鞋，冲云闻书疯狂摇头摆手，云闻书解下围巾，眯了眯眼睛。
　　小崽子，要跟你没关系，等你哥见了你爹…

　　他问疯狗要不要吃点什么，疯狗毫不客气地说了一堆，云闻书冰箱里随便挑了点食材，洗着手问道：“我有事儿想问你，你能好好的告诉我吗？”
　　“老子凭什么？”

　　云闻书点了点头，不再说话。江野原抱着胳膊靠墙看，看了好一会儿，皱眉道：“你他妈脑子从哪个垃圾桶里捡出来的？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撒个娇？啊？”

　　云闻书转头看了他一眼，那“凭什么”的意思也很明显。江野原嗤了一声，跺着瓷砖出去，直到菜端到桌上，叫住要去做自己的事情的云闻书，伸手晃晃：“瞎了？”
　　“你左手没全包起来，可以拿叉子。”
　　“我来是让你他妈的伺候我，不是听你在这逼逼赖赖！”

　　云闻书看了看他，还真就坐到对面，用叉子切出一小块鱼肉，递到嘴边。江野原迟疑了一下才吃掉，那只不像厨子的手去切下一块，他的视线就在对方脖子上的纱布上游走。

　　按说在光打得暖暖的家里，暖气使血涌上被风吹冷的耳廓，亲手做的热气腾腾的饭菜香味四溢。伺候也好照顾也罢，对于突然心脏偶尔会突地跳一下的人来说，喂食是个多么暧昧的行为啊。
　　但姓云的那死气沉沉的眼珠子，就那么纯为看而看着他。看他咽没咽完这口，用眼珠子往哪道菜指，一言不发地流水线作业，似乎连胸膛都不起伏了。

　　江野原被喂火了，怒道：“不会撒娇就他妈直接问！装个死人样给谁看！”

　　他以为要问的是跟自己有关的问题，或起码昨天，再不济看见了他貌似是赌气随便叫来的死孩子，哪怕发个小火。闹现在这种脾气，有个屁的意思。
　　结果姓云的开口是：“听说柳羿…”

　　云闻书把鸡肉送到他绷紧的唇边，换了个问法：“是这样。宋南前几天来找过我，似乎对柳羿被你调去演戏很不满。我不太明白，这话他来找我说做什么。你是因为我？可演员的发展比爱豆好，所以你是为了报复我？但我又想不通哪里又得罪你了。”

　　直来直去吧，疯狗不乐意。多绕半个圈儿吧，疯狗又只舔表面：“我再跟你说一遍，老子要报复谁，特别个你…”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把柳羿调去演戏？宋南为什么对此不满？又为什么要来找我说？”

　　江野原才开始嚼鸡肉，“你什么意思？好奇宋南你他妈自己问去啊。”见云闻书摇了摇头，又开始沉默，他似乎是想了想，嗤笑道：“他当然不乐意。实话告诉你，要不是柳羿已经上去了我才发现你俩的事儿，老子能让他往那个圈儿踏半步？演戏？演个屁，乐意伸屁股不是，老子让他伸个够。”

　　“宋南和柳羿的关系有好到，被你揍了一顿，还来找我打抱不平？”云闻书看着他变慢的咀嚼速度，“我倒不觉得他俩是发生过，或者说，比起感情，他俩都是更注重利益的人。没了你，但宁愿得罪你也不放弃的利益，是谁给的？你心里有人选么？”

　　如果江野原使劲动动他那颗被酒色药发疯略浸坏的脑仁，所有的一切就会在今晚，或明早终结。但他只舔了舔大脑皮层，就因为没散去的药劲头疼，烦躁道：“行了，我彻底弄死他俩。别烦了，拍他妈电视剧呢。”

　　“你打拳击，不游泳吗？”
　　“不。”
　　“我游泳很好，可以教你。你有兴趣吗？”

　　见疯狗看着自己的眼神，忽而阴沉起来。云闻书就说：“记得你带我去的那家饭店吗？海景很好，但你一眼不看。打电话的时候，你宁愿站在马路中间，也不往海边走。你晕水？怕海？那为什么那么巧的，出现在那艘游轮上？”

　　凌晨，接到家里突然出事，假要请到未知日子的方熠的电话，把自己锁在书房的云闻书头重脚轻地窜回了工作室。

　　一个做饭视频看上去简单，可就算烤一只鸡，穿插的过场镜头、不停调整的机位、需要收录的声音、后期剪…这么说吧，只靠他自己，一个两分半钟的视频，要花上二十个不停劳作的小时。
　　从前时间好多啊，多到存稿年初才用完。也是对接的广告必须发了，他忙活到中午，手被划了十来道口子，才非常，非常勉强地，拍出半个不那么像躁狂症患者发癫下厨的视频。

　　不止吃过晚饭就开始隐隐作痛的胃，云闻书全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好几次冷汗出得衣服都湿到拍不下去了，靠捏脖子上的伤清醒。
　　差点把相机摔地上的时候，他才打算去方熠的屋里歇一会，刚走出半步，手机就震起来，是赵忆参打来的电话。

　　刚要接，另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不知道接起的是哪个，小边的哭叫声就从听筒里传了出来，说肚子好痛，但江哥哥好像死了，摸起来烫得像开水一样。
　　想起昨晚吃完饭就蔫巴巴拐卧室里睡死的疯狗，大概是病了，不知道能不能直接烧死。

　　云闻书安抚好小边，叫了救护车，打车直接往医院赶。路上，他强打精神给赵忆参回电话，赵忆参虚弱地问他胃有没有不舒服，自己吃了早饭就开始狂吐。云闻书赶紧让师傅掉头，打算拉赵忆参一起去医院。

　　长话短说，折腾了近俩小时，看着终于一个病房排排躺的苍白三人，再看看窗外明媚的阳光。云闻书冲到厕所，吐得眼前发黑。
　　而在想放任自己晕过去的刹那，手机又开始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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